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帝一直都知道,自己耍的那套计谋总有一天会被赵凌看穿,所以他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故而,在听到赵凌用痛心疾首的声音朝着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吃惊。
而是用帕子继续捂着口鼻,一面扶着膝盖慢慢的从龙床上站起来,一面压抑的、轻轻地咳嗽出声:“你都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是吧。”
赵凌沉默的看着从龙床上走下来的男人,用自己的冷漠回答了他的问题。
至于昭和帝,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冷的渗人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会猜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早就料到了他们父子之间会有今天,故而面对赵凌的冷脸,他很快就接受了。
毕竟,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对姓楚的那个丫头有多上心。
那些苦口婆心的劝说之言昭和帝已经不愿意再说多,既然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昭和帝就干脆拿出君主的姿态,对赵凌毫不隐瞒的说道:“朕不瞒你,当初同意了你跟那楚丫头的婚事,一方面是知道她容貌出色,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另一方面就是朕看中了她是楚毅的女儿;当初你刚回到京城没两年,虽说在朝堂上的声望日渐提高,但跟根基深厚的姜家和你大王兄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姜蔷是个很有脑子的阴谋家,为了成为太后,为了保住她们姜家的一门荣华,她拉拢了许多的朝臣,连给你大王兄娶的王妃都是当朝丞相府的亲孙女;那个时候,你纵然有莹莹光华,但是跟皓月之光、得天独厚的煊儿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朕既然看中了你,就不会任由煊儿那边高出你太多,这个时候朕收到了楚毅的折子,知道他想要将女儿嫁进京城,于是顺水推舟,就将那个孩子送到了你的面前。”
“我泱泱大魏向来重文轻武,你与煊儿的赐婚圣旨是先后下达的,明明是一样的皇子规制,可是许多人都以为朕是偏心自己的长子,因为朕给长子的赐婚对象是当朝丞相的亲孙女,而你的王妃却是千里之外青州靖北侯府的一个小丫头。苏樱雪在京城里名声尽显,再加上她有个那么高的出身,大家自然会抬高苏樱雪而贬低楚丫头;其实严格的说起来,楚丫头根本不差苏樱雪什么,要怪就怪她自幼出生在青州,青州距离京城太远了,名气上自然输给了苏樱雪。”
“而更有意思的是,因为我朝重文轻武的原因,许多人都愿意巴结称颂苏家,而将拥有赫赫军功的靖北侯府并不看在眼里;就是众人的这股轻狂劲儿,让朕满意到了极点。”
说到这里,昭和帝的眼睛都在放着光,他看向赵凌,道:“凌儿去过战场,见识过真正的白骨累累,刀光剑影无情,应该不会跟京城里这些思想浅薄的家伙们一样,是个目光短浅的;在太平年间,武将的作用固然是要存在感薄弱一些,可是,守护疆土、捍卫家园的人永远都是手持刀剑的将士;只要拥有一支无往而不利的雄师,你手中的长剑指向哪里,哪里就会成为你脚下的疆土。大魏已经过了数年太平日子了,尤其是京城,骄奢之风盛行,众人只会酸邹邹的念几句歪诗,假矫情的谈些风雅,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是他们却忘记了,文人墨客动动嘴皮子是守不住疆土的,一个国家想要立足,最终靠的永远都是绝对的军权。”
“大家都觉得朕偏心了长子,其实大家都弄错了,朕是偏心了,但朕偏心的人是你;苏家家大业大又怎样?不过是家族里出的进士秀才多一些罢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们,又怎么能跟靖北侯父子相比?朕从数年前就已经有些忌惮楚毅,朕知道他不会背叛朕,可是朕畏惧他手中的军权,知道吗?朕只要一想到万一有一天楚毅突然起了贼心,那么朕的天下就要成为他的了;朕承认自己多疑,但朕不得不多疑,因为这个假设哪怕微乎其微,代价都让朕无法承受。”
“楚毅想将女儿嫁到京城里来,朕在那个时候就知道,楚毅这是将能遏制住他的刀送到了朕的手里;楚毅只有一子一女,对这个女儿极为看重,只要朕能够拿捏住他的孩子,就不怕他敢跟朕耍手段。那时,朕在心里对楚毅起了防备之心,但还不想在那个时候铲除靖北侯府,因为朕知道,相比较楚毅手中令朕忌惮的军权,姜家的野心才是一颗迫在眉睫的毒瘤。”
赵凌接过昭和帝的话,道:“所以,你就先暂时放过了靖北侯府,甚至还想利用靖北侯府来给我加码,然后在铲除了姜家之后,又立刻向靖北侯府出手;是不是?”
