说完这些话,无尘就领着无双面无表情的走出了厢房。
房间里,独剩下一盏孤灯和几个人影,楚星月在不知不觉间攥紧了细白的手指,因为病弱,她的肤色更偏向苍白,此时五指攥紧,苍白的手指尖因为骨节的用力而隐隐透着股青紫色,看上去有些脆弱,也有些骇人。
春杏早就被楚星月的决定操碎了心,眼看着房中的其他人都走了,她就壮着胆子,再想劝一劝小姐,毕竟这个孩子来的不容易,如果就这样流掉了,只会可惜;她不希望将来小姐在回忆起今晚的举动时后悔。
“小姐,奴婢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很不适合,可是孩子毕竟无辜不是吗?奴婢知道,你也是为了这个孩子好,不希望他将来生活在一个没有父亲疼爱的家庭里,但也请你想想,这个孩子已经没有了父亲,如果这个时候连母亲都不要他了,他该多可怜?!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可是小姐你的第一个孩子,他与你血脉相连,是你的骨肉,难道你就不心疼?不后悔吗?”
楚星月攥紧的手指颤了颤,她问自己,真的不心疼吗?
不!她也心疼的要死,不舍得要死。
眼泪,带着心底的疼痛与不舍从眼眶中坠落,楚星月缓缓闭上了眼睛,带着逃避的味道;可是,颤抖的睫羽和脸上挂着的泪却出卖了她的不舍与心软;身为母亲,她怎么可能会不痛不痒没有感情的就处决自己的孩子,她也是没了办法,迫于无奈。
眼下她有太多的事需要她去做,如果她成为孕妇,挺着一个肚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可能去保护、照顾身边的人?
所以她才想要放弃这个孩子,才想要丢弃他;她告诉自己,孩子将来还会有的,可是这个理由慢慢的说服不了她了,因为人就是这么奇怪,毕竟第一个才是最刻骨铭心的不是吗?
萧睿渊一直都是沉默的,并非是他不想劝说姐姐,而是看着虚弱躺在床上的姐姐,他的思绪飘到了当年镇北王府被封府的前一晚;当时他还年幼,并不知镇北王府将要大难临头,确切的说是,在他的印象里,父王是顶天立地最了不起的英雄,在这个世上,没有父王解决不掉的事情;所以,他并未察觉到王府这段时间氛围的紧张,也看不明白娘亲脸上的担忧与惊虑。
那时,娘亲已经怀胎三个月了,姐姐曾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他马上就要有弟弟妹妹了,从此以后,王府里就不是他最小了;他要当小哥哥了,将来长大后更要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
关于这个消息,他听后十分欢喜,因为他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当弟弟,最大的愿望就是娘亲能够再给他生个弟弟妹妹,这样,他就能像姐姐照顾他一样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小哥哥,如果娘亲生的是弟弟,他就将自己最喜欢的虎头布偶送给他,如果是妹妹,他就将院中盛开的最好看的石榴花摘下来送给妹妹。
这是他的心愿,是他的渴望,亦是他的美梦;所以,在知道娘亲有了身孕后,他最喜欢的就是围着娘亲转,看着娘亲依旧平坦的小腹,渴望着小弟弟小妹妹能够快些出来陪他玩。
但,这个愿望他还是落空了;他不会忘记在王府被灭的时候,娘亲倒在血泊之中苦苦挣扎的模样,也不会忘记父王被人毒杀死不瞑目的模样;从那一晚之后,他失去了最爱自己的家人,失去了自己的美梦,也失去了还未见过面的弟弟妹妹。
也是从那儿之后,在以后逃命奔波的日子里,他只要看见有妇人挺着大肚子在自己面前走过,他都会望着那妇人的背影痴痴地出神;他在想,如果娘亲还活着,会不会有一天也这样挺着肚子,一面喊着他的名字,一面牵起他的手温柔的对他笑,告诉他很快就能见到弟弟妹妹了。
但这个愿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他曾因这个愿望的破灭而心死、神伤,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最敬爱的姐姐也会被人诊出身怀有孕;只要一想到在姐姐的小腹中,会有一个和娘亲腹中一样的孩子正在悄悄地生长着,萧睿渊就觉得眼眶热热的;他甚至觉得一定是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舍不得他,所以才会跑到姐姐的肚子里,借着姐姐的肚子来到这个世上,与他见面。
这个有些神经质般的想法在萧睿渊的脑海里越扎越深,最后,他近乎用狂喜的眼神看向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楚星月,抓紧了她的手,眼睛里放着光的看向她,道:“姐姐,留下这个孩子吧,睿渊会替你照顾他,好不好?”
