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看见了血。
血飞溅到他的脸上,染红了黑色的西装,鲜红的血洒落在青草的芽间,顺着泥土渗入大树的根系,这是他第一次杀死鬼。
那个鬼是龙马家的孩子,b级的危险混血种,从埼玉县的寄宿学校逃脱,沿途杀死了他所遇见的每一个人,死者一共26人,不管是孩童还是妇孺,死因都是窒息,尸体上的脖子上有乌黑的淤青,那是龙马勇斗的掌印。
源稚生记得那一年他16岁,龙马勇斗只比他大一岁。
在一处靠着河的草坪上,他们找到了任务目标。
家族在周围的公路放下了路障,动用警察局的关系,切断了附近的交通。
乌鸦和夜叉拿着步枪,樱在河堤那头的拱桥上架起了狙击枪。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他静静地坐在槐树下,注视着潺潺流动的河水。
源稚生觉得那孩子看上去没什么危险性,就像是...他的弟弟一样,总是喜欢一個人眺望夕阳。
“先别开枪。”源稚生在通讯频道里下命令。
他国中毕业才从鹿取镇走出来,来到东京的那年,只有十五岁,心里满是对大城市的憧憬,他站在地铁站,望着东京最高的大楼,暗自在心中发誓,将来他也要站在东京的最高处。
十六岁的他还不觉得东京是个牢笼,家族请来了老师,一年的时间里,日本国宝级别的剑术宗师每天都在道场等候他。
他很刻苦,老师离开了,也会在道场独自练习,皇血赐予他独一无二的天赋,他的身体恢复力和控制力远超常人,即使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也能保持完好的精神状态。
老师们都说,再过几年,他一定能获取自己流派的免许皆传。
所谓免许皆传,意思就是师傅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你可以出去自立门户,开设道场,收弟子了。
大部分人穷极一生也拿不到免许皆传的许可,而拿到许可的人,几乎都沉浸剑术至少二十载,是一方的名杰。
源稚生那时觉得自己天命不凡,注定是要领导家族走向巅峰的,他会和织田信长一样,在日本史中留下名字。
少年时,人总是觉得自己能改变世界。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鬼”,尽管家族的人在他耳边说“鬼”是多么多么可怕,多么多么残忍,他也不以为意。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如果他看见的是一个凶残的杀人鬼,那么他会提起刀,砍下鬼的头颅,如果他看到的是一个孤单的男孩,那么他会坐到男孩身边,问男孩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人们都认为,自己才是掌握真理的那个人。
年少的他嫉恶如仇,想要为每一个无辜的人伸张正义。
于是他一个人朝龙马勇斗走去,脚步极为缓慢,像是抓兔的捕手,安静地接近了龙马勇斗。
龙马勇斗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继续注视着被黄昏染红的河水。
他抱着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畏畏缩缩地看着夕阳的倒影。
源稚生坐在他旁边的草地上,觉得他像是街边被人丢弃的流浪猫,可怜又孤单。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一起望着夕阳。
乌鸦和夜叉都放下了瞄准的枪支,表情疑惑。
“别害怕,我不是你的敌人。“源稚生微笑着朝龙马勇斗伸出了手。
可就在他说话的一瞬间,龙马勇斗像是炸毛的猫一般弓起身,眼底出现了血丝,表情狰狞,死死地瞪着源稚生,像是在质问,你怎么敢说话?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露出了鬼的本相。
赤金色在瞳孔流动,他的双手像是一双铁钳,死死掐住了源稚生的脖子。
他紧紧闭着嘴,嘴唇被咬的发白,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一旦你说话,就会变成他杀戮的对象,在他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必须沉默,这是铁的规则,如果你无法遵守规则,那么他就会帮伱遵守。
