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禁不住将头低下来,不敢去看他滚烫的目光。
“那晚是不是疼了?”冷凌风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微微的沙哑,呼出的气在我的脖子与鼻尖萦绕,他不说还好,一说心中就有气,他不是将那晚忘记得彻彻底底吗?他不是以为我是青烟吗?怎么还会知道我痛?
“那么久的事情,我早已经忘记了。”我瓮声瓮气地说,说完试图去挣脱他环在我腰间的手,但他却不动声色地暗暗使了使劲,我根本挣脱不了。
“以前忘记没关系,以后的记住就行,我们来日方长。”冷凌风定定看着我说,眸子盛满了柔情,谁跟他有以后?谁跟他来日方长?
“冷凌风,松手——”我大力甩开他的手。
“我是不会再松手的,心里还有什么刺说出来。”冷凌风问我。
“还有很多,多得拨也拔不掉。”我扭头不再看他,他与她的三年真的在他心里不留下一点痕迹?
“只要你肯给我拔,再多的刺,也会拔下来的。”他执拗地让我看着他。
“拔下来又怎样?拔下来还不是留着一个又一个的疤痕?”我低声吼着他。
“虽然疤痕是丑点,但总有痊愈的一天,但刺不拔出来,一辈子都会痛,我已经痛了三年,我不想再痛,我已经失去你三年,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了。”
“我对青烟是愧疚,愧疚娶了她,并不爱她,愧疚她对我体贴入微,我却惦记着你,愧疚她为了生小狄几乎难产而死,而我却还是无法爱上她,如今真相大白,对她我释然了,怎会还有念想?”
“如果是这样,她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你看她的眼神会依依不舍?”
“我什么时候看她的眼神依依不舍了?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设的局,我心中又恨又悔,恨她手段卑劣让我们错过三年,恨自己四年都坚持下来,为什么最后不坚守下去,恨自己让你们母子流落在外,受尽委屈,我怎会还舍不得她?我只想着该怎么挽留你们母子,我只想着日后该如何补偿你们。”
“我放她离开,不是因为对她不舍,也不是三年我对她有了男女之情,如今凉州局势紧张,模拟你笔迹写信给我的是你店铺的一个掌柜,我去查了,是丝绸庄的胡掌柜,我顺藤牵瓜,牵了几个人出来,但他们一暴露就自杀了,看来这些年,他们已经有不少人潜了进来。”
“以青烟的性格,就是用刀子搁她脖子上,也不会背叛自己主子,所以我放她离开,她总得与他们的人接触,还有我得看她将你的手下囚在哪里?看看能不能找出剑庄的老巢,除此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狄。”
“这孩子生下来就不会说话,我请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出是什么症状,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大的恩怨,但这孩子是无辜的,他没有爹,如果青烟有什么不测,这孩子是不可能活得下去的,我总不能杀了青烟,然后将孩子扔出冷府?要不囚禁青烟,让孩子自生自灭?”
