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们的赤旗,插到晋、豫去!”
“好,好啊!”
凤翔府内,当着各镇都统、协统的面,史可法开怀的大笑着:“首辅这句话,可是彻底安了我们的心了。”
戚元功也是说道:“是啊,咱们还在纠结着这三陕一地得失,首辅他老人家已经看到整个中原了。总督,咱们眼下可是有目标了。”
史可法看向将领们,面带豪气:“首辅曾言旌旗十万斩阎罗,正如首辅所言,我们十万大军在握,这天下,还有什么魑魅魍魉好怕的呢?”
“我们做事要大气一点,中枢支援我们粮食,但三陕之地这么多百姓,单靠中枢支援,又能支撑几日呢?”
“的确要打出去啊。”
听着史可法的话,几镇将领俱是蠢蠢欲动,很快就有人问道:“那总督,延安府该如何处置?”
是啊,西北大军要打出去,可是延安府如今还有明廷的六七万兵马,以及李自成、张献忠、高迎祥等反王的联军呢。
自从史可法在三陕露面,大同社宣布强势归来后,李自成、张献忠、高迎祥手下势力分崩离析,大部分兵力都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不愿意投靠大同社的几人为了自保联合起来,又号召其他反王一起休戚与共,那其他反王为了躲避大同社的大军同时也是为了将来出路纷纷涌入延安府,最后延安府里挤进了十八路反王联军。
这些反王一个个也都是过惯了人上人的日子,之前还是流民流寇,自从扯旗造反后,一个个出行也是车马相随,前呼后拥,住着华贵的大房子,有花不完的金银,还有美人美酒。
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多快乐,若是被大同社或者被朝廷官军给打败了,那人上人的日子瞬间就要变成阶下囚了。
所以这些反王为了保住自己的好日子,也是不得不联合起来好形成威慑。
不得不说,十八路反王凑在一起,加起来十几万人,声势的确很大。
加上延安府不仅有他们,还有洪承畴的大军,一时间无论史可法还是洪承畴,都没有轻易对这些反王下手,反而多加拉拢。
史可法还在消化甘陕各府,整顿地方,而洪承畴则是单纯忌惮史可法的大军,想给自己找一支炮灰。
面对大同社和明廷的争相拉拢,这十八路反王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如今也是个人物了,开始坐地起价,一开始惶惶不可终日的焦虑忧愁也消失了,那人五人六的模样又回来了。
虽然这些人是乌合之众,但十几万乌合之众聚在一起,那就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了。
毕竟就是十几万头猪,你抓还要抓好几天呢。
因此史可法也一直没有搭理这些人,如今大同社中枢传来了明确的命令,大同社社长、大同党的首辅张好古传达给大同社三边总督并四镇总统官史可法最高指示:大同社要打出去。
那史可法的目光也是再次移到了延安府这个地方。
延安府面积很大,三州十六县,若不是这么大的地方,也挤不下十八路反王和洪承畴的大军。
史可法盯着桌面上的舆图,缓缓说道:“延安府三州十六县,洪承畴的力量不弱啊,他如今在延安府占据五县之地,进可入肤施,退可回平阳。”
“先不要管洪承畴的官军,给十八路反王去信,本督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现在投降,本督还是保他们富贵,若是还想领兵打仗,自己谋个战功的,本督的大军里有的是位置安插他们。可如果非要执迷不悟,阻拦我大同社收复河山,那就等着被碾为齑粉吧。”
史可法的信送到了十八路反王的桌头上,同时洪承畴的信也送到了。
肤施城内,十八路反王面面相觑,无论是史可法还是洪承畴,他们的信看起来是招抚,但明里暗里都带着威胁之意,但自家人也知道自家事,他们无论是和史可法还是和洪承畴打都是必败无疑,他们缺少足够的重火器,兵将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士气低迷,这怎么去和双方大军对抗?
“几位,拿个主意吧,无论是打还是跑,总要有个说法吧。”一个反王忍不住说道。
“打?跑?打能和谁打,跑又能跑到哪去?”张献忠冷笑着。
那个反王瞬间不满了,之前你张献忠是十八路反王里能争头把交椅的大佬,麾下精锐无数,可如今你张献忠就剩下这两三万人,我也有一万多兄弟,凭什么你还这样瞧不起人啊?
李自成看着又要吵起来的大厅,一时间也是感觉身心俱疲,和这些蠢货在一起,怎么可能搞好扯旗造反的大业呢?
“好了,好了!莫要吵了!如今额们要是再不团结,就要被那两家给吃干净咧!”李自成很是不满的拍了桌子。
看着安静下来的诸人,李自成说道:“打,额们是绝对是不好打,但额们也不是完全莫有机会,去山西,额们故布疑阵,然后去山西,就不信发展不起来!”
张献忠则是冷哼一声:“山西要去你去,我去河南!”
