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长,参会人员已经到齐。战略部石舟斋、丹生严、左上部等长老、联络部负责人及属下计三十四人、五小姓宗家计一百三十四人、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下辖关东支部支部长及组长十九人、关西支部支部长及组长十七人、岩流研究所十四人、丸山建造所七人……共计四百四十人在此。”
黑衣的秘书把名册呈到银发老人的面前。
“政宗先生请过目。”
“开始吧。”政宗先生点点头,起身。
秘书退下,政宗先生整理和服,后退几步,深鞠躬。
蛇岐八家遵从着古老的制度,政宗先生是大家长,地位尊贵崇高,平时后辈们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得他“召见”必将心怀感激,嚣张跋扈的组长在政宗先生的办公室也是温顺如绵羊,若是得政宗先生称赞几句,那就是莫大的光荣。
如此尊贵的人居然对着他们行大礼,家族中立刻有老人俯拜下去,后辈们也纷纷效仿。
除上杉家主外,其余家主们的表情愈发凝重,他们意识到今天的议题恐怕会对蛇岐八家的未来造成巨大的影响。
正如暴风雨前的宁静,黑色的和服如同风暴下浓郁的黑云,此刻政宗先生越是谦逊委婉,接下来的话题就越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担当大家长已经有十余年了。”政宗先生起身,“这十年来有幸认识诸位,有幸被诸位认可,这些年过得无怨无悔,多亏大家的照顾,才勉强维持这这个家,很多事情做的不尽完善,给诸位添麻烦了。”
“是政宗先生照顾我们。”风魔家主说。
“是政宗先生照顾我们!”所有人异口同声。
“很抱歉,这么晚了还要召集诸位参加会议,我相信大家都清楚,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失去了多少地盘,死去了多少家人,每年我都要穿着黑色的和服去出席很多人的葬礼,带着黑色的墨镜掩盖悲伤。”政宗先生面色哀伤,“我们家族比过去强盛了很多,但我们的敌人也在变得强大,我们始终无法把他们击溃,而今天,我们又失去了两名珍贵的家人。”
“就在今晚,玉藻前遭受了袭击。”政宗先生说:“犬山家主的干女儿,犬山优香,被死侍咬下了头颅,死无全尸,分家的警卫,犬山良,被死侍的利爪划破了心脏,数名死侍将他蚕食,我们发现他的时候,甚至都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碎片把他拼凑起来。”
“优香还是20岁的花季少女,尚未婚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却葬送在自己的家乡,良也是个好孩子,一直兢兢业业地为家族做贡献,让我们为两位逝者默哀。”政宗先生低头静立。
所有人为了表示沉痛的悼念,都低头肃立着。
连上杉家主也放下了手机。
过去她也出席过葬礼,她对于“死”这个词,总是很敏感,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她会表现出和她年龄相符合的成熟来。
本殿中寂静到了极点,每个人都在为两位逝者悼念,死真是一件让人哀伤的事情,曾经欢笑的人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虽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两个名字,但每一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哀悼。
只从政宗先生的描述就能想象到那副场景,就像是被车压扁的小动物,内脏滑落到冰冷的地板上,也许良没有第一时间死亡,亲眼看着那些怪物啃食他的血肉,那是何等地狱般的光景。
还有优香小姐,本该穿着漂亮的衣服在舞池中跳舞,兴许过个几年能遇上一个爱人,在家中相夫教子,可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20岁,往后的一切都没有机会再体验。
她的亲人、朋友,都只能通过电子设备和印刷出来的照片再看到她的音容。
养育一个孩子二十年需要付出了多少艰辛?其中又饱含了多少期盼?她的父母该怎么面对这惨痛的消息?