我愣了愣,这么漂亮的一个孩子,竟然不会说话,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青烟宁愿毁去容颜,也不愿意废去武功了,江湖险恶,她带着一个孩子,如果废去武功,后果可想而知,我心中叹息,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我比她幸福多了,起码我的小虫子健健康康。
“小欢,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就狠狠打我一顿吧,连小虫子那份都帮他打吧。”
“打你有什么用?”虽然知道打他没有用,但我还是打了,我一下又一下捶打着他的胸膛,一次比一次用力,他静静地站立着,眉头不曾皱一下,但突然我停手了,因为手有湿润的感觉,低头一看,他的胸膛竟然红了一大片,我的心猛地一惊,我虽然手劲不小,但还不至于弄得他出血。
“你身上有伤?”我惊问。
“嗯,上次北国找你,回来的时候遭到伏击,受了点轻伤,但不碍事。”冷凌风淡淡地说着。
“自己身上有伤为什么不早点说?就算你不说也得闪呀,如果我力度再大一点,你的伤口全部裂开怎办?”我埋怨地说道,冷凌风笑了,说我还是心疼他。
“谁心疼你?”我一怒,朝他的胸膛又捶了一拳,这下他闷哼出声,我心一下子慌了,痛意随着他身上的血一点点蔓延。
“如果你觉得打我,能让你心里舒服点,我很愿意被你打。”冷凌风说。
“你这是用苦肉计。”当我揭开他的衣服,才发现胸口那差不多愈合的伤口,全被我打裂了,看得我的心也微微生痛,早上用这招对付小虫子,下午又故技重施用来对付我,但我的确会心疼。
“因为我想留着你,如果能将你们母子留在身边,即使再痛,即使再苦,我也会甘之如饴,小欢,我想你了。”冷凌风看着我说,性感的唇瓣一点点朝我靠近。
“娘——”就在这时,小虫子那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惊得我猛地推开冷凌风。
“娘——”小家伙推开门,然后拿着一包东西朝我直扑过来,楚漫云则似笑非笑地站着门口看着我俩。
“即使再痛,即使再苦,我也会甘之如饴,小欢,我想你了。”突然一把甜得腻人的声音在院子回荡,抬头一看,竟然是云清,他一边说,一边情深款款地看着楚漫云,那夸张的表情让人想脱鞋砸他,冷凌风却笑了。
“冷凌风,原来你也有那么恶心的时候。”云清笑,眸子光华流转。
“不好意思,我又碍你好事了,估计我跟你生辰八字相冲,儿子我还你了。”楚漫云笑着对冷凌风说。
“不是说傍晚才回来吗?”冷凌风笑着问,脸色如常,但如果细心去看,会发现脸庞染上淡淡桃色。
“没办法,你家的小虫子买了好东西,就嚷着拿回来给娘,哄也哄不了,云清,我们走了,别碍着别人夫妻团聚缠绵。”楚漫云说完,身形一闪,人走了,云清倒向冷凌风挤眉弄眼了好一会才肯离开。
“娘,烧鸡。”小虫子竟然买了一只烧鸡给我吃,然后双眼圆溜溜得盯着我,催促我快点吃,那一刻我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小虫子吃了一个大鸡腿之后,自己一边玩去了,公孙宇送他的小匕首不知道藏哪里去了,估计是怕冷凌风抢回去。
“今年茶园的收成很好,明天我们带小虫子去茶园玩好不好?”他不说倒好,一说我就惦记上了,那茶园是我的心血,有好几次我还梦到我带着小虫子在茶山玩。
“我跟小虫子去好了,你不要跟着了。”我淡淡地说,全凉州的人都知道他娶的是青烟,儿子是小狄,我们这样跟着他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怎么看小虫子?
“嗯,我派马车送你过去。”我想不到冷凌风竟然答应了,傍晚时分冷凌风说有事离开了,离开之前,趁我不留意,亲了我一口,但我发现得早,他温热的唇瓣落在我的脸颊上,痒痒的,心跳微微加速,我怒瞪他一眼,他脸泛桃花,目光如天幕星光,璀璨耀眼。
“你精神不好,今晚早点睡。”他柔声说道。
“嗯。”我轻轻地应了一声。
冷凌风走之前蹲下身子亲了小虫子一口,小虫子不高兴,咬了他一口,冷凌风的手臂印下了一排清晰的牙齿印,冷凌风说痛,小家伙脸上有点不安,冷凌风笑着再亲了他一口,小虫子犹豫了一下,又咬了他一口,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那场面让人有点想发笑。
一会之后,小虫子估计胆怯了,飞一样跑回我的身边,冷凌风看着他笑,目光如春日暖阳,让人感觉四处一下子变得暖融融的,他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暖,暖得让人依恋,我静静地看着他,微微出神。
“我走了,好好歇着,如果睡前能想想我那就更好。”在我愣神的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覆上我的唇,当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快步离开,只是回眸之时,他那俊朗的脸染上了春色,我的心跳又微微加快了。