显然,李自成和张献忠还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但两家大反王给出了目标,其余反王心里也都是打起了小九九,很快这些反王就商量好了出路。
崇祯六年十月二十八,李自成、张献忠、高迎祥等三陕十八路反王大军重兵集结,对甘泉的洪承畴开战。
双方加起来超过二十万大军在伏陆水一线展开厮杀,洪承畴虽然兵力处于弱势,但有着精骑,有着诸多火器和重炮,硬生生在伏陆水一线打的十八路反王大败,据传起义军被洪承畴打的狼狈逃窜,死伤惨重,伏陆水更是被直接染红。
这一战看似是洪承畴赢了,但十八路反王大半却逃入了山西和河南,这一下洪承畴到底是是输是赢那就有些说不清了。
李自成、张献忠这两路大反王分别逃入山西和河南,并就地开始攻城拔寨,招兵买马,收拢流民和强梁,一时间在山西、河南发展的极快。
本来中原大地的百姓就生活的一日不如一日,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者不知几何,大家谁心里没有憋着一口气啊?
如今李自成和张献忠成功转进,立刻就给了百姓们新的思路:既然朝廷不让我们活下去,那我们也不打算让朝廷活下去了!
很快山西和河南狼烟一片,这两省的卫所官军忙不迭的集结起来抵抗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兵锋,一时之间整个中原大地是烽火四起。
面对后院起火的局势,即便洪承畴击败了十八路反王眼看可以占据整个延安府了,但洪承畴还是不得不退出陕西,率主力回山西灭火。
而史可法却是笑的很开心,他不费一兵一卒,就逼得十八路反王和洪承畴互相厮杀,如今更是将这些反王赶到了山西、河南这中原腹地,让这些反王再次为王先驱,他怎么能不开心呢?
史可法喜气洋洋,那就有人要生气了。
生气的人叫朱由检,如今大明的崇祯皇帝,整个大明名义上最有权势,最厉害的人。
崇祯生气是有理由的,他对洪承畴寄予了大希望,希望洪承畴能打败那些造反的农民军,向天下人证明朝廷还能打,朝廷还是当之无愧的朝廷,天下谁也别捣乱,都安安分分的。
就这一点来说,洪承畴打的其实还不错,两次击败李自成,更是一战击溃十八路反王的联军,杀得这些流寇是血流成河。
看上去洪承畴已经完美完成了崇祯交代给他的任务,可实际上呢?
这些流寇反贼都跑到山西和河南来了啊,距离直隶是越来越近了啊,整个北国如今各地烽火狼烟,天下人心惶惶。
更何况三陕的战事还是朝廷和大同社争龙的第一战,这第一次大战就打成这个样子,如今大同社占据整个甘陕之地,朝廷的官军连大同社的兵马都没看到就被再次赶出了陕西,这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朝廷?
朝廷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所以崇祯是有理由生气的。
武英殿内,崇祯朝的文武百官都齐齐跪在地上,崇祯皇帝朱由检气的来回踱步,胸口那剧烈起伏的程度让人担忧下一刻崇祯会不会直接爆炸。
“废物!都是废物!”
“山西和河南是怎么回事?难道两省的官吏都没有一点面对流寇反贼的准备吗?”
“区区几支逃跑的流寇,就搞的山西和河南烽烟四起,百姓人心惶惶,士绅纷纷出逃,朕要这样的官有何用?!”
崇祯的怒火是实质性的,他已经收到了洪承畴的战报,洪承畴很直接的展示了自己的战果,告诉崇祯皇帝他已经尽力了,十八路反王已经被他打崩了,主力都被他打烂了,那是几支小股流寇趁机逃到了山西和河南去,他本来都已经准备经略陕西了,却没想到后路起火,这才不得不无奈的退回山西去平乱,实在是对不住皇帝陛下云云。
看着洪承畴的军报,崇祯就感觉邪火不断往上冒,洪承畴的军报很详细,有理有据,而山西和河南的急报却是模糊不详,显然其中藏着东西。
崇祯想了又想,洪承畴的的确确是打了大胜仗的,十八路反王绝对是已经被打败了,应当是山西和河南的官员剿匪不力,这才让流寇们再次做大。
一念至此,崇祯就升起了要罢免河南总督、山西总督的心思。
可还没等崇祯开口,就有人率先说道:“陛下,河南总督、山西总督剿匪不力,坐视流寇壮大,其失职失策,又无力救火,臣请陛下罢黜河南、山西二省总督,另委良臣。”
此话一出,武英殿瞬间炸了。
山西总督也好,河南总督也好,他们之所以能做在这个位置上,谁朝里没几个帮手,谁不是一支大势力的重要人物啊?