有些东西,用再多的钱也是弥补不了,例如生命。
这三分钟里,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在祖先的灵堂面前为死者送行,为生者祈祷。
“东京是我们的底盘,一直被我们占领着,也从未被猛鬼众攻破。”政宗先生低声道:“这是第一次,我们在自己的地盘失去了家人。”
他肃穆的脸上布满皱纹,不怒自威,散发出长者的威严。
一些年轻的后辈听到他这番话语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并非出生日本,很多年前我离开飞机,踏上这片土地,外面下着雨,风又湿又冷,冷到骨头里,我出发时从未想过会被各位推举为大家长,这对我来说是很意外的荣幸,可我并没有担当好大家长的责任,家族遇上了很多危机,我却束手无策,让我们失去了很多同胞。”
“这并非政宗先生您的责任,在对抗猛鬼众这件事上,您已经身先士卒,没有您,家族只会处于更危险的浪潮之中。”风魔家主说道。
政宗先生摆摆手,示意大家先坐下。
随后他又深深鞠躬,谢罪之后,才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家族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命运,几千年里,这个命运一直像枷锁束缚着我们,我们的先辈们曾数次向猛鬼众发起讨伐,但最终,他们还是会像野草一样,在新的时代里生长起来。因为‘神赐之血’,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变成鬼的可能性。”
政宗先生低沉的声音如古钟回荡在正殿之中。
“我相信大家对鬼都不陌生,甚至于你们自己就有亲人变成了鬼,神之血赐予我们比其它混血种更强大的力量,却也带来了更多的不稳定性。”
“过去蛇岐八家和猛鬼众的争斗还局限在日本内部,而如今,他们已经把手伸到了管辖之外。”
政宗先生严肃地说:
“‘white’,他们给这种进化药取了这个名字,岩流研究所的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那种药剂确实有激发龙血的功效,甚至能激活基因表达为半隐形的混血种血统。
秘党以为这是为了制造死侍而研发出来的药剂,但我们都知道,它被研究出来是为了让混血种进化为真正的龙族。”
所有人都沉默了,空气仿佛变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我们能坐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们足够幸运,我们天生的血统就更稳定,而血统不稳定的孩子,从幼年时期就会被列上监控名单。
从那时起他就不再是我们的同胞,而是会被送往家族的寄养院或者寄宿学校,直到检测合格后才会被重新许可站在阳光之下,每年只会有一个人去探望这些孩子,这个人不是他们的父母,而是家族的执法人。”
政宗先生哀叹一口气。
“我们和他们的区别是什么?区别只是出生时的运气好了一些,如果差一点,被关在囚笼里的人就是我们,而他们会坐在这里。鬼的诞生就是如此,他们本该是我们的家人,却因为那一点点的运气,成为了我们敌人。”
“政宗先生...这是家族自古以来就有的诅咒。”樱井家主说。
“是的,蛇岐八家是被诅咒的,永远都将与自己的影子抗争,可谁能杀死自己的影子?只要我们一代代繁衍下去,后代中总会出现新的鬼,鬼聚集在一起就是猛鬼众,或许将来他们会换成别的名字,但他们永远都会跟在我们的身后。”
政宗先生轻声说:“这是我们的宿命,这样的宿命毫无疑问是悲哀的,我们不得不对自己的同胞举起屠刀,蛇岐八家诞生之起,便是要镇守龙之大门,决不允许龙的血脉侵蚀我们的家族。”
“‘white’,这是一个英文单词,直译过来是白,代表白的进化药。”政宗先生忽然说:“我们的血继承于那位白色的王,千百年来,我们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而如今,猛鬼众打破自古以来的契约,要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世。他们甚至制造出和神话中尸守一模一样的死侍!”
“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底气?”
下面一片沉默。
“我们沉寂太久了,连我们的敌人成长到什么地步都不知道。”政宗先生环视四周,“最近三年来,有三个机构都在研究能潜到日本海沟底部的的深潜器,而这三个机构,每一个都有猛鬼众的资金支持!”
