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云清身穿紫色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华贵俊雅,脸上带着一抹闲适的笑容,神态优雅而潇洒,似乎他现在并不置身硝烟滚滚的战场,而只是闲时赏月观花,这样的他,让我一种恍惚,以为他还是昔日在凉州与我们饮酒说笑的不羁美少年。
“大师姐——”熟悉的声音,明媚的笑容,让我仿佛发了一场梦,凉州燃烧整片云海的烈焰是假的,弟兄的鲜血也是假的,只有眼前这个笑如夏花般绚烂的男子才是真实的。
云清缓缓骑马走在那狭小的山路了,星目如幽渊,薄唇轻启,一声亲昵而带笑的大师姐从他嘴角逸了出来,如此自然。
印象中冷凌风除了师傅逼迫之下喊了我那么一声大师姐之后,平日都是漫云、漫云般喊我,没有龙七那声云儿甜腻,但也没有楚大小姐那般疏离。
而云清人前称我楚大小姐,无人的时候他唤我师姐,没有血族子弟那般恭敬,但却有着他们没有的亲近,偶尔他也曾跟过冷凌风那般唤我漫云,但并不多。
如今这一声师姐勾起我心中多少往事?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为何他那声师姐喊得如此自然?这样的他是下令将罗益四马分尸的人吗?是命人将梁东打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人吗?
在赶往一线峡的途中,我不止一次地想,我们到底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在见面?我猜测最多的是云清像龙七那般,突然换了一个人那般出现在我面前,或者是霸气狠毒,或者阴郁甚至冷漠,但如今战场相见,他没有秦厉那种君临天下的王者霸气,没有冷凌风那种经风霜雨打摧残后依然挺拔的刚硬,他依然是云清,风流倜傥,俊雅而潇洒。
“师姐,今日云清备了酒水,邀师姐过来一聚。”云清说完,有人手脚麻利地在两军的中间摆下了酒水糕点,摆桌子的地方是山路的中间,桌子两边是悬崖,四周山峦起伏,树木苍翠。
“大小姐,恐防有诈。”离渊担忧地说。
“但如果不过去,又显得我们怕了他,失了气势。”陆彦的声音低低响起,其实我的心是矛盾的,我想去质问他这般残忍是为何?我想去问他一句,这些是否真是他所为?但这样的形势,不能造次。
“一年不见,师姐的胆子怎么那么小了?连过来叙叙旧情都不敢吗?”云清的声音并不大,但两军如今都屏息静气,故他的声音能清晰传遍每个人的耳边。
说真的今日我不大敢过去,当日就是自己贸然上了秦厉的船,被他钳制,这苦头吃一次够了,我不想再吃,如今牵一发动全身,一子错会满盘皆落索的时候,万一我失足被擒,对狼云军来说不仅仅是一场灾难,对冷家军也是如此,虽然云清的武功不及我,但如今我重伤之后,元气尚未恢复,我不敢冒这个险。
只是我不去,似乎怯了他一般,生生助长他大军的气焰,尤其像他这般温软相邀。
“上次一别,已是经年,这一年所发生的事,实在匪夷所思,心中冤屈实在无人可道,今日只想细细诉来,可否前来一见。”云清看着我,目光清澈透亮,如一汪清泉,微微一声叹息抑郁无奈,似乎包含说不出的委屈难受,微张的嘴巴似乎有无穷心事说与我听。
莫非这一切有别的内情?莫非我们都冤枉了云清?这个念头冒出来,我心中竟然说不出的欢喜,我的手禁不住轻轻拉了一下缰绳,马儿向前走了好几步。
但很快我狠狠拉了一下缰绳,马儿引颈长嘶一声之后,停了下来,差那么一点就被他迷惑了,我离他的距离不远,如果不是刚刚当机立断,勒紧缰绳,说不定马儿已经奔驰到他的身边。
一别经年,再见人事沧桑,心微微扯着痛。
“圣女国的皇上长得好生英俊潇洒,看着真是赏心悦目,如今皇上又盛情相邀,是何等的荣耀,岂会不从?”
