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这是莲华山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挺大的,昨晚上就开始下了到现在也还没停,地面上都是积雪。李莲娘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身旁一个宫女正蹲着身给她把一件狐裘披风披上,流月后脚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汤婆子:“午膳烧个羊汤吧。”
李莲娘抬头:“流月,长安来信了么?”
“还没有呢,昨晚又下了雪,若是书信回来了想必也要在山下耽搁一些时候。娘娘和陛下看到了公主的信,一定会给公主回信的。”流月喊来一个婆子,抱起李莲娘就出了门,她撑开一把红伞一行人出了院子,又转入一个抄手游廊,走了三拐来到了三清殿。
殿外的广场上也是一片雪白素裹的样子,门口的侍卫也换上了厚实的冬衣拿着扫帚在门前扫雪。流月把李莲娘送进了三清殿以后,便带着旁人回去了。她先去给三清祖师爷上了香,敬了茶,然后去到自己的座位上看书练字,等着慕容律和关越的到来。
座位旁放着一个烧着木炭的炉子,因此她并不觉得冷,她写完一篇字了之后关越才来。他给李莲娘带了一个用荷叶包裹着的雪兔子,用雪捏成的兔子在来的路上还好端端的,一入三清殿因着屋内烧着炭火的关系,热气袭来,兔耳朵很快就开始融化了。
“我很喜欢这个,不过你的手不冷吗?”李莲娘把自己的汤婆子递给关越,严肃道:“快拿去把手暖暖,等会儿师傅要让咱们写字的,手僵了不好握笔的。”
“谢公主。”关越也不扭捏,抱着汤婆子在一旁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一边暖着手一边看李莲娘把雪兔子放到了笔洗上面,绿油油的荷叶盖住了笔洗,雪兔子没一会儿就化完了。湿哒哒的水流到地上,所幸没有打湿李莲娘的团蒲,那些水渍在炉子边受了热,就开始冒烟。
李莲娘说:“雪还在下,说不定等中午的时候那些雪都能用来堆雪人了。”长安是很少下雪的,冬日里再冷的天也少见下雪的,去岁的这个时候长安还是暖洋洋的。过了岁除后,才有一场小雪落下,那个时候太子长兄用松枝上的清雪烧了水,冲了一壶碧螺春,味道颇好。
李莲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好在冬衣这些东西流月她们都是早有准备的,她偶尔这样贪玩慕容律倒是不以为意。他本来就希望李莲娘可以做一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不要被皇权斗争给沾染上了。只是他虽有这样的想法,奈何李莲娘自己做不到。
关越一偏头就看到了慕容律,他起身来朝慕容律行了礼,慕容律嗯了一声:“今日大雪,天冷气凉,你们做完早课就回去吧。下午若是天晴了也不必再过来,化雪天会更冷,多注意保暖御寒。”说完,慕容律也去香案上拿了一炷香起来,给三清祖师烧了一炷香。
李莲娘连声应下称是,关越那厢又把汤婆子给还了回来,她皱眉:“你怎么不抱了?我本就是个不怕冷的,你胳膊还在发抖呢,继续抱着它。”她略有些强势的态度,关越悻悻然又把汤婆子给拿了回来,李莲娘这才冲他眨眼一笑,走回原位坐了下来。
屋内四周的烧着炭火,暖和的很,慕容律穿的依旧是单薄的道袍。
按照平日里的规矩,今日的早课照旧还是慕容律先给讲了一遍道家经典,然后便布置了作业,让李莲娘和关越两人分别默写一段道德经中的内容,而后就是将那些诗经啊,幼学琼林上的东西背一背。早课时间从卯时末开始到巳时末结束,乳母江氏过来接他们回去用膳。
按照早间流月吩咐下去的,厨房中午烧了羊汤,大昭皇族本身就是鲜卑人出身,吃羊是冬日的习惯。送来莲华山的这只羊是半个月前皇后派人送来的,说是莱阳长公主从吐蕃带回来的素羊,肉质比此前宫里专门饲养的那些荤羊要清淡许多,腥味也不浓。
厨房只烧了一锅羊排骨汤和一块烤羊腿,李莲娘自个儿坐了个位置,身边有江氏还有流月替她将那些羊肉剔好了,放她面前的碟子里。关越吃饭吃得很快,刨干净了碗里的米饭又拿了块羊排骨来啃,他一边吃一边说:“阿娘您给我做一对护膝吧。”
“护膝?你要这个作甚?”江氏不解。
李莲娘:“关越是要去堆雪人吧,我也要护膝,流月你去把羊皮取来,给我和关越各做一双护膝来。”羊皮处理好了是能够除去那些膻味的,再配以合适的香料,当护膝还能防寒。这些都是师傅在给她们上早课的时候说过的,江氏与流月都懵了一下。
江氏说:“公主,外面天凉,你要堆雪人的话,奴婢让人去外面运一些雪来,咱们就在屋里堆雪人好不好?”外边天寒地冻的,万一让小公主染上了风寒可怎么办。
流月也劝:“是啊公主,外面天冷的很,你要是喜欢雪,奴婢……”
“屋里这么暖和,雪会化掉的。你快去吧,而且外头那么大的太阳呢,大不了我再穿厚点。”总之李莲娘就是要出去玩雪,她饭也不吃了,江氏取来一块羊排骨给她:“公主吃些羊肉,去去寒,出去转一圈也好可以活动活动筋骨。让大夫那边开好御寒的汤药。”
“好吧,我这就去。”流月无奈,只好答应了。
江氏低下头就把小儿子给瞪了一眼,说:“你这混小子,要是公主有个什么不好的,为娘的就掐死你!”
