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李祎心里对李莲娘还是有几分芥蒂,明面上至少还是愿意和李莲娘和睦相处的。李莲娘足够心狠,她没有一丝慈悲怜悯地让两个侄子服下了断肠散,就和以前在莲华山抓住了那些刺客之后的处理方式一样。李祎不能阻止,因为赐死李重流李重洹是皇帝的意思。
这世上谁又能真的接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呢,李祎对这两个儿子是真心喜欢,平时在东宫不管到哪里遇到了,这两个孩子总是“阿耶阿耶抱抱”格外黏他。而东宫虽然不止这两个孩子,但李祎最喜欢的还是重流和重洹这两个嫡子,毕竟这是他与自己的正妃所生。
如今他也只能独自坐在两个孩子常常一块儿玩的四方亭,一醉到天明,只求能够在梦里和妻儿相逢一家团聚。李祎从前是不喜欢饮酒的,自从出了这一连串的生离死别后,他的身边总是七倒八歪地放着一些空酒壶,近身内侍吉祥也劝不动他,皇帝知道后也由着他去。
这日在昌平王府有一个考核,十来位征选驸马的人选要在今日择选出八位,这八个人将会接到李莲娘所出的第二题,也是她给这些人的第二个考验。辰时一到,王府前院里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就安静了,琅琊公主李琅琊在一众宫人和侍卫的簇拥下,缓缓到来。
高丽国公主金明珠也一早来了这里看热闹,这两日她来昌平王府来得很是勤快,高昌摄政王赫连谨私底下还与于阗龟兹两国王子说过,金明珠这是在为她王兄金麟月做暗探。当然除了赫连谨之外,于阗龟兹这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子来长安,只是为了摆明自己父王的态度而已。
毕竟大昭皇帝要为女儿挑选驸马,于阗和龟兹虽然只是边陲小国也早已臣服于大昭,但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两位老王上也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会成为大昭驸马,只不过他们都畏惧高昌国强势,这才与赫连谨结伴而来。到了长安之后,不管什么事都是与赫连谨相商。
“公主,都安排好了。”柳总管也是抹了把冷汗,这还是他有生之年所见的头一回公主自己出题考验未来驸马的差事,十一天前就开始恐慌的他,到了这一刻也不紧张了,就是后怕的很。这在场的不是别国王族就是本朝大臣的子嗣,今儿个无论是谁落选了,都要好好打点。
李莲娘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来,转头看向站在薛詹事等人身后的苏青冲他招了招手:“苏青你过来些,我有那么可怕么,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今日在座诸位郎君就请一一展示尔等的琴艺,琅琊和苏乐工都会认真欣赏,当然就是最后落选了也没关系,会有礼物相赠。”
“公主有礼!”诸人纷纷起身来,向李莲娘鞠躬一拜。
李莲娘罢了手:“诸位都请入座吧,薛詹事让他们抽签后就开始吧。”
“是。”被提名了的薛詹事拿了一个签筒过来,从高昌摄政王赫连谨这边开始每个人都亲自抽签确定序号。赫连谨抽了个第七,第二个抽签的人是龟兹王子黑沙他运气可能有点儿背,竟然是第一个要上台的。轮到最左边上首的人抽签时,已经是最后一枚签,没得选择了他。
黑沙扭扭捏捏的抱着一把琵琶上去后,李莲娘只看了他一眼就没关注了,别的不说就是拿木片的右手那姿势都错了,这厮是注定要被筛下来的。今日苏青不用教人弹琵琶,双手也是难得得空能够歇一歇,偏偏李莲娘忽然一个歪头靠在他肩膀上:“会揉肩么?给我捏捏。”
无语的苏青又立刻转过身来,跪在李莲娘背后给她揉肩,他在心里默默地腹诽着:这小公主年纪轻轻的怎么和老年人一般喜欢让人揉肩膀呢,不知道年轻人这肩膀揉不得,越揉越烂么?或许是李莲娘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忽然一转头故作凶狠的样子:“心里说坏话呢。”
“奴不敢。”苏青哪敢承认啊,这是要动辄掉脑袋的,他也只敢心里想想而已。
李莲娘嗤一声手里拿起一个前两日金麟月送她的小木槌来,往苏青脑袋上敲了一下,这小木槌是金麟月送给李莲娘拿来捶腿捶背用的。这东西她当做玩意儿拿在手里,不时的这里敲一敲哪里敲一敲,看上去很是喜欢,凝霜和江氏都认为她这一回是明确要定下麟月太子。
“太乐署你还想回去么?”李莲娘问。
苏青讶然,看着李莲娘一脸认真地在征询自己意见的神情,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他对于自己的容貌还是很自信的,和他同期被选入长安太乐署的乐工们,没有一个能在外貌上比得过他。他自小就被家里人卖入教坊司学琵琶,其中的酸苦没有人能够体会。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靠着自己的一双巧手,他的身子早已在那肮脏不堪的教坊司里染上了污浊,所以从不奢望会有属于自己的感情滋生。他这样的人要么一辈子老死在太乐署,要么上了年纪之后因为有些资历了,被太乐署派遣去全国各地的教坊司当先生。
在他面前的这位可是金贵的琅琊公主,她是那样的高傲不可攀,这些天来她和自己说话时眼神也从没有过鄙夷。苏青自己都能看得出来,在李莲娘的眼中自己绝不是一个身份卑微,出身下贱的腌臜人,她是用平常人的态度来和自己相处的。也因此,他才更加困惑。
回太乐署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吗?目前看来好像是这样没错,可是李莲娘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是错愕不已,她说:“你可以选择留下来,不管是在王府还是将来我搬去公主府,都有你的一席之位。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回太乐署去继续深造你的琵琶乐曲,将来或能成为一代名师!”