“只是我们凉州有一忘恩负义,丧心病狂的叛徒,名字也叫云清,长得与皇上有八分相似,我怕待会看见靠近皇上,我会将你当成了他,一时忍不住出手,伤了皇上,那该如何是好?”我笑着说。
云清的脸微微变了色,苦楚中带着愤怒,似乎我说的话深深刺痛了他,他这样的表情让我一阵恍惚,有一种冤枉了他的错觉。
“你我相识十几年,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种人?我是圣女国的皇子,捍卫圣女国的每一寸疆土是我的责任,清除觊觎我圣女国江山的外族人,难道不是我司徒家子孙该做的事情?不知道为何落得忘恩负义,丧心病狂这一骂名?”
“西凌攻打凉州,汝等也奋起而抗击,如今外族之人觊觎圣女,虫蛇之辈齐聚圣女,控制我国朝政,毒死我父皇,杀我皇室血脉,我七皇弟,三皇弟难逃敌手,我身外司徒家的子孙,岂能置身事外?我夺会自家江山请问有何错?”云清字字铿锵,他目光凌厉看着我,也看着狼云军士兵,一时四周默然。
“你捍卫你的国家没错,但你自小生活在凉州,我们当你是弟兄知己,城主当你亲人手足,你纵不是凉州人,但这片土地养你将近二十年,你不该勾结西凌狗贼,在我们的战船动手脚,让我们凉州一败涂地,鲜血成河,尸体成山。”
“如果不是你用如此卑劣的行经,我们凉州岂会败,孙周、骆虎怎会战死?我们的老城主怎会失手成擒,生死未卜,司徒云请,你如此就是不仁不义,冷大少爷当你是兄弟,但你是怎样对待冷家军?你不但杀了李廷,还将他的人头悬挂在东门的柱子,你还竟然还残忍将罗益五马分尸,古营射成刺猬?”
“你不记得我们当年我们饮酒谈笑,是何等畅快?你不记得你当年是怎么跟他们称兄道弟了?如今这般对他们,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莫非圣女国就希望这样不仁不义,丧心病狂之徒为皇?”
身旁的陆彦怒声道,因为我与冷凌风的关系,冷家军与狼云军这一批年轻将领素来交好,孙周与骆虎阵亡,如今罗益、李廷惨死,罪魁祸首是昔日兄弟,所以陆彦这种既痛又怒的心情,我完全明白。
“海战的船只被动了手脚,经过推测动手脚的人是我,这是冷凌风说的是不是?李廷的人头被悬挂在东门的柱子上,罗益被人五马分尸,尸骨无存,梁东被人乱刀砍死,死相恐怖,这都是冷凌风说的吧,为什么他说的话你们都相信呢?我云清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把人给我带上来——”云清声落,圣女国的士兵押着几个人上来,当他们抬起头的时候,我整个人愣在一旁。
先是李廷、然后是罗益、古营、梁东等,他们竟然都活着,我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身后狼云军也是一阵骚动。
“大小姐,这怎么回事?”离渊不解地问我,而陆彦则愣在一旁。
“别慌,先听听他怎么说。”我努力敛了敛心神,这事太突然了,我一时都反应不过来,但越是这个时候,我越要冷静,不能作出错误的判断,而将士也要保持冷静。
“兄弟们梢安勿燥,狼云军的第一条军规是城主的命令随时随地服从,第二条是城主的命令无条件服从,一切听我的命令行事,违抗军令者杀——”我回眸扫了一眼狼云军,声音果断而有气势。
“是——”众士兵齐声答,声音洪亮而没有任何犹豫,这声之后,骚乱声停止,一切又安静下来,我的心安定下来。
“皇上,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我淡淡地开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任何情绪,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罗益身上,云清将他们放在他的前面,这几个人离我们不远,我能清楚看到他们的脸,虽然憔悴了一点,但的确是罗益他们,只不过我自从认识一个叫龙七的人之后,我就知道这世间有易容术这一回事。
“楚城主如果担心他们是易容的,不妨前去看看,他们离你们不远,不过他们试图霸占我们圣女国,是朝廷重犯,如果现在放了他们,我无法向满朝文武交代。”云清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大小姐,我去。”陆彦说。
“小心点。”我说。
“嗯”陆彦过去,我盯着四周,以防有突发事故,陆彦摸了一下罗益的脸、脖子,然后扯开他的上衣,然后细细察看,我与离渊、沐风暗暗戒备,我手中捏着几把飞镖,准备一发现不对劲,立刻救人。
