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雁门关外的平沙丘,狼骑营的营寨就安扎在此。
此时已是晌午过后,天上的太阳正值当空,强烈的光芒映射人间,恨不得将人的皮给晒去两层。
士卒们找了片绿荫,松开纽扣,敞着衣甲,在树底下散乱的半躺着,如同晒焉的茄子。不少人闭着眼睛想要打盹儿,但树上的夏蝉委实太过烦人,它那连续不断的长鸣声简直就是午睡的噩梦,再好的心情也难免会忍不住心生烦躁。
狼骑营是个毫无军纪可言的地方,但同时也是天底下纪律最为严苛的地方。
“将军回来了!”
一声兴奋而又高亢的大喊陡然在营中响起。
半躺着的汉子们不为所动,这个笑话并不好笑,而且期间用过多次。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上当,现在么,只有傻子才会当真。
高挺的身影从营寨的大门处走来,当吕布的身形完整的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时,刚刚还懒散的汉子们‘嗖’的一下全站了起来,笔直的挺着腰板儿,就那动作,比起山间最为灵跃的猿猴也不逊色几分。
整个狼骑营犹如煮沸的油水,彻底沸腾了起来。
他们将目光投向那个正往这边走来的男子,眼神之中有敬畏,有狂热,有崇拜……更多的是一脸雀跃,那是他们打心眼儿里的欢喜。
他没有丢下他们,他们的将军,回来了!
将军,将军,将军,将军……
所有人都大声喊了起来,声音杂乱的混在一起,却又让人心生感动。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心中的喜悦,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高喊着将军。
一声声将军,里面所包含的感情,又何止千言万语。
炎炎的烈日当空,虽还未进入盛夏,但站在正阳底下,也绝非常人所能忍受,细密的汗珠从额发间渗出,凝结成绿豆大小,划过脸庞,顺着下颚滴落在了地上。
他们就那么挺胸昂首的站着,没有一人去擦拭脸颊的汗水,静静等待着吕布的到来。
见到狼骑营的这个架势,杨廷望了眼走在自己前方的吕布,揶揄道:“吕奉先,想不到你在这里还挺有威势的嘛!”
吕布闻言,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笑意。记得这些家伙在云中郡刚开始训练的那会儿,哪一个不是鬼哭狼嚎,如今也都成了敢跟鲜卑人干正面的铮铮男儿,他很欣慰,也很骄傲。
因为他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头儿!!!”
此刻某处的营帐忽地响起一声杀猪似的嚎叫,一个身材偏瘦的家伙,从营帐内飞奔而出,张开双手怀抱朝着吕布就冲了过来。
光是听到这声音,吕布就一阵头疼,在曹性快要拥抱到他的瞬间,吕布单手抵住了曹性的脑门儿,任他如何拼命奋力向前,却也前进不了半分,双脚只能在地上不断的干刨,划拉起一大片的泥尘。
看着这个行为极为荒诞幼稚的家伙,吕布轻笑着责备起来:“都是当军侯的人了,怎么还像痞子时一般撒波,也不怕人笑话。”
曹性可不在乎这些,他是狼骑营出了名的‘滚刀肉’,脸皮之厚,完全不下于城墙砖瓦。
很快,张辽宋宪等人也都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奉先大人。”张辽最先喊了一声,英气勃发的面庞上带着些许腼腆,他早已将吕布视为自己的偶像,如今吕布从洛阳平安归来,他自然也是欢喜无比。
吕布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文远,看样子你在狼骑营这些日子,愈加的成熟稳重了不少。”他对张辽很是寄予厚望,张辽与他们这些纯粹的武夫不同,他读过很多书,知道兵法韬略,行军布阵,将来前途肯定是不可限量,吕布对他自然也是格外关照。
“将军,别来无恙乎?”
一声文绉绉的声音从宋宪背后传出,宋宪走向一旁,为这名相貌普通穿着灰衫的青年让出道来。
戏策出现在狼骑营中,吕布的神情微微有些诧异,他不禁问道:“先生,您不是在云中郡吗,怎么来了雁门关?”