凝霜也是惊诧不已,她不由得看向这个生得宛若女子一般的苏乐工,李莲娘侧首看了眼凝霜后就坐正了身子,继续看着院子里的比试。苏青一言不发,只在这场斗琵琶赛事到了中场,他在李莲娘身后磕了头:“谢公主不弃之恩,青身份低贱,恐有损损公主凤颜。”
“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也是情理之中,我身边一半是刀山火海一半是龙潭虎穴,你留在我这里,我还要分心去保护你。”李莲娘对于苏青会做出这样的抉择并不意外,懂得分析自己和她的身份境况来做选择,这样的人也不愧是她李莲娘中意过的情郎,“还有话说?”
苏青道:“青愿意留在公主身边,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青知道公主从未嫌弃过青的身份。公主您是这世上最美的花朵,青自泥潭沼泽中诞生,身上肮脏唯恐玷污了公主声誉。”
“听说你们太乐署的乐工和舞伎,每隔五年都会有一场大考核。就和朝廷开科取士一般,我已向太乐署打点过了,给你另外安排了一处独居小院,雅致清静的很。你以后不需要再参与任何节目的编排,安心练习琵琶准备明年中秋的考核就是。”李莲娘微微一笑。
苏青怔了一下,随即回道:“是这样的,奴入太乐署是去岁的事,明年正好赶上。”又谢过李莲娘的知遇之恩,而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旁特意为他安排的席位上,认认真真的观察起这些人的演出。这会儿已经轮到了赫连谨,这人一上去李莲娘神情就微变。
他早已不用木片来弹卧琵琶,但也是打小就学卧琶的,李莲娘让他来王府教人学琵琶的时候也没说是教立琶还是卧琶,他只按照常人学琵琶的方式,教他们弹的是卧琶。卧琶需要靠木片来按压上弦,依靠右手五指来进行弹、拨、挑、揉、轮指法演绎,不需要太大力气。
赫连谨与前面几个人比起来他的指法是得到了苏青的赞赏与肯定的,这一点李莲娘也注意到了的,不过她更为在意的还是赫连谨居然在这短短的十日里,真的将她所写的曲谱记下了,还完整的弹出来了。赫连谨毋庸置疑的成为那八个人选之一,下一个人是南诏圣子。
圣子轻尘身上穿着紫色的衣袍,头上和手腕脚踝都佩戴着南诏苗疆一带特有的银饰。他脸上戴着紫色的纱巾让人看不到他的正脸,就是用饭也是独自一人在房中,李莲娘还从王府的内侍口中听说,这个圣子每晚都要坐在房中嘀嘀咕咕大半个时辰才会洗漱入睡。
除了他自己从南诏跟来长安的两个侍从,圣子轻尘从不让别人踏入自己的房间,就是抬水也是让自己的侍从搬进来搬出去的。这个人还真有些奇怪,李莲娘用手背撑着下巴看着台上的南诏圣子,而她也知道,对方是很清楚自己在观察他的,所以他才会抬眸。
如此灿烂的晴空之下,四目相接,眸光里火光四溅你来我往皆为试探对方深浅。
倏尔一笑,李莲娘让凝霜在名册上在轻尘的名字后边记了一笔。
金明珠惴惴不安地紧握着双手呆在金麟月身边,眼看着前面十来个人都一一上台表演了,她却比金麟月还要紧张:“王兄怎么办啊,明珠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有可能入选欸。”
“……金明珠,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金明珠:“王兄你一直在给人养花,才学了十天的琵琶,你会吗?”
金麟月不语。
金明珠懊悔极了:“早知道,让我替你好了。不管怎样,先把琅琊这个准嫂嫂定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