“那里...是封印之地!他们不可能回到那里!”良久的沉默,风魔家主开口了。
“我们都相信那里是封印之地,神葬所,被天照和月读封印的地方,但猛鬼众一直信奉着黄泉之路的存在,这是他们的信仰,想要走过黄泉之路,他们就必将触及奈落之渊!”
“黄泉之路...多少年没听过这个词了。”犬山家主幽幽道:“自从那个人烧掉了家族的档案馆,很多东西就失传了,很多家族的后辈都没听说过黄泉之路。”
“那是猛鬼众心中的救赎之路,他们坚信,只要走过黄泉之路,他们就可进化为纯血的龙。”政宗先生说:“他们现在终于找到了,一切的一切都藏在神葬所之中!”
“你们还不明白吗!'white'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那些人面蛇身的死侍所代表的意义!”政宗先生语如惊雷:“那是神的符号!是神的仆从!他们,妄图与神,一起迎来新的时代!”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们怎么敢!神只会带来毁灭!”风魔家主厉声喝道。
“我们都不是鬼,都猜不透鬼是怎么想的。”政宗先生反驳道:“猛鬼众的人已经侵蚀到了东京,秘党也介入了我们的势力范围,大家都知道秘党会怎么处置我们,一旦他们发现我们所隐藏的秘密,我们立刻就会被关到牢狱里被严格监控起来,我们好不容易才强盛起来,难道又要把自由让出去吗?”
“与猛鬼众的这一战是必打不可的!这是决战!我想斩断这自古以来的宿命!”政宗先生目似金刚,严声道。
“政宗先生...如何斩断这宿命?”樱井家主问:“鬼的身体里流着和我们一样的血,暂且先不谈开战后我们的胜算有几分,就算赢了,只要蛇岐八家还存在,他们也会再一次滋生,数千年来,从来没有人能斩断这宿命。”
“在秘党彻底介入之前!炸毁神葬所!连通神的骨骸一起,斩断黄泉之路,彻底毁灭猛鬼众的希望,然后全面清洗猛鬼众的势力,附于他们的人、依附于他们的帮会、依附于他们的企业,一个都不放过!用这场战争来终结一切!”
“这...是否太过无情了。”犬山家主道:“猛鬼众并不都是堕落者,他们只是血统不稳定的混血种,不留生路……这好么?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同胞...在家族中的一些人看来,这就是手足相残...”
“犬山家主难道忘了今晚发生的惨剧吗!“政宗先生喝道:“想要终结这暴力,就必须先成为最大的暴力!今日若继续隐忍,明日便会有更多的同胞丧失宝贵的生命!”
年轻的后辈们眼中燃起了怒火。
玉藻前就像是他们的家门口,今晚的袭击,简直如同入室杀人一般,还是虐杀,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这些气血方刚、混迹黑道的年轻人。
金色的火焰在神社中燃起,连源稚生捏紧了刀柄。
差一点,乌鸦就死在了死侍的口中。
自他来到源家掌权起,乌鸦、夜叉、樱就跟随他的左右,早已如亲人一般,有人要杀他的亲人,他怎么能不愤怒?
而且这两月里,猛鬼众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发指,他们所捣毁的“white”工厂,其中的惨状,用一句人间地狱来说也不为过,到处都是进化失败的畸形死侍,连幼小的孩童都被他们用来做人工实验。
“战争一旦开启...恐怕会血流成河,无辜的人也会死去...”风魔家主缓缓道。
“有些血,不得不流。”政宗先生说:“但我虽为大家长,却也无权以一己之意将家族推向战争之中,今晚召开会议,就是想知道诸位的想法,我知道前路艰难,在最终决战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也许最后的结果会不尽人意,但我已有殒身之志。”
犬山家主看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与橘政宗对视,橘政宗毫无惧意,眼中尽是决意。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放到犬山家主的身上,犬山家主的立场一直是隐忍派,但今晚出了这样一出事,很多人都想知道他是否会改变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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