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梁其实对青衣派掌门的位置并无执念,在他心里那不过是自己武学成就的附属奖励,但有时他觉得权力是很好的东西,譬如在七年前就可以左右一个人的来去,和另外一个人的喜怒。
七年前的初冬,寒风萧瑟,圆月朦胧,一层清冷的光辉照着暗夜。岳明熙早年行走江湖留下的一身旧伤反复发作,到这时已经是久病不能支撑。
这些年岳明熙不再理会各种江湖纷争,专心于治理门派,力图将青衣剑一派传承发扬下去,如今门下弟子仆役已然成群,可是能得他悉心教导的亲传弟子始终只有最初的姜齐和岳梁二人。
江湖中人有传闻如是说,近些年俨然崛起的青衣派掌门人岳明熙有两个弟子。大弟子姜齐资质平平,可自幼跟随岳明熙长大,情同父子,是岳明熙心尖上的宝贝。二弟子岳梁天资聪颖,那勃勃野心却成为岳明熙心上的一根刺,拔与不拔都是心痛。别看这青衣派现在发展得风生水起,可这日后的掌门人是谁还说不清楚,日后这门派传承若能平稳过渡倒可,若不能,只怕江湖中又会兴起波澜。
江湖传闻向来是不可全信,但又有言为空穴来风,有时重要的不是传闻的内容,而是来源出处。
岳明熙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是清楚,不过是这一年左右的事情。少年子弟江湖老,他看得开。这一生,他爱过,也恨过。喜怒哀乐念憎恨痴他全尝了个遍,人生不过大梦一场,还有什么遗憾,还有什么悔恨呢?只是有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始终放不下,但放不下也得放下了,谁都得走自己的路,谁也替代不了谁。
姜齐和岳梁规规矩矩的站在岳明熙的床前,这两个师兄弟都已经长成了清瘦干练的青年。
岳明熙看着他们二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路已短,一眼望尽,所以格外的爱回忆往昔。他总是想起过去的日子,想起两个半大孩子在清风小院打闹,通常总是姜齐手贱去逗弄岳梁,最后气呼呼跑来找自己告状的也是姜齐——他不是他的对手。
岳明熙想,无论如何自己得为他养大的孩子铺好最后一段路,至于再之后的事情就看造化了,他对姜齐道:“齐儿,去后山清风涧的小屋将那套粉彩白釉官窑茶具取来,我想喝道玉渚真人之前送来的极品大红袍。”
岳明熙近年来在壮大青衣派的同时,生活作风也逐渐讲究了起来。姜齐曾经笑话他架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伺候,现在却无比希望他能一直这么摆谱,当下答应一声便去了。
片刻后,姜齐回转,果然是拿来了那套精致贵重的茶具,茶具已经洗净,齐整的摆放在托盘上。姜齐转身又去门口唤来时常服侍岳明熙的小丫头清水:“你去将玉渚真人送来的大红袍拿来。”
清水却一脸茫然道:“什么大红袍?”
岳明熙的物品这几年都是清水在收拾整理,姜齐道:“就是道清教主持,玉渚真人送给师父的大红袍茶叶啊。”
清水连连摇头道:“玉渚真人是来过,可我却不知道他送的茶叶在哪里。”
岳明熙闻言叹了口气,十分失望的道:“齐儿,茶叶就在茶具的旁边,你为何没有看见?”
姜齐仔细回忆了一下,岳明熙只道要茶具,却没说要连同茶叶一起带上,何况他确实没在茶具旁见到任何茶叶。
岳明熙似乎是累极了,他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们都出去吧,齐儿留下。”
岳梁同清水一起告辞,到屋外候着。
清水年岁尚小,胆子也小,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岳梁刚毅的侧脸,问道:“岳师兄,掌门是不是生气?”
岳梁冷冷看了她一眼,让清水又是一心惊:“不是。”
屋内岳明熙让姜齐坐到自己床边,他握住姜齐指节分明的手,轻声问道:“齐儿……我传授与你的青龙剑法,你修炼得如何了?”
姜齐回握住岳明熙的手,那只手曾经支撑起了他的全部,如今却苍白无力,垂垂老矣:“徒弟不才,至今只有七成功力。师父,我……”
岳明熙止住他的话,喃喃道:“七成……”
姜齐急忙道:“师父,弟子必当竭尽全力,潜心修炼,断不会辜负师父教诲。”
岳明熙知道,自从姜齐知晓姜家弃他不顾之后,已经在武学一途上尽了全力,只是资质有限,进展缓慢了一些:“无妨,有这七成功力基本够你自保了,如若对上厉害之人……你轻功还是不错的,记得跑就是了。”
姜齐的轻功确实不错,他唯一能胜过自家师弟的也就这一项了,姜齐笑道:“这轻功都是师父小时候打出来的,不跑快点,就得吃竹笋炒肉了。”
岳明熙看着自己的爱徒,眼神里全是不舍:“不打你,你哪里知道上进啊。以后下了山,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别一天到晚的犯懒……”
姜齐大惊失色:“师父,你……你要赶我走?”
岳明熙看着他苍白的面庞,心里如同刀搅,却狠下心肠道:“你志不在此,师父早该让你下山了。”
姜齐惊惶的站起身,随后倒退一步跪下,重重的磕下头去:“师父!”
“姜齐,你自幼上山,时至今日已有十余年,可于武学一途全无建树!我多年来对你溺爱,你却不知感恩体恤,连一点小事也做不好!你忝为我青衣派嫡传弟子!我青衣派要你何用?”岳明熙提起声音厉声道,“你记着,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青衣剑一派的弟子了,你今生今世都不得再回青衣派!”
小屋木门轰然一声洞开,岳梁和清水齐齐站的门外。岳梁面色铁青,而清水站在他身后,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全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岳明熙见他二人进来,便冷声道:“你们也听见了。清水,你带姜齐回清风小院去收拾行李,明日送他下山。”
姜齐身体颤抖,他并不明白为何师父会变成他不认识的模样,师父不是最喜欢他吗,为什么要赶他走,他哭喊道:“我不走,师父!”
岳明熙却不再理会他,侧身躺下了:“岳梁,你带他走!”
姜齐哭得声嘶力竭,一双手紧紧抓住床栏,不肯走。他不走,他怎么能走?他的确不是习武的材料,可他上山拜师本就不是为了成为武学奇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岳明熙待他如师如父,他是要为岳明熙养老送终的半子。可岳明熙要赶他走,他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为什么要赶他走?什么时候不赶,偏偏这个时候赶,青衣派现在人多势众,再不是当年一师二徒的小门小派,可能真心伺候岳明熙的又有几人?
岳梁走上前去,冷冷的看着姜齐,他一直就像块石头,面冷心冷,这么多年只有对着师父和这个所谓的大师兄时才能让人看出点热度,只是一点点热度在这个冰冷的夜晚消散得无影无踪。
岳梁一掌劈在姜齐后颈,将他打晕过去。挥开上前来想帮忙的清水,他抱起姜齐,亲自将他送回了清风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