源稚生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气管被压迫到不能呼吸,喉咙像是要碎裂,腥甜的铁味出现在舌尖。
这是致命的威胁,生死之间,他凭借本能,第一次启用了龙骨。
他的眼里出现了更浓郁的金色,曼陀罗般的花纹在眼底旋转。
龙的意志在那一刻觉醒了,源稚生清晰地感觉到了愤怒。
在马路边,他们发现了一家三口的尸体
男人和女人牵着孩子在路边散步,聊聊今晚吃什么,周末要不要去公园野餐,忽然一个瘦小的男孩冲了过来,男人的喉咙被掐住了,女人大叫着用皮包打他,但很快自己也失去了声音,孩子瘫坐在地上大声哭泣,紧随着哭泣声也消失了。
龙马勇斗掐死路人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他们死前所感受的痛苦,比自己现在感受的要痛苦一万倍。
龙血中暴虐的基因激发了他的愤怒,疼痛在怒火上浇了热油,他抽出腰间的蜘蛛切,猛地插入了龙马勇斗的胸膛,从心脏动脉飞溅出来的血溅射到脸上,染红了黑色的西装,血液顺着刀尖滴落,渗入泥土。
龙马勇斗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瘦小的身躯倒在了草坪上。
源稚生的双手沾满了血迹,良久,他眼底的金色散去,有些茫然地望着龙马勇斗的尸体。
愤怒过后是极大的悲伤和空虚,那天起他才明白,所谓的斩鬼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记忆愈发清晰了,好像有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那种愤怒的感觉又回来了,比那时还要强烈,心中仿佛有洪钟在咆哮,一个怪物要从心底挣脱。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身体紧的就像一张绷紧的弓。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了,昂热、上杉越、犬山贺消失了,变成了他曾斩杀的极恶之鬼。
龙马勇斗、樱井泰人、犬山奈...
那些已死的鬼又活了过来。
他的眼底,出现暴虐的赤金色...
蜘蛛切和童子切出鞘,划出高速的斩切。
旋转的双刀化作两道银光,这是劈斧般的竖切,几乎能感受到挥刀之人要将一切劈开的愤怒。谷軯
这一击从上而下直取昂热。
源稚生嘴中颂念古奥的龙文,王权的领域释放了,领域内的一切,重力都被加重了几十倍,忽然之间的巨力压弯了昂热的双膝。
在源稚生拔刀的刹那,昂热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机。
时间零的领域再度释放,双重的领域叠加,但昂热因为王权,难以迈动双腿。
他的面色冰冷,折刀对准了源稚生的手腕。
领域内,源稚生的挥刀动作就像是一帧一帧慢放的电影胶片,他面如怒目金刚,暴虐的威压从他的身上释放。
昂热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龙类,他曾数次与龙类正面作战,源稚生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那些冷血的怪物。
他不知道为什么源稚生会变成这幅模样,但任何人朝着龙类转化,都将成为他的敌人。
他是屠龙者,从不为私人情感拖累,他在乎的人早在百年前就死了,留下的给他的,只有守护人类世界的重任和复仇的野望。
折刀朝着源稚生的双腕斩去,这一次,源稚生不再是友军。
他是皇,但昂热的折刀也不是简单货色,连龙王都会被这把折刀杀死,更何况是一个混血种。
时间零的领域内只有昂热一人,在犬山贺和上杉越看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时间零在别人的眼中就是无法感受的急速。
但上杉越的身躯仍然在昂热的眼中缓慢地动了起来,他怒睁双眼,古奥的金色花纹在眼底释放,王权束缚不了另一位王的身躯。
他怒吼着挣脱王权,整个人朝源稚生挥砍的位置撞过来。
多年前他就和昂热交过手,知道“时间零”在决斗中是多么无赖的言灵。
源稚生没使用王权还好,昂热可以躲避,但如果昂热面临无法移动的情况,一定会选择废掉源稚生的双手,甚至会将刀刺向源稚生的胸膛。