一会之后,陆彦回来,一脸愕然,带也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大小姐,不是易容,的确是罗益,我曾与这小子一起洗过澡,他这小子手臂有一胎记,右手掌心有一条刀痕,并且他中指比常人要短,与无名指平齐,这不是易容能改变的,但他们都显得神志不清,跟他们说话也不回答。”陆彦低声地说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冷凌风说他已经被五马分尸?我抬头看着云清,而他也看着我,目光碰触的瞬间,他朝我勾唇浅笑,一如往昔。
“冷凌风是不是跟你们说,他们死得很惨?其实狼云军的弟兄,你们都被你们凉州那位表面仁义的冷大少爷骗了,他把我说得如此狠毒,如此丧心病狂,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打消你们一切退路,让你们替他卖命。”
“冷家一直野心勃勃,试图吞并我们圣女国,我作为司徒家的子孙,捍卫自己的江山没错吧?我云清虽不生在凉州,但却凉州生活了二十年,岂会加害凉州?尤即使冷家试图吞并我圣女国,也是冷凌风一人的事情,罪不在冷家兄弟,所以我才驳回众臣的提议,至今留着罗益他们的性命。”
“这二十年云清与狼云军弟兄相交甚深,楚城主一直厚待云清,所以云清铭感于心,如今西凌大军已经攻打到土国,弟兄们是无家可归,如果不介意,云清愿意邀请各位弟兄前往我们圣女国,我保证善待各位兄弟。”
“云清知道楚大小姐是大厉王朝的后裔,日后会以一国公主之礼待之,各位弟兄都是血族后人,上百年以来,一直被人视为妖孽的化身,云清知道这只要妖言惑众,今日云清向大家保证,有我云清一天,我保血族平安,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
“如今西凌大军即将攻破土国,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儿皆在土国城中,随时有被杀的危险,我云清这次带军到土国,只是为了捉拿逆贼,如果各位弟兄愿意跟随云清,那么我们现在就进城,将你们的父母妻儿接到圣女国,从此安居乐业,无战乱之忧,幸福一生。”
“我也知道弟兄是重情意之人,你们与冷家军多年交情,要你们倒戈相向,实在太难为你们,我的目标也只是冷凌风等,罪不在冷家军,我酌情处理,只要今日你们放下兵器,让我们大军过去,那狼云军的弟兄就是我们圣女国的人,日后我们圣女国就是你们的家园。”云清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在山谷回荡,大军又是一阵骚动。
云清的确对我们了如指掌,他知道我们血族只盼望的是什么?最盼望的是能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捏住了我们的死穴,他试图不战而胜,但不可否认,他的话让血族的士兵,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我们无家可归,他许诺我们一个家园;弟兄重情重义,他许诺目标只是冷凌风,冷家军会善待;弟兄担心父母妻儿,他提议一起进城将他们接出来;血族的人上百年屈辱地活着,东藏西躲,他扬言妖孽这话只不过是妖言惑众,他许诺让血族的人堂堂正正活着,保他们平安,甚至以一国公主之礼待我,维护我一亡国尊严。
这话的确很有诱惑力。
“大小姐——”沐风他们看着我,所有狼云军的将士都看着我,狼云军一直军令如山,纪律严明,我在,他们都听我的。
“楚大小姐与冷大少爷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这不用云请说,狼云军弟兄也很清楚,只是大小姐不能因你一己私情,而置各位弟兄的身家性命不顾,毕竟各位弟兄也都是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你说是吗?”
“如果大小姐为了成全冷凌风一个人的野心,让各位兄弟甘做人梯,那也太对不起众位兄弟,这样的大小姐,是否还值得各位弟兄追随?”云清的声音如珠玉落玉盘,娓娓道来,但声音却如刀剑般锋利,寒意能直透背脊。
这挑拨离间用得真好,这一刻我真正意识到我和冷凌风面对了怎样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