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被李莲娘这一声质问给问住了,他讶然不已的询问她:“你不害怕吗,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恐怖吗?”他病了这一个多月,从前身边与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远离了他,素来把他当做儿子一样看待的老鸨呢,也是早就把他赶到了柴房,不许他出门半步。
今日他也是趁着四下无人,打翻了柴房的天窗跑出来的,因为他急着去投湖寻死所以都没注意到自己撞着了人。这会儿他看着眼前的小娘子,见她生得比馆子里挂在墙上当装饰的那些仕女图上的美人都要漂亮,真不忍心见她一个小娘子,染上自己身上这样的恶疮。
“我连千军万马都不怕还怕你身上这些疮疖!?你若是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治好你身上的病,不过以此为代价的是你需要替我办一件事,你可愿意?”李莲娘从来不和人做亏本的买卖,就算是自己成立千机阁,也是从她父皇那里要来了许多的奇珍异宝当资金。
绿蕊快步跑了过来,站到了李莲娘身旁冲这男子说:“你今天算是走运了,碰上了我们芙蓉山庄的庄主。我们庄主说她能救你就一定能,你现在难道除了死,就真的没有半点活下去的念头了?我才不信呢,你要真的想死,吊死,自刎都可以,干嘛非要去投湖啊你?”
“我……真的吗,你真的可以救我?”他迫切的想从李莲娘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莲娘冲他点了点头,而后说:“在这整个太原城里除了我以外,就只有常年在晋王府做客的那位出自药王谷的虞大夫能治你身上的病。不过你现在还有钱请虞大夫给你治病么?”
“我……我的钱都被妈妈和其他人拿光了,如今的我身上已经是身无分文。可是如此的话,你又怎么肯救我呢,我是付不起诊金的。”这男人回想起自己从前被当做摇钱树,给老鸨赚了不少钱,可没想到到头来那个老女人连一笔诊金都不肯留给他,真让人憎恨啊!
李莲娘摇摇头:“你的诊金我分文不取,相反我不止要治好你的病,我还会赠你金银。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李莲娘说完便转过身去往前走,绿蕊在她后边紧随着,走上几步就回头来看一眼这个男人,见他跟了上来,对他的这分听话的态度表示赞许。
眼见着李莲娘把自己带到了太原城内最大的酒楼——临仙楼,这个男人站在门外就止住了脚步,惶惶不敢进去。绿蕊出来对他说道:“这临仙楼是我们芙蓉山庄的产业,你怕什么?我告诉你只要你进了这临仙楼,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是临仙楼的客人,不必这般畏惧。”
“卫掌柜,派人去给这位郎君买一身合身的新衣过来,再派人到楼上的客房送些热水。”李莲娘吩咐完就头也不回的抬脚上楼,大堂里吃饭的人只看了门口一眼,又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饭菜了。临仙楼的规矩不论官差还是江湖人,都是清楚的,再是好奇也不敢违背。
绿蕊带着人上了四楼找了一间客房给他,之后就先上了五楼来见李莲娘了。差不多过了有半个时辰左右,李莲娘和绿蕊在五楼吃过了午膳,她们才下楼来找他。这男子身上洗浴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看上去倒是清爽了许多,俊美的容颜也彻底的显现了出来。
不多时,卫掌柜又让店小二给他送来了一份午膳,一样梅花粥和一些小食。眼尖的卫掌柜一看就知道这男子身上得了什么病,虽然有些害怕被传染,但这是李莲娘带回来的人,他只能按规矩办事。李莲娘和绿蕊都坐在外间与他说话,他自己则在屏风后吃粥。
得知他的名字以后,李莲娘便说:“你以后且安心在临仙楼住着,至于南风馆那边我会替你处理好的,你的户籍和身契这些都不用担心。吃完粥之后你且小睡片刻,未时以后我会再来找你,到时候给你诊脉开药。”她说完就起身走了,绿蕊将一包晒干的山芙蓉放下。
她临出门的时候说:“姜郎君,庄主吩咐我把这包山芙蓉留给你,这山芙蓉你可以用来泡水服用,也可用来用温水浸泡后擦拭身体,可以缓解你身上那些疮疖的痒痛。”
姜黎等到绿蕊出去把门阖上了,慢慢地端着一碗粥从屏风后面出来,将桌子上的一包山芙蓉打开仔细的闻过乐一边,他方才确定这个叫木子蕖的小娘子,是真的要救他。他和这人萍水相逢身上又没有任何财务,她为什么要这般相助自己呢,莫非是看上了自己的容貌?