“有谁规定了我不能来吗?”戏策笑着反问了一句,风轻云淡的说着:“云中郡有魏木生跟郝萌两人,只要鲜卑人不倾巢而出就没太大的问题。我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出来走动走动。”
吕布和戏策许久未见,想说的话自然不少。他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果,除了弟兄们的卖命厮杀,戏策也占了很大的一份功劳。
进了营帐,在众人依次落座后,曹性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头儿,洛阳怎么样,好玩吗,是不是很大,特繁华,戏策这小子吹牛说,一百个云中郡都比不上半座洛阳城,这是真的吗,你给我讲讲呗。”
曹性噼里啪啦的一大堆问题,让吕布一时间不知该从何答起。
吕布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对他来说,洛阳是个不详的地方,繁华富庶的皮面下,掩藏着的是无尽的杀机,还有一群只会阴谋算计的跳梁宵小。
见吕布陷入深思,喜欢凑热闹的胡车儿干脆抢过话题,胸膛一拍:“我来讲。”
洛阳的那些日子,胡车儿早已将城中的大大小小摸了个底朝天,上到王公府邸,下到市集里又有些什么新奇玩意儿,他一一俱晓。用吕布的话说就是,你不去收集情报当密探谍子,真的是可惜了。
在胡车儿手舞足蹈的讲解下,洛阳城俨然成了天底下最热闹繁华的城市,有的没的胡车儿全都一股脑儿的扯了出来,唬得众人是一愣一愣。
当讲到吕布奉召入宫时,胡车儿才安静了下来,他没去过皇宫,就算想吹牛也没法吹,所以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吕布。
吕布将入宫所发生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讲了一遍,但那其中的险恶,就像是走了一趟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杨廷作为太尉的孙儿,皇宫里面的事情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在吕布讲完之后,杨廷讥诮着说了一句:“吕奉先,为了这么些个山野村夫,而放弃虎贲中郎将一职,我看你这笔买卖算是亏大了。”
吕布微微摇头,没有一丝的惋惜:“这不是买卖,况且我本就不想做那中郎将。”
杨廷耸了耸肩,表示我无所谓。
此时曹性却走到了杨廷的面前,语气不善,“喂,小贼,你说谁是山野村夫?”比起满口古人圣训的穷酸书生,杨廷这股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二世祖气势,更令曹性感到不爽,尤其是刚刚杨廷还讥讽了他们。
杨廷自然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否则也不会跟着吕布千里迢迢来这并州,当即反击了一句:“谁应我就说谁。”
曹性一听,火气也跟着上来了,死盯着杨廷,“小子,想挑事儿是不。”
杨廷也不示弱,上前一步贴近曹性的前胸,“怎地,想打架?”
“打就打,老子还怕你不成!”
曹性话一说完,宋宪侯成等人也都站了起来,对立着杨廷。虽说狼骑营平日里打打闹闹,但在对外上,一向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
眼瞅着几人就要动手开打,吕布猛地一拍桌面,喝止道:“都别吵了,让我先安静会儿。”
虽然早就料想到会有这种局面,但真当出现的时候,吕布还是觉得一阵头疼,世家公子和市井平民,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存在,很难找到一丝的交集。
尤其是曹性和杨廷,这两人的性子犯冲,就像猫和耗子,生来就注定了会是死对头,压根儿就融不到一块。
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妥当的处理办法,吕布只好吩咐道:“宋宪,你先带杨廷下去,给他安排个营帐住下。”
宋宪领命之后,曹性等人也都纷纷告退,让吕布好生休息。
众人走后,营帐之中便只剩下了吕布和戏策两人。
“这姓杨的小子来头不小吧?”戏策先开了口。
吕布就知道瞒不过戏策,干脆如实回道:“太尉的孙儿,你觉得呢?”
关于杨廷的身份,吕布并不想有太多人知道,毕竟知道的人越少,杨廷所遇到的危险,也就会越少。
“老太尉的意思是让我帮着磨砺一番,好成大器,但他那世家公子哥养尊处优的性子,我还真是无从下手。”吕布摇了摇脑袋,对此煞是头疼。
戏策反倒是来了兴致,主动请缨的说着:“这好办,你将他交由我便是,我保证让他自觉自愿的加入狼骑营。”
“真的?”吕布有些迟疑。
戏策卷起袖袍嘿嘿一笑,“将军若是不信,戏某可以立下军令状,只是到时还需将军配合一番才行。”
吕布一听戏策要立军令状,当下就拒绝了这一提议,拱手说道:“军令状就不必了,我愿听先生安排。”如果真能让杨廷在狼骑营得到锻炼,这样也算是对得起老太尉的一番嘱托了。
戏策捻了一把下巴处稀疏的几根小黑须,喃喃自语起来:“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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