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陈老夫人那里时,二房的人已经过来了。
陈老夫人正在问陈玄安和陈玄平的功课。“余先生讲的课,你们听得习惯吗?”
两人原来在别院读书,西席回家奔丧之后就和陈玄新一起念书。陈玄新的老师是从国子监退休的一个侍读学士。
陈玄安笑着回答:“余先生给十一弟讲课才讲到《大学》上,跟上是没有问题的。”
陈三爷和顾锦朝进来了,两人给陈老夫人行礼,几个小辈又给他们行礼。
陈四爷竟然也在这里,顾锦朝在内院很少见到陈四爷。他穿着一件宝蓝色杭绸直裰,虽然人近中年,但是不显老,人显出几分清秀,他跟陈三爷说昨天去宝相寺看望陈六爷的事。
“老六现在每日听鉴明大师诵经,不沾荤腥,看上去人都精神了许多。我看他也静得下心来,不如早点接他回来,毕竟快要入冬了,到时候山上更清苦。”
陈三爷摇头:“我也知道他那性子改不了,就是想让他吃点苦,以后做事知道三思而后行。等过年的时候准许他回来一趟吧,不过一年的期限就不能改。”
陈老夫人听了就嘱咐陈四爷,“你多送点棉衣、银霜碳过去,别冻着他了。”
陈三爷安慰她:“您别担心,宝相寺里我的人多得是,不会冻着他的。”
陈玄青和陈玄新过来请安了。
看到顾锦朝和陈三爷也在,陈玄青愣了愣,顾锦朝有孕之后,很少这么早来给陈老夫人请安了。
陈老夫人让陈玄青坐到她身边,笑着问他:“再过半个月,你就要成亲了,心里高兴吗?”
陈玄青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他余光里注意到顾锦朝正看着他,其实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回答得更含糊了:“……算是吧。”
王氏笑着说:“您再问,七少爷就该脸红了。”
陈老夫人拉着他左看右看,说:“还真有点脸红!”
陈玄青紧抿着嘴唇,心想他哪里脸红了。
陈三爷见他人不自在,就问他陈玄新的功课:“……你教导你弟弟的功课,现在怎么样了?学到《大学》的哪一篇?”
陈玄青回答:“学到第五章了,这章是明善之要,我已经让他细读了。”
陈三爷便招手让陈玄新过来:“过来,父亲考考你学得如何了。”
陈玄新在父亲面前一点不敢逾矩,站得笔直回答:“……右传之五章,盖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闲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至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於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至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你作何解?”陈三爷随口问他。
陈玄新看着陈三爷就有点紧张,回答说:“说的是‘格物穷理’。格物也就是‘至’物,与事物直接接触而穷究其中之理,‘穷’理是格物的目的,面对不可胜数的天地万物,既要看到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穷理必然有其‘积习’的阶段。”
陈三爷笑了笑:“不必紧张,答得尚可。回去再仔细读《四书注解》,把朱子说的要义记下来。”
陈老夫人就拉了拉陈玄安:“难得你三伯父在,快让他也指点你一番。”又跟陈三爷说,“玄安的《大学》是学完了的,你也问问他学得如何吧。”
能有三伯父指点,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听说他原来在詹事府的时候,还参与过会试出题。
陈玄安刚才站在旁边,还不懂陈玄新面对自己父亲心虚什么。等走到陈三爷面前,才觉得喉头发紧,三伯父对人很温和,但只要一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觉得心慌。
既然是母亲说了,陈彦允也不好拒绝,抽了第六章里面的话:“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你应该看了《四书注解》吧,怎么说为好?”