他立刻就想明白了这件事。
作为父亲,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护儿子。
轻声的叹息,昂热将上杉越也纳入了时间零的领域。
“快停下!”上杉越喊完了这一声。
时间流速的突然改变让他没反应过来,但意识到源稚生的动作变慢后,他回头望了望昂热,立刻抽刀挡住了源稚生的竖切。
他深吸一口气,骨骼紧密咬合,巨大的力从上方传来。
年轻的皇比年迈的皇更有力量。
他使用黑日能轻松解决这件事,但他无法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他已经失去理智了。”昂热说:“你必须把他击倒。”
“我知道。”上杉越费力地弹开了源稚生的刀。
但紧随着,源稚生再度发起了攻击,一记利落的斜劈。
他像是发怒的狮子,疯狂地攻击闯入领地内的生物。
昂热拄着折刀才能在王权之下勉强站立,91号序列的高危言灵名不虚传,他的脚已经陷入了岩石层里。
重力的加强不是说你有力量就能够无视,通常越有力量的生物体型就越大,所以它们受到的力也会越大,哪怕是一只大象或者一只灰熊,也会被王权的领域压的动弹不得,甚至会因为恐怖的重力,将内脏和器官压碎。
要想在王权中活动,你必须拥有远超自己体型的力量,如果你是一个人类,就必须拥有一只大象那么大的力气才能移动,如果你是大象,就必须有鲸鱼那么大的力量。
昂热虽然拥有s级的顶尖血统,但仍然属于卡塞尔规划的临界血限内,想要挣脱王权,他就必须使用暴血,一度暴血还不够,至少得是出现局部龙化的二度暴血。
一旦他使用二度暴血,就很难留手了,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龙族的意志也会占据主导,那种情况下源稚生至少要失去一只手,甚至他会有杀死源稚生的想法。
如今上杉越为了儿子的安危挺身而出,昂热也只有尊重这个老朋友的选择,在一旁看戏。
有着时间零的加持,上杉越虽然打的束手束脚,但终究还是取得了上风。
源稚生的嘴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咆哮,疯了一般挥刀。
上杉越抓住机会,擒拿住源稚生的手腕,源稚生的力量比他要大,因为王权的缘故,上杉越的力量更是被抵消了好一部分。
他并不能稳稳抓住源稚生的手腕,但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夺刀。
源稚生用脚使劲地踹他的腹部,他强忍着五脏六腑的翻涌感,夺走了蜘蛛切和童子切,扔在地上。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扣击儿子的颈后,动作幅度很小,看起来他生怕伤到了儿子。
但儿子可不认他这个老爹,失去双刀后,源稚生疯狂地捶打上杉越的后背。
上杉越嘴角有鲜血流出,但他依旧沉稳地拍击,直到源稚生昏迷。
王权领域消失,昂热也取消了时间零。
犬山贺的身体不堪重负双膝垂地,重力恢复正常后,才终于能重新站起来。
上杉越咳嗽几声,每一声都吐出了乌黑的血块。
他轻轻地将源稚生放置在地面上,自己也缓缓坐下,拍着胸口,大口喘气。
“立刻征集医疗班到黑牢来,还有樱组和牙组,把人全部调过来!”犬山贺从怀中拿出了通讯器,厉声大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昂热眉头紧锁,“你们的皇,很容易失控么?”
“我活了90多岁,身上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上杉越有气无力地说。
“你的情况怎么样。”昂热仰头看向夜空。
“虽然很想说我没事,但我必须休息一段时间了...咳...咳...”上杉越又咳嗽几下,面色苍白。
“这里的鬼都被带走了。”昂热环视黑牢的废墟,“刚才关在囚笼里的,是你们的人,王将,恐怕要有大动作了。”
“他还能干什么,无非就是唤醒神...”上杉越捏紧了拳头,“他不会得逞的,神的力量不是他能掌控的!”
“但我总有不详的预感。”昂热看向晕倒的源稚生,“好像还有比神更可怕的东西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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