他的这张脸不是他自夸,不知多少人因他这张脸争风吃醋,虽然在南风馆里苟且偷生让他几度要寻死,可最后他都迫使自己忍耐了下来。只要他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定会有回到楼兰复仇的一天,到时候不管是谁,只要是他的仇人,他都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他也很清楚自己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了,他如今只是太原城内的一个男妓,说得不好听了就是一个被男人玩弄,被女人嘲笑的玩物而已。楼兰国破多年,他姜黎又何来的军队和那么多钱财回去复国呢,何况他自己如今身患恶疾,谁又会相信他竟是楼兰太子。
楼上,李莲娘让绿蕊给自己拿来了文房四宝,随后在宣纸上泼墨挥毫画了一幅深冬红梅,红梅的花蕊大多数都没有开放,而是一个一个花骨朵。绿蕊看着她画了这么多红梅花骨朵,有些奇怪的问她:“庄主画这红梅,为何这上面开花的这么少,其他的都是花苞?”
“你不觉得这些红梅像极了姜黎身上的那些红疙瘩?”
被李莲娘这么一提醒,绿蕊再看这幅画的时候顿时就觉得一阵恶寒,她说:“庄主啊,我们还真的要把姜郎君留在这里吗?这儿可是咱们的临仙楼呀,每日进进出出好多客人呢。”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什么,不过你放心好了姜黎自己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体,他不会乱跑的,何况我既然作出了这个决定,难道你觉得我会出尔反尔?!”李莲娘说着放下了笔。
绿蕊:“奴婢不敢。庄主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姜郎君身上的那疥疮看上去就瘆人的很奴婢可害怕了,听说这样的病是会传染的,咱们跟他接触了这么久,会不会被传染啊?”
李莲娘一开始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她体内有能抵御百毒的金蚕蛊在,还有轻尘曾给她一瓶奇怪的药丸让她服用过,她早已经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因此和姜黎接触的时候也没有多加留意,现下看到绿蕊这么着急的样子,她思索了一番,写了一张药方子给她:“去抓药。”
“庄主,这药方子是做什么的呀?”
李莲娘解释道:“你不是害怕被传染嘛,照这个方子去抓药,把药抓回来熬了一人一碗分来喝了。还愣着做什么,不快点去抓药的话,你不怕一会儿被传染了?”看到绿蕊一脸的慌乱,李莲娘还是没忍住逗逗她,绿蕊拿了药方之后快步出了门,刚下楼就遇上了卫掌柜。
卫掌柜上楼来找李莲娘是来给她送甜汤的,卫掌柜把甜汤放下之后,看到李莲娘正在收拾方才画的那幅红梅图。卫掌柜走过去看了眼,随后就听李莲娘跟他说:“卫掌柜,等会儿你替我去县衙把这幅红梅图交给郑如暨,记住了,你一定要亲手把这画交给他才行。”
“是。”卫四把红梅图收好,然后又把甜汤盛了一碗端给李莲娘,后者让他把甜汤放下,换了一张新的宣纸上来,坐在书桌后面冥思起了自己以前所看过的那些医书。卫四见她在冥思苦想猜测她是在为姜黎发愁,收好了红梅图,“那卫四就先下去了,庄主有事请尽管吩咐。”
“去吧。”李莲娘点了点头,随后她又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药材名,她写完之后又把这些给划掉了。想来想去她最后在一整张宣纸上划满了墨团,姜黎的病一看就是花柳病,治疗这样的病症从前慕容律让她背过的书里,是见过的,可是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