陈玄安支支吾吾地说了大概意思,却讲不出个究竟。《四书注解》他也没看过,一时间脸涨得通红。刚才才在祖母面前夸下海口说跟得上余先生讲课,现在却连三伯父的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陈玄安心里也知道,第六章讲诚身之本,和陈三爷问陈玄新的问题比起来简单多了。
陈四爷见他回答不上来,脸色也不好看了。
陈彦允就说:“可能是学太久忘记了,回去再看看就是。”
陈玄安看到两个弟弟都看着他,心里觉得很丢脸,面红耳赤地退回王氏身边。
这时候丫头端了几盘点心上来,陈老夫人招呼大家吃点心。
陈玄新拉了拉陈玄青的袖子,小声地和他说话。一盘酸枣糕放在陈玄青身边,陈老夫人就跟他说:“把酸枣糕递给你母亲,她现在爱吃酸的。”
陈玄青从头到尾都没往顾锦朝的方向看过。闻言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端起那盘酸枣糕递给她,看到顾锦朝微笑着道谢,脸映着阳光,白如莹玉……他很快又别过头。跟陈玄新说:“那我和你一起去看吧,免得一会儿看不到了。”
陈玄新很高兴:“那行,咱们现在就去!”拉着陈玄青告退离开了。
顾锦朝觉得陈玄青古怪,以为他心里还生气,也没有理他。
其实她怀孕到现在,口味变化不大,还是不喜欢酸的东西,怕拂了陈老夫人的面子,才少少吃了两块。
陈三爷看在眼里,低声跟她说:“不喜欢吃就算了,别勉强……”把酸枣糕放到一边,递给她一把刚剥好的核桃,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那盘酸枣糕也没有人再动过了。
……
从陈老夫人那里回去,陈四爷就开始冷着脸。
王氏问他怎么了,陈四爷忍不住就开始数落她,说她没有把陈玄安教好。
王氏刚开始还是听他数落,到最后忍不住了,也反唇相讥:“这也能怪我吗!我早说过让他跟着他二哥在国子监读书,你不肯。我说让他跟着三房请的西席读书,你又不肯!偏偏要自己在别院里找先生教他。我一年到头都难得看到他,他怎么学的我怎么知道!”
陈四爷冷笑:“他是你生的儿子,你会不知道?读不好书就算了,还让我在三哥面前落了面子。你不是连我在尤姨娘那里吃了什么菜都知道吗?”
王氏不甘示弱:“你连熊掌鹿茸都往她那儿送,我能不知道?你也是堂堂两榜进士,二爷、三爷都在朝为官,偏偏你要做铜臭生意,你有能耐,怎么不去当官呢!”
陈四爷听后紧皱着眉,呵斥她:“你闭嘴,这话传出去你让二哥三哥怎么想!”
……吵得王氏的丫头都觉得心虚,连忙退出去,让周围守着的人避开。
王氏气得眼眶通红:“我瞒着,我什么都帮你瞒着。你身边那丫头和小厮暗通曲款,你嫌丢人,还不是我把人弄出府的。我心里委屈,还谁都不能说……”
陈彦文不想和她多说了,冷冷地看着她:“为人妻三从四德,你心里清楚吗?家丑不可外扬,你看看你,恨不得有什么事让全天下都知道。我让陈玄安在别院读书,还不是想他能考个好功名,我整天在外面忙,家里就只有你看着。他没读好书,你难道就没责任?自己好好想清楚!”说完不再理会王氏,出门去吩咐丫头,把陈玄安找过来。
王氏伏在迎枕上呜呜地哭起来。
过了会儿叫了石榴进来,打水洗脸。石榴很忧心,安慰她说:“夫人,别在意那丫头的事了,反正人都死了。您再怎么生四爷的气,也得顺着他啊……四爷这一生气,肯定好几个月不理您啊。”
王氏只觉得眼前雾茫茫的,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怕是着风寒了。
捂着汗巾打了个喷嚏,她才回头问石榴:“你说……宝月死了?”
石榴点点头:“自己上吊死的,您说这人也是的。刚开始哭着喊着要活,出去就自己上吊了……”
王氏眉心紧皱,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里冒寒气。
石榴小声说:“您知道四爷最记仇了……谁说他一句不好都要记几年。还是别和四爷置气了。”
王氏无意识地点点头,心里不由浮现陈彦文那张略带几分阴柔的脸。
……
顾锦朝早上收到大兴来的信,跟老陈夫人说了。二夫人和顾怜却是第二天才到宛平。
顾怜是第一次来陈家,没想到陈家竟然修得这么大,门口守着的也不是护院,而是穿程子衣的侍卫。那不就是金吾卫的人吗,就应该是伺候皇上的……怎么会在陈家当差?
顾怜想问来接她们的孙妈妈,又怕显得自己没见识,还是憋着没说话。
马车进了垂花门,却还没有停下来,孙妈妈笑着解释:“……内院的路太长了,免得两位难走。”
马车沿着宽阔平坦的青石路往里走,先是走过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有清泉自上流入小池子,经过池子上的汉白玉拱桥,才看到远处一座三进的院子。沿着粉墙往里驶去,路上的景色十分雅致,和北直隶传统的建筑格局不太相似。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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