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六百里加急!”
“山东六百里加急!”
“周遇吉进犯山东!”
“周遇吉进犯山东!”
紧急军报一路高唱着送入顺天府,一时间整个直隶都在为这个消息震动:大同党出兵了,地点还是山东!
当朱由检知道这個消息时,他才刚刚睡下没多久。
身为一个勤奋的皇帝,同样也是一个实权皇帝,朱由检深深明悟大明天下都要靠他担着,因此每日批复的奏折都能堆成一座小山,这些各地督抚知府的折子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篇折子千余字里有几十个字才是重点,都需要他去一点一点分析,琢磨。
所以每天朱由检都要处理公务到很晚,可以说无比勤勉。
但朱由检就是搞不懂,为什么他这么勤勉努力,为什么崇祯朝已经是众正盈朝满朝的正人君子,为什么他安抚勋贵士绅,可是崇祯朝还是这么困难。
他那倒霉哥哥朱由校在位时,身为皇帝却整日不务正业无所事事,不是弄什么奇技淫巧就是听戏看唱本,可就算这样,天启朝依旧每年几千万两银子的税收,天启朝依旧万国来朝,那个时候朱由校把全天下的勋贵,士绅,官宦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可也没人敢说天启朝的不好。
可到了他朱由检这里,明明他都这么照顾勋贵士绅们的感受了,明明朝廷这么困难了他都没有问藩王、勋贵和士绅索要钱粮,凡事都是商量着来。
按理说他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典范才对,可为什么天下乱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天下士绅勋贵,藩王百姓,就没一个念他的好呢?
深夜处理完一天繁琐奏折的朱由检,不由得一个人在武英殿里进入了深夜抑郁时间,任何人看到那通篇又臭又长毫无真材实料的折子,都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偏偏这种折子朱由检一天要看数不清,他感觉自己眼都快瞎了。
好不容易捱到深夜,作为一天只睡两个时辰不到的皇帝,朱由检如今很少去乾清宫睡觉了,经常凑合凑合就在武英殿睡下了。
这几日为了筹备对辽东开战的事宜,朱由检要处理的东西更多了,这就导致他睡得更晚,可朱由检甘之若饴,因为只要扫平了辽东,活捉了张好古,那么大明天下就太平了,他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皇爷!大事不好了!山东六百里加急,张好古兵犯山东了!”
刚刚睡下的朱由检猛地惊醒:“什么?!张好古兵犯山东了!快把折子给朕拿过来!”
“崇祯六年四月十三,大同贼寇周遇吉率贼兵自水路进犯山东,连破登州、莱州,青州岌岌可危,山东危急!山东巡抚王顺义泣血叩拜。”
看着折子,朱由检当即就清醒了,死死握着折子,朱由检的双眼都在冒血丝:“这个活曹操,这个奸贼!他必然是知道朕要打辽东,就先发制人来打山东,这是逼得朕做选择啊!”
“去召集内阁阁老们,快去!”
正在熟睡中的钱谦益、孙承宗等人被叫醒,听到大同党已经拿下山东近三府之地,山东损失近半后,也是一个个急匆匆的赶往武英殿。
“诸位阁老,朕疲惫至极啊。”
朱由检扶着额头,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臣等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死罪。”温体仁很快跪地扣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朱由检摆了摆手:“罢了,如今大同贼子兵犯山东,该如何是好?”
刘鸿训身为兵部尚书,他率先发言:“回陛下,臣以为,眼下已经没用征讨辽东的条件了。”
“若山东不失,哪怕甘陕有百姓造反,朝廷依旧可以依托山西、河南阻拦,大军可以出山海关,山东水师也可以隔海牵制辽南兵马,为大军平叛提供助力。”
“甚至朝廷的粮草运输都可以走水路抵达前线。”
“可如今辽东先发制人已经打下半个山东,那朝廷此时再对辽东出兵,那山东和甘陕就会形成两个钳子,直隶就危险了!”
“当今之际,乃是即可派兵支援山东,先把山东的大同贼兵给赶出去!”
孙承宗也是说道:“陛下,当务之急乃是山东,山东可是有着千万百姓,百万青壮啊,这几年因为税收,山东对朝廷多有不满,若是让大同党挑动了百姓的不满,那他们能瞬间多出几十万兵来,到时候朝廷反而要陷入劣势了。”
朱由检还有些犹豫,说到底,他如今哪怕是被民间骂都要筹措银子,为的不是一个山东,而是辽东啊。
如今朱纯臣已经在调兵遣将了,这个时候突然转战山东,那他的作战计划可就全部失败了。
施凤来看出了朱由检的纠结,他默默提了一句:“天启朝时,臣记得张好古他们率先实施新政新法的地方,好像就是山东。”
一句话,让朱由检不纠结了:“传旨,让朱纯臣先厉兵秣马收拾山东。”
“眼下山东谁还能领军迎敌?”