“……知道了。”关越怂巴巴地点着头。
李莲娘对于能够玩雪一事可谓是高兴至极,吃完一块羊排骨,她就去了内室让宫女伺候自己换了一身男装,手上也戴上了一对皮革护腕。等她出门时,关越已经拿了个小铲子在院子里挖雪了,雪还没停,太阳也比刚才还大,她从屋内跑出来伸手就去捧雪。
——长安,长乐宫——
半个时辰前,李乾在长信殿废了皇太子李祚,并宣布择日册立二皇子李祎为储,着太常寺寺卿占卜挑选良辰吉日。事情的起因,乃是因为太子良娣告发皇太子沉迷男色,皇帝皇后当然是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证据,也没想到李祚真的是如此行为放浪。
皇后韩青娘便以头疼为借口派了人去东宫传话,暗示李祚来长乐宫请安。但李祚早前早已被司徒国舅说动,认为自己的阿娘要谋逆学吕后的,已经不和韩青娘亲近了。李乾得知太子未来,又见到了苏良娣口中所说的那个整日里跟李祚胡撕的内侍后,怒从中来。
让殿前带刀侍卫亲自去了东宫拿人,这才将太子李祚从被窝里拉出来。
被带到长信殿的时候,李祚身上衣衫都是没有理好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胡子拉碴,身上还有浓浓的酒气。旁边一起被带来的还有两个从花街南风馆买回来的倌儿,韩青娘还没开口,李乾就先砸了一个茶杯到李祚跟前:“逆子!你这个逆子!”
“陛下息怒。”刘彦之上前拍着李乾的后背安抚着,皇帝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若是被皇太子气出了病,那太子殿下的日子今后就遭咯。
韩青娘赶紧过来,“陛下息怒,大郎,还不快跟你阿耶认个错?”
“孩儿知错,可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孩儿有错,父皇难道就没有错?”李祚反问。
李乾:“你,你……好,你说,朕有何错?”听到长子口中喊的是“父皇”二字,李乾心中就更加生气了,偏偏这个时候李祚又还说:“父皇明知母后越权临朝,视我朝律法不顾,坐镇宣政殿代天子临朝乃前朝吕后所为之事,父皇为何不废后?反而一再容忍?”
“……看来,果真是司徒国舅给你灌了迷魂汤。”韩青娘甩袖而去,这个长子啊,看来还是没必要再保着他了。韩青娘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李乾为了替司徒国舅说好话,已经许久没去清凉殿看望程贵妃母子了,就连二郎三郎平日也不和四郎五郎来往了。
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长子竟然当面说出那番话,韩青娘还真的没有想到,因为他体弱多病,许多事韩青娘和李乾都不曾告诉过他。不是因为不信任他,而是因为她们做父母的的想要保护他,不希望他被那些朝廷里的污浊之气给沾染了。
李乾一心想要做一个清正明君,奈何他就是那般软弱的性子。
如果没有韩青娘甘愿出头承担那些骂名,今日的李乾就会是他人手中的傀儡皇帝。
长信殿内还有许多宫人,李乾与皇太子父子之间的对话他们也都听见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后来皇帝发怒,废了李祚的太子之位,叫内侍把皇太子带去了掖庭。
总之,那都是半个时辰前的事了。
现在,突然被召进宫的李祎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新任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