崇祯朝的朝廷里没有新党,全是东林党,那是满朝君子,众正盈朝,简直可以说是三代可期,天下大治了。
这么多正人君子,清直忠臣,大家自然也都是分派系的,例如温体仁一派,例如杨嗣昌一派,例如施凤来一派,又例如晋党,淮党,浙党,楚党
可以说是派系林立,党争频频。
如今有人一次性对着两家开火,那他们自然是不乐意了。
很快武英殿内就吵成一片,这些朝廷大员一个个为了自身利益为了乡党的发展那是煞费苦心,各种口诛笔伐,称对方是奸贼,是朝廷祸患。
满朝朱紫,一殿禽兽,这些往日里说句话就怕累着自己,动动手都要他人代劳的重臣们,如今是一个个亲自下场,指着对面的鼻子开始喷口水,气氛一到更是互相扯官袍,拽头发,把好好的朝会变成了菜市场混混打架。
崇祯无力的看着吵成一团的群臣,他感觉自己更心累了,甚至怀疑当初从自己老哥手里接过皇位,是不是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天启朝时这些官员谁不是勤勤恳恳,谁又敢君前失仪啊?
那时候百官各司其职,一个个表现的多好啊,地方官员也都勤政爱民,哪有什么流寇造反啊?
可为什么到了他崇祯朝,这些官员就变了个样子呢?
到底是他们变了,还是说他们暴露本性了?
崇祯不得而知,但看着这些官员互相争吵乃至动手打架,崇祯只感觉心烦意乱。
如今大明都到了什么地步了,整个中原烽烟四起,遍地狼烟,眼看着不用大同社出手这些流寇反贼就要打到直隶来了,这些自诩能臣的家伙还在这里互相推诿扯皮,他们到底在不在意大明朝的死活?
孙承宗静静看着武英殿内打成一片,他心里不悲不喜,这样的局面,他已经习惯了。
遥想天启朝时,明君在位,悍臣满朝,张好古身为首辅总理朝政,新党官员遍及天下,推行新政新法,让大明焕然一新。
张好古坐镇中枢,朝臣们哪里闹的起来?
谁不是本本分分,勤勤恳恳。
可当这些人撺掇着崇祯皇帝废了新政新法,赶走了张好古和新党后,朝廷又是个什么局面?
啊,没有人监督他们,管着他们了,没有人能制约他们了,所以一个个都放飞自我,无所顾忌了。
“乌烟瘴气,乌烟瘴气!”孙承宗看着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们,忍不住直摇头叹息。
大明的未来,朝廷的重担,真的能放心的交给这些人吗?
他们要把大明治理成什么样子啊?!
“奸党,奸党,你在前朝时就在那张贼手下摇尾乞怜,如今摇身一变竟然也敢自诩忠直之臣,简直不要脸!朝廷的局势,就是坏在你这些人手里!”
“把话说清楚!朝廷的局势到底是坏在谁手里?老夫在张贼手下摇尾乞怜,那你呢?谁跪在新党贼子面前哀求他们给个机会,谁祈求那些奸贼放自己一马?你还有脸说老夫,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匹夫,狗叫什么!”
“老贼!当初若不是你对甘陕局势横加阻挠,朝廷早就赈灾了,哪会有如今的糜烂局势,甘陕之乱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还有何颜面站在这武英殿里?!”
“住口!若不是尔等捣乱,中原又怎会狼烟四起?尔等奸贼,还敢诬陷忠良!”
“你是奸党,你是张好古的堂下走狗!”
“你是奸贼,张好古当初就是委任你对我等忠良下毒手的!”
“当初张好古大肆迫害忠良,你就是那条走狗!”
“你是奸党!”
“你是走狗!”
满朝文武乱哄哄的吵闹着,崇祯听着听着,忽然想笑,又想哭。
他每日勤勤恳恳批阅奏折,处理政务,那一日不是要到深夜?
他一天才睡两个时辰不到,每天不是批阅奏折就是处理军政要务,问政群臣。
可是这些大臣呢?
他们若是真的勤恳,又怎么会是如此神态?
自己每天忙着处理政务时,这些大臣在干什么?
饮酒作乐?吟诗作对?押妓游船?游山玩水?
崇祯感觉自己累极了,也委屈极了,祖宗把江山社稷交给他,他无一日不想重现祖宗辉煌,把大明江山治理好,把前朝的乱子给收拾干净。
可还没等着他拨乱反正,大明朝就已经积重难返了。
这怪他吗?
他多努力啊,世人难道看不到吗?
这明显都是前朝余毒,是前朝留下的祸患,加上本朝官员的欺上瞒下,毫无作为,和他这个皇帝何干?
他是最无辜的啊!
此时此刻崇祯只想仰天长叹,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凄凉的笑声在殿内响起,百官正吵得厉害,寻思着是谁在笑呢,扭头一看,竟然是崇祯!
这下大臣们惶恐了,也不互相揪头发薅胡子了,互相对喷口水的也冷静下来了,一个个连忙整理衣冠跪伏在地上:“臣等君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恕罪,朕怎么可能不恕罪。满朝大臣,朕的心腹肱骨,都是如此,朕又能如何?”崇祯凄凉的笑着,神情哀婉幽怨。
“朕算是明白了,大明朝到了如今的地步,怨不得旁人,只能怨朕自己,是朕的过错啊。”
百官更惶恐了,纷纷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口呼“臣等失职,请陛下降罪!”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朕累了。”
崇祯也没搭理群臣,他起身摇摇晃晃向后面走去,经历了这一幕后,他是心力交瘁,他不想考虑这些了,他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