温体仁说道:“阳武侯薛濂精通军略,颇有威名,可让其先整合山东兵马应敌。”
阳武侯薛濂,其祖上是靖难名将薛禄,其在靖难之战中功勋卓著,后又数次跟随太宗皇帝北伐蒙古,还督造顺天府,后又随宣宗平汉王之乱,担任镇朔大将军巡视边防,可谓老朱家的嫡系。
这样一位忠勇之后,还是将门之子,朱由检想来想去,如今山东似乎除了阳武侯薛濂似乎也没更好的人选了。
于是朱由检快速下旨连夜送往山东,让阳武侯薛濂担任山东总兵,在朱纯臣大军抵达前,总督山东战事。
当朱由检的圣旨送到阳武侯府上时,青州已经被周遇吉攻克,三府之地的卫所兵逃的逃,降的降,可以说就是一群毫无战斗力和战意的乌合之众。
薛濂是紧急召集兵马,把登州、莱州和青州的逃兵先重新聚起来,随后命济南、东昌、兖州三府的卫所兵紧急向他这里集合,又招募乡勇,调遣县衙府衙的衙兵,在周遇吉大军兵临济南府时,薛濂已经集结出了十万大军。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十万大军,以山东的九卫十所的卫所兵为主,加上各地士绅的乡勇和衙兵,十万大军都是说少了。
而此时,周遇吉也从原来的三万余人一路滚到了八万多人,其中五万人都是三府之地投降的卫所兵和那些早就想投靠大同党的青壮。
崇祯六年四月二十日,周遇吉率大军抵达青石关,与薛濂搁汶河相望。
此地有关隘,有夹谷山、原山,还有汶河、孝妇河、温水河等河流,山河之间亦有平原通渠,可供大军行进,双方就此屯驻预备着大战。
周遇吉查看着地图:“我们的对面,是阳武侯薛濂。”
“这个人我听说过,通晓军略,是个人才。”
“这才几日,他就整合了十万大军,这种能力,足以担任一方主将了。可惜啊。”
燕飞问道:“大将军可惜什么?”
周遇吉笑道:“可惜他太过迂腐,到现在还死认朱由检,浑然不顾这山东百姓到底生活在什么水深火热之中。更可惜他身为武将,还没经历几次战事,就遇到了我。这次我这个年轻人,要给这位老将一点苦头吃了。”
听了周遇吉的话,众将哈哈大笑起来,薛濂的确有能耐,但薛濂真的没经历多少战事,他是万历三十年袭爵,万历三大征他是一次都没赶上,而后面的明缅之战他够不着,萨尔浒之战他也没参加。
到了天启朝后,朱由校喜欢用年轻人,张好古用人也是不拘一格,但双方都对勋贵进行了打压,这让薛濂更没什么机会打仗。
好不容易到了如今,薛濂这位老将终于统领十万大军了,可遇到的对手却是风头正盛被誉为当代冠军侯的周遇吉。
但薛濂却不认为自己会败,他先是和参将、千户们了解各个卫所情况,随后有条不紊的进行布置,并针对大同党火器众多这一点针对性的设置了土墙、盾车等措施,并集中了山东境内的火炮,他有信心能守住这里。
大明的火器自天启朝重视格物和科技以来,研发迭代速度很快,虽然崇祯朝放弃了格物科学,再次回到了腐儒那一套,不喜欢什么奇技淫巧,但天启朝的众多火器可都是被完好的保留下来。
山东作为大同党的原始根据地,也是北方重要的行省,布置了相当多的火器,如今这些火器被薛濂利用起来,可以说在济南府布置了一道铜墙铁壁。
双方加起来近二十万大军,自然不可能就蜷缩在小小的青石关一线,实际上双方战场展开极大,新泰、莱芜、淄川一线全是双方对战的战场,只不过青石关最为重要罢了。
在双方筹备期间,周遇吉和薛濂更是多次派出斥候和小队探马互相刺探侦查,而在这一项上,薛濂被周遇吉完败。
山东的卫所兵不是没有精锐,但数量太少,和精兵政策的大同军比起来相差甚远,更何况探马对决拼的就是马上功夫,在这一方面卫所兵更不可能和曾经的朝廷主力对比了。
薛濂也很快发现自己的兵马素质不太够,于是也就不在进行这样无意义的试探,开始专心致志进行防御。
薛濂想防御,但周遇吉可不给他这个机会。
“我给元辅立下的军令状,是二十天扫平山东。如今已经过去十三天了,诸位着急了没啊?”
周遇吉说着,手中的指挥棍点在沙盘上:“横扫山东的前提,不是那些地主士绅,也不是那些贪官污吏,而是我们面前的薛濂和他手下的十万兵,歼灭这些兵马,山东便是我们囊中之物!”
“而这三天,薛濂是在调兵遣将不差,可我们也在不断准备,就是为了在这青石关,和薛濂进行一场正面对决,他想不想打无所谓,我们打我们的。”
“燕飞,你指挥左翼三协,去攻莱芜。”
“张毅,你指挥右翼三协,去攻淄川。”
“彭岩,你指挥两协,去拿下新泰。”
“而我自坐镇青石关,看他三面起火,薛濂是动还是不动。”
周遇吉自信满满,虽然他手里八万人中只有三万是大同精锐,其余五万不过乌合之众,但乌合之众也是能打顺风仗的。
分出三个精锐协,带着乌合之众在三点展开攻势,薛濂手里缺少能用的良将,又没有多少精锐,三线告急他连援军都不敢派出去,因为周遇吉已经把他钉在这里。
即便他守住这青石关一线,钉死了周遇吉的中军,但周遇吉又何尝不是看住了他?