昭和帝并不否认自己所做的一切,道:“朕要将一个安稳的天下妥妥帖帖的交到你的手里,而不是让你像朕一样,日夜都活在战战兢兢之中;凌儿,你现在是太子,将来更会是天子,你该是这天下第一人,该是让天下人都畏惧你;而不是像朕这个当父亲的那样,畏惧臣子手中的权利,担心的夜不能寐。”
“父皇你错了,儿臣向来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儿臣若是认为靖北侯忠心耿耿,就会全身心的信任与他,若是觉得他心怀不臣之心,自然会将他堂堂正正的召回京,再剥夺他手中的军权;而不是卑鄙的手段胁迫他,更不会为了夺权,为给他扣上莫须有的污名;父皇,你可知,你此举跟卸磨杀驴的小人又有何分别?!”
昭和帝知道自己此举十分令人不齿,可是方法若是用的得当,结果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手段卑鄙点又怎么样?只要管用就行,不是吗?
昭和帝看着天真不已的儿子,轻轻地摇着头笑,笑到最后,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朕真不敢相信,这么幼稚的说辞居然会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的,凌儿啊,朕自小就教你要硬起心肠,甚至还让你在幼小的年纪就见识到了战争的残忍,朕本以为只要让你看多了血腥,你就不会再有太多的情绪化;可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越来越妇人之仁;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种可笑的念头只有傻瓜才会轻易相信,在这个世上,根本就没人能让你去相信,你真正要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这种蠢笨的想法是姓楚的那个丫头教你、影响你的吗?看来,朕将你弄走还真是一点都没错,她差点就耽误了你,你知不知道。”
看着冥顽不灵的昭和帝,赵凌真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跟他沟通了。
想到连自己的婚姻都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拿来利用,赵凌的心已是冰凉如水。
但,想到昭和帝对待靖北侯府的态度,赵凌忍住心里将要爆发的怒火,冷着声音问:“父皇收拾了姜家,顺带着连苏家也一并给收拾了,现在朝堂上再无朝臣敢明目张胆的结党营私,父皇的手段真是让儿臣佩服;只是儿臣好奇,父皇准备怎么对付青州?这些年来,靖北侯楚毅守在青州并无过错,甚至因为他的驻守,北蒙的铁骑都不敢越过北邙山,这样一个无错且有功的大臣,父皇难道也要像对付姜家那样,将靖北侯府也一夜之间倾覆了吗?”
昭和帝知道,此时他是在以帝王之姿跟自己的儿子说话,所以,他做出来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经过深思熟虑的。
“青州的四十万兵力朕不能再交到他一人手中,朕要将这支大军的兵力全部分散,这样,将来这些人要是敢心生谋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最快的集结;这些年楚毅驻守在青州也是劳苦功高,朕不会像对待姜家那样对待靖北侯府;京城里不是有靖北侯府的宅子吗?朕准备将他们父子召回来,让他们好好享享福;只要他们听话,不碍着朕的眼,朕就能保证,给他们一世富贵生活。”
赵凌冷笑:“父皇这是要将士卸甲、马放南山;可是父皇,你别忘了,这些年北蒙一直对我泱泱大魏虎视眈眈,虽说北蒙新帝沉醉丹药,醉生梦死,可是在新帝的身边还是有不少狼子野心之人,妄图染指我大魏疆土;你将楚家父子从青州叫回来,看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无疑就是在给北蒙人最好的趁虚而入的机会;父皇,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大魏江山,可你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大魏吗?我大魏这些年来才刚刚迎来一些太平日子,难道你要因为自己的私心,再让我大魏百姓经历战火之苦吗?”
昭和帝这辈子最不喜欢听的话之一就是青州没有他楚家父子不行,可没想到,这句最让他反感的话,今日却从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口中说出来。
顿时,昭和帝就不顾仪态,竖眉怒目的怒视着赵凌,冷喝:“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这江山是朕的江山,离开他楚家父子,朕照样能治理这万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