等绿蕊端了一碗汤药上来时,李莲娘正背靠着椅背抬手揉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一般。绿蕊把这碗汤药端来给李莲娘喝了,看到桌上这一篇狼藉,把碗放到了一旁的圆桌上后,过来给李莲娘揉起了肩膀。她一边揉一边说:“庄主是在为姜郎君发愁。”
“是啊,他的这个病医书上记载过的治愈者只有寥寥数人,如他们这般沦落妓馆的风尘中人,十有八九得了这个病最终都难逃一死。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既然说了我会救他,就一定不会食言的。这会儿差不多已经过了未时了是不是?”见绿蕊点头,李莲娘便起了身。
绿蕊知道她要下楼去见姜黎,连忙给她拿了一条手帕来蒙住了口鼻,李莲娘本来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见绿蕊坚持她也只好以这副打扮去见姜黎了。后者呢也是刚好醒来,李莲娘替他把了脉又看了眼他身上的那些红疙瘩,绿蕊在一旁死命的忍耐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姜黎也颇为不好意思,毕竟让自己当着一个未出阁女孩子的面脱掉衣裳,他不知道是该觉得高兴还是该难过。以往都是那些人逼着让他脱衣服的,今天自己如此主动的宽衣,却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他脱了上衣之后又听到对方说:“姜郎君,麻烦你把裤子也脱了吧。”
“???庄主!”绿蕊惊呆了,万万没想到李莲娘居然会这么说,她赶忙把自己挡在了姜黎和李莲娘中间,“姜黎我告诉你,我家庄主还是未嫁之身,你敢放肆我就杀了你!”
“绿蕊,你出去!”李莲娘皱着眉冲绿蕊发了火,她说:“你要是再敢这般放肆,就回芙蓉山庄去不要再跟在我身边伺候了,要是不想被我撵回山庄,就给我出去候着!”
“庄主……”绿蕊看向姜黎,跺了跺脚,很是不平的点了头:“奴婢明白了。”
绿蕊出去之后李莲娘还是让姜黎把裤子脱下,姜黎慢吞吞的在李莲娘的注视中将绸裤和中裤脱下来,他的两条腿上膝盖以下都还算是好的。只是膝盖以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越是靠近髋骨的地方就越多越密,半晌后李莲娘让姜黎自己穿好衣裳,她先出来了。
李莲娘把门外的绿蕊喊了进来,让她回晋王府去替自己拿针灸用的银针,又让她顺路去药铺带一些药材回来。绿蕊刚刚被她发火凶过一顿,这时候她一句话也没多问,听完吩咐就赶紧离开去办事了,李莲娘回过身来看向已经整装好的姜黎:“姜郎君,不是太原人吧。”
“木庄主你怎么知道的?”
李莲娘笑了笑:“你后背尾椎骨上有一朵金色的兰花。若我猜的不错,这金色的兰花是楼兰皇族血脉天生继承的,而且只有动情或是极度愤怒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你你你!”
“木庄主不要误会,姜黎只是……身体四肢早已习惯了在南风馆接客,每当在外人面前宽衣,身体总是难免会有此反应。不过木庄主竟然能够看得见我的这朵金色兰花,你可知道,这金色兰花就算是我们皇族动情发怒,也鲜少有人看得见它的。”姜黎连忙解释了起来。
听完姜黎的话,一脸羞赧的李莲娘蹙着眉:“你既然是楼兰皇室,为何会出现在这太原城内当了,当了……”她想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当了男倌,可是呢她又说不出口。
“几年前楼兰国破,我被人冒死从王宫之中送出,不料被人追杀偷袭。护送我的侍卫全部都身死遇难,而我不通汉话,误入人贩子手中就来到了这里。”姜黎说。
李莲娘又问:“那么,不知阁下是楼兰的哪位王子呢?”
“我是楼兰王的嫡长子,也是楼兰的太子殿下。”说着,姜黎就坐在她对面低下了头。
见他如此悲伤,李莲娘便想起了一个人,那人正是如今千机阁的副阁主——徐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