而面对三线突破,薛濂就是再沉稳也必须考虑身后山东三府的情况和背后那些大人物的压力。
所以周遇吉非常有自信,薛濂笑他不懂什么是铁壁防御,他笑薛濂不懂什么是崇祯皇帝,真以为朱由检是什么明君仁君呢,那就是个好谋少断,反复无度,刻薄寡恩的主。
稍有不顺心,就要担心自己的小命,更不要提什么战略大局,长远考量,朱由检从来不在乎这个,他急功好利,只在乎钱财。
所以在周遇吉下令三线出击,新泰、莱芜、淄川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济南府的山东巡抚王顺义和一众勋贵官宦吓得魂不守舍,不断催促薛濂决战退敌,甚至要挟要断绝薛濂的粮草辎重,让薛濂速战速决不要耽搁时间。
薛濂是无奈之下只得和周遇吉在青石关展开正面对战,双方的主力人数并不多,周遇吉部主力只有三个协两万四千人,而薛濂的主力也不过三万多人。
不过无论是周遇吉部还是薛濂部,都装备了大量火器,什么虎蹲炮子母炮那都是玩具,大将军炮才是真男人该用的东西。
一门门大将军炮拉出来,摆在阵地上,薛濂哪怕被逼着出兵都依旧气定神闲,他手里握着整个山东的大将军炮,轮数量他比周遇吉有优势,只要大炮一开,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而周遇吉看着对面薛濂摆开的经典戚家军的军阵,却是叹了口气:“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用戚家军的鸳鸯阵,如今是线列步兵对决的时候,是火炮主宰战场的时候,哪怕有这么多重炮,却依旧是老旧思想,有什么用呢?”
“薛濂和他效忠的大明朝廷一样,已经腐朽了。”
周遇吉感慨着,下达了开战的命令。
随着命令下达,高高升起的热气球开始进行炮兵校射,下方一个个炮兵阵地昂着黝黑的炮口开始喷涂火焰。
一时间战场之上炮声隆隆,硝烟开始四散弥漫。
大同军的大炮无疑是威力十足,一枚枚开花弹砸下来宛如火雨流星一般那是一个地动山摇,薛濂一边声嘶力竭的让军队稳住,一边下令自己的大炮开始反击。
毕竟山东的卫所承平太久,武备早就荒废了,加上朝廷不重武略,对军队的投资也越来越少,卫所兵们能临阵放三枪都算是对得起朱由检了。
眼下面对大同军的狂轰滥炸,再想想大同军这些年打下的赫赫威名,这些卫所兵一个个早就吓得软了腿肚子,是想跑都跑不动了。
偏偏这个时候,薛濂下令己方火炮开始反击,结果大炮一开,竟是直接炸了膛!
轰的一声爆响,七八个炮兵连带着周围好几门炮都算是作废了。
这突兀的炸膛让薛濂有些猝不及防:“怎么回事?大炮怎么炸膛了,这些炮手怎么操作的?!”
“大帅,不是兄弟们操作有问题,兄弟们都是严格按照天启炮兵操典进行操作的,是这些炮有问题,这些炮绝对不是朝廷火器局出产的,这些炮质量不过关,根本承受不住规定用药啊!”
听着手下的哭诉,薛濂愣住了,这些火炮质量不过关?!
“怎么可能!从天启五年到天启十三年,朝廷火器局给山东送来了不下五百门大将军炮,这些都是朝廷火器局出品的精良重炮,怎么可能质量不过关?!”薛濂还抱着一丝希望,虽然他猜测到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这样的战场上,在双方决战的战场上,他实在不敢相信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人还在坑自己人。
“大帅您自己看啊,这炮上印的阴文都不对啊!”
薛濂看着火炮上那“天启九年直吏火器局甘二三丁”的阴文,整个人一个踉跄: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山东的贪官污吏,他们竟然把朝廷的精良火炮给卖了,拿这些残次品来以次充好,还在这个时候糊弄自己!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吗?
但凡早一点提醒自己这些火炮有问题,自己都不可能在这里和周遇吉展开决战啊!
“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啊!”
“快看看有多少火炮能用,减少装药能打就打,这个时候了火炮不响军心就要乱了!”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薛濂依旧在勉力支撑,想着能抵挡住周遇吉的攻势,可周遇吉这个年轻人可不会对薛濂这个老年人放水。
身为三十多岁年轻人的周遇吉,对薛濂这个被自己人坑了的老年人进行了丝毫不讲武德的左刺拳突袭!
“薛老将军还不知道山东的大炮都在哪呢。传令,各炮兵阵地火力全开,好让薛老将军明白山东巡抚都把大炮卖到哪去了!”
“命令骁骑营一刻钟后发起冲锋,直接冲击敌军后阵,彻底打乱他们的阵营!”
“这一战,我们赢定了,山东,还是我们大同党人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