冷凌风离开之后,冷老爷子来了,带来了很多五彩斑斓的小石头,开心得小虫子直跳,看到小虫子那么高兴,冷老爷子一边喝酒一边开怀大笑,小家伙闻到酒味,自己跑厨房拿了两个杯子出来,一个给我,一个他自己拿着站在冷老爷子跟前,见冷老爷子不倒酒给他,小手开始猛扯冷老爷子的衣服,冷老爷子笑得合不上嘴巴。
“给他喝吧,不怕的。”我笑着说,这小家伙的酒量好着呢?冷老爷子给小虫子倒了一小杯,小虫子看了看,皱眉摇头,一看就知道嫌少,我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小虫子倒满,小家伙这回笑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豪爽得很,惊得冷老爷子眼睛都直了。
“果然是浑小子的儿子,连喝酒的姿势都一样。”冷老爷子兴奋地直搓手,小家伙喝了两杯酒,就自己跑去玩了,脸色如常,他喜欢喝酒,但并不是特别贪杯,喝得差不多,他就不喝了。
“欢丫头,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小虫子走后,冷老爷子对我说,那刚毅的脸庞尽是愧疚之色,我摇了摇,这事我不怪他。
“原谅我家小子吧。”冷老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很认真地对我说,声音带着恳求,轮廓分明的脸带着懊悔,我轻叹一声,没有再吭声。
“娘,爷爷,快过来看,烧鸡。”就在这时,小虫子朝我们大喊,原来他用小石头堆成了一个只鸡的形状,估计是对今天的烧鸡念念不忘,我俯下身子替他擦干额头的汗,冷老爷子蹲下身子与他一起玩,想不到冷老爷子的手很巧,一会用小石头堆成一间屋子,一会堆成一把刀,一会堆成一条龙,小虫子开心地直拍手掌,两人玩得乐也融融。
小虫子对冷凌风充满敌意,但对冷老爷子倒很亲近,冷老爷子亲他一口,他笑眯眯的,一老一小,兴趣盎然地摆弄着身上的一堆小石头,从傍晚到夜深,竟然都没丝毫倦意,不过也不奇怪,小时候我自己跟自己捉迷藏都可以玩上一整晚,他们两个人玩上半天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小虫子该睡了。”看到已经不早,我是拉小虫子起来,小虫子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冷老爷子也站起来准备回家。
“爷爷,你明天还来吗?”小家伙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开心得冷老爷子直点头,听到冷老爷子说明天还来,小虫子开心得双眼发光,蹦蹦跳跳跟着我走了。
小家伙洗澡之后很乖地上床睡觉了,不过睡觉之前还问我爹什么时候回来?其实他心里还惦记着公孙宇,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怎样了?
小家伙估计玩累了,一会就睡着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估计想着明天怎么跟冷老爷子玩了?我帮他盖好被子才熄灭灯火,明明很困,但却睡不着,夜漫漫,何时是天明?
第二天小虫子早早起床了,听到我说要出去玩开心得不行,我弄早点的时候,他就跑到门口东张西望。
“小虫子看什么?”我跑去问他。
“爷爷说今天会过来。”这家伙竟然惦记上了。
“爷爷晚上才来。”听到我这话小家伙似乎有点失望,一会后,冷家的马车过来了。
“冷夫人,小少爷。”车夫很恭敬地替我们掀开帘子,估计是冷凌风吩咐他这般叫的。
“以后还是叫我罗夫人。”我上了马车,然后抱小虫子上来,小孩子始终是小孩子,马车一开始行驶,小虫子就兴奋起来,揭开帘子看风景,还不时对我说话,这孩子现在开朗多了,马夫的技术很好,马车奔跑得很快,但却一点都不颠簸,我出神地看着两边的景物,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这里我太熟悉了,熟悉得像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烙在心里一般,在凉州四年,在这条路上往返了多少次?
但就在马车差不多到达茶园的时候,我突然记起,我似乎一直是以罗爷的身份出现在茶农面前,如今我一袭女装,还带着一个孩子,有谁认识我?都不知道他们是否允许我进去?但无论怎样,都去看一眼吧。
“夫人到了。”车夫这次换了称呼,我抱着小虫子下了马车,但没想茶园所有的茶农都在了门口,看到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心中感慨,我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是跑过去告诉他们,我是罗爷,还是说恰好路过这里,问能不能参观一下茶园?