萧睿渊的这段话让楚星月怔神了片刻,她吃惊的看向明显情绪激动的萧睿渊,不明白这个孩子怎么会因为她有孕而如此兴奋激动。
萧睿渊又往楚星月面前凑近了几分,大着胆子伸出手隔着衣衫与被褥抚摩着楚星月平坦的小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幸福:“姐姐,他一定长的很好看,会长的很像你,会乖、会听话,开心的时候会笑,难过的时候会哭,他会有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会软软的趴在你的怀里喊你娘亲;姐姐,这么好的他,你不要杀死他,好不好?”
楚星月的心被狠狠地震撼了,本来就溢满眼泪的眼眶再次滚出滚烫的热泪,随着萧睿渊的话,而幻想着这个还未出生的她的孩子。
萧睿渊幸福的声音却在这时候又变的悲伤起来,“姐姐,你可知我的娘亲是怎么离开我的吗?在离开我之前,她的腹中也有宝宝,我的姐姐曾经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十个月后,我就能跟自己的弟弟妹妹见面了,我就掰着手指每天每天的数着日子,可是,还没数多少天,王府就被坏人倾覆了,父王死了,娘亲也死在了血泊之中;连她腹中的孩子,也一起走了。我不会忘记母亲身下红得刺眼的鲜血,就像人的眼泪,光是看着都觉得绝望;我知道,那一定是弟弟妹妹在哭,他们也想活着,可是天不遂人愿。”
“睿渊!”
楚星月一把抓住萧睿渊的手,察觉到掌心中他手指的冰凉,心疼的将他脸上的泪擦掉;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孩子是个心里苦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苦的如此让人心疼。
萧睿渊不愿意让自己的悲伤情绪影响到楚星月,赶紧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擦掉,故意咧了咧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姐姐,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吧,睿渊会帮你带他,睿渊会成为一个很爱很爱他的小舅舅,保护他、守着他,绝对不会让他被任何人欺负,好不好?”
面对这样含着眼泪恳求自己的萧睿渊,楚星月的心早就软的一塌糊涂。
她也舍不得这个孩子,只是迫于情势无奈,所以才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眼下,在听到萧睿渊的这番话后,她也开始产生剧烈的动摇。
春杏说的没错,孩子何其无辜,不管怎样,这都是她的骨血,她要做的是保护他,而不是伤害他的性命。
楚星月看向春杏含着期望的眼神,又看向萧睿渊带着累的黑亮眼睛,最后终于做出一个决定,闭着眼睛用力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个孩子我会留下他,不会再想着伤害他了。”
听到这话,春杏和萧睿渊都在心里松了口气,脸上皆露出快乐幸福的笑容;而楚星月在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时,下意识的伸出手再去抚摸自己的小腹,不知为什么,在决定将这个孩子留下来的那一刻,她竟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宽慰。
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是十分渴望的将这个孩子留下来的吧,因为只要有了这个孩子,那么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有了真正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专属于她楚星月的亲人!
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欢笑声,一直守在门口并未离开的无尘和无双这才双双松了口气,慢慢朝着台阶下的院子走过去。
无双还是忍不住,扭过头问无尘:“大殿下,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个丫头会将这个孩子留下来,所以才会等在这里听她亲口答应?”
无尘道:“其实,我也不能完全肯定,毕竟这几日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做出任何决定都是有可能的;但有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那就是她会成为一个很有责任、很善良的母亲。”
说到这里,无尘就像无双交代道:“等会儿火风回来,你交代他一声,让他不用熬制落胎药了,从今晚开始,叫他每天早晚熬两副保胎药;本来我们就计划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正好,这段时间用来养胎也还不错。”
听到无尘的交代,无双一口就应了下来;最近,无双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错,再加上大殿下是因为帮助楚星月离开京城,这才提前了回西蛮的念头,所以就算是看在这个情面上,他也会对她客气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