一大堆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不出声,气氛有点尴尬。
“原来罗爷真是女子,让我还以为罗爷与冷少爷是断袖。”有一个茶农嘣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别说你,我当年看他们亲在一块,我感觉头顶一声惊雷,脑子炸开了。”
“我就说冷大少爷怎会是龙阳君,我早说不相信了。”
“老杨你还好意思说,当年这事你嚷得最大声。”一群人就这么说开去了,我窘得想找一个地方钻,这么久的事情他们竟然还翻出来说,但被他们这一说,过去的记忆就鲜活起来,我记得那晚大风大雨,我疯一样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但我跑遍了所有山头,但我一片片看过去,没有一片叶子是好的。
我记得在风雨中,我软软地跪在地上,想大声喊,喊不出来,想放声痛哭,却哭不出来,心中充满绝望,是冷凌风浑身湿透跑过来抱着我。
我说我没钱赔他,他说慢赔,十年不行,就赔二十年,如果不想赔,就算了,他又不一定要我赔。
我说没有货交给他,他说没货就拿人抵债,不愿意做妻子,就做丫鬟吧,日后帮他捶捶肩膀,洗洗衣服,哪天愿意爬上他的床,他不介意。“
我担心他没有货给茶商,得支付巨额赔款,他却说这点钱,他赔得起,只要我在就好。
我哭着说两年的心血就这样没了,什么多没了,他说你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小乞丐,大不了重新来过,明年这里还会长出新叶。
他还说就算我真的变得一无所有了,我还有他,这话真暖,暖得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燃烧。
”这只不过是天灾,时间一长,什么都会过去。“我记得他曾这般对我说过,我突然觉得我与他就像多年前的茶园,爆发了罕有的天灾虫害,让我绝望得几乎站不起来,但如今几年过去,放眼过去,茶山连绵,好不翠绿,我们会不会如这茶园,虫灾肆虐之后,生长得更加茂盛?
”我还记得当年,冷大少爷还问我们看够了没有,怎么还不走?我被他的眼睛一盯,吓得浑身哆嗦,连话都敢说了。“老张笑着说。
”这事谁会忘记,我记得我们都不吭声,冷大少爷还说很好,不走就算,结果白白便宜我们看了好久。“
”不过说很真的,被冷大少爷盯了一眼,我发了一个月的噩梦。“有一个年轻点的茶农说,一人笑,一群人笑,最后演变成哄堂大笑,我怀疑他们忘记我是女人了。
当日就在这茶园,是他将我抱回去,当日就在我最绝望之时,他对我说,罗小欢,我们回家,我的眼竟微微湿润了。
”当年的事不许再说了。“见他们越说越离谱,我冷脸,众人笑嘻嘻不再多言,我带着小虫子走了一圈茶山,心潮起伏,这里我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小虫子没看过那么多的茶树,小眼睛尽是惊叹,逛了一圈回来,已经是晌午。
茶农准备了午饭,采茶姑娘与茶农逗着小虫子玩,他们都叫他小少爷,说长得真像冷大少爷,怎么他们似乎什么都知道一样?冷凌风昨晚说有事,就是跑回茶园?
吃完午饭,我和小虫子坐车回去,回到热闹的街道,小虫子闹着要下车玩,我只好带他下来到处逛逛,累了带他上一家酒馆吃饭,为不引人注意,我低着头抱着孩子进去,然后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
”想不到是这样,委屈罗爷与孩子了。“
”想不到冷大少爷这样的人,居然也替人养了两年的便宜儿子。“
”还在罗爷福大命大,带着孩子平安回来,不过真的委屈他们母子了,鸠占鹊巢呀,好在回来了。“
”想不到罗爷是女子呀,不知道换上女装,是什么模样。“我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夜之间整个凉州的人都知道我是女子,都知道我有了冷凌风的孩子?
就在这时,喧闹的酒馆突然安静下来,我抬头一看,冷凌风正一步步朝我走来。
”回来了?“他不来还好,一来立刻引来目光无数,四周顿时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位是罗爷?我还以为仙女下凡呢?与冷大少爷真般配,果然是男才女貌。“
”那孩子一定是冷大少爷的儿子,长得可真像。“
……
四周的议论声一浪又一浪,弄得我微微出神,我抬头看着冷凌风,冷凌风也看着我,一会后,他对我说宁愿被天下人耻笑,也不会让我们母子再受半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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