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东宫太子妃的事,李莲娘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了回纥可汗松甘,按辈分来说这个松甘还是李乾的侄子,李禅和李莲娘的表哥。松甘是回纥可汗的正统继承人,也是荣阳长公主与前夫上一任回纥可汗所生的儿子,木尔汗和查粟父子俩窃取汗位,松甘可汗也已失踪至今。
李莲娘不清楚远在吐蕃的荣阳长公主,是否已经知晓了这件事,她派去的人也只是紧盯着查粟父子,这二人若是一旦发现和突厥罗格达成了协议联盟,那么大昭的边境就又要重燃战火了。她把所知悉的情况一一陈述给李乾听,末了又说道:“大昭现在经不起战火。”
这一点李乾也是清楚的,国库如今并不丰实朝廷每年还有拿出几十万两用于赈灾救济灾民,加上安东都护一代隔不了多久总是小打小闹一场。这回若是真的和回纥开战,几十万军民的军需物资也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的,诸如铠甲马革一应的物什,只怕是也要不少开销。
李禅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据我所知,突厥可汗罗格之前曾与西凉人合谋,在玉门关一战期间替西凉大军押送粮草,当时我军围歼突厥运粮车队上百人。其中有个人,正是罗格的妻弟,若是这罗格与回纥查粟当真结成了联盟,那这一仗想必是避也避不开的了。”
“四郎所忧虑的很是,不过朕相信有你妹妹这样年轻的女战神在,罗格若是想在突厥可汗这个王位上多坐上几年,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木尔汗联盟。查粟此人朕早年间也有所耳闻,比你们那位表兄松甘可汗差得很远,此人野心勃勃可是却没有一颗好脑子。”李乾说着。
李莲娘开口:“罗格堂弟阿史那萩倒是一个值得利用的人,此人出身低微和罗格一样原先都是马奴出身,只是此人非常仰慕我中原文化。自罗格夺得突厥十二部的总政大权以后,便特意寻了一个汉民师傅教他学习我朝文字礼仪,这个阿史那萩与罗格的关系并不好。”
“若是此人与罗格的关系只是表面上的不和呢?妹妹,你要知道突厥人是不再乎什么礼教传统的,在他们那些蛮人眼里,素来只会尊崇‘弱肉强食’,突厥人好战以强者为尊,罗格能带领他们夺取更多土地和粮草,突厥人自然心甘情愿的为他所驱遣。”李禅轻声说着。
巴丝玛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只在看到李莲娘手边茶几上的茶盏里水快没了,才动身上前将茶杯撤了下去。出了外殿来开了门去小厨房给另外端了一杯热茶过来,回来时李莲娘他们还是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巴丝玛进来给李莲娘上茶时的动作也是极为小心翼翼。
因着回纥查粟窃取松甘可汗王位的事,已经是瞒不住的了,所以李莲娘才会选择主动将这件事告知皇帝。走出紫宸殿的时候她心里就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沉沉地让她胸口闷着出不了气一般,巴丝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让她轻松起来,她很清楚李莲娘不需要她的安慰。
松甘被逼逃亡下落不明,有消息称有人曾经在云州一带见过这位被昔日同窗窃位的可怜大王,但他衣衫褴褛面容消沉很是狼狈,不止如此貌似还断了一条腿。李莲娘得知这个消息时候尚在忙着搬家,公主府已经彻底修缮完毕,她的公署也已经在公主府内开辟好了。
而另一方面,焦敬忠也已经和唐谨之一起带着银甲军赶赴五台山,这一切李乾都是知晓的必经那银甲军虽然是李莲娘培养的亲信,但毕竟不是她的私兵。要让已经扩展为三千人的银甲军迁徙到五台山去,必定是要经过兵部与户部的手书,得到尚书省的准予才可施行的。
正式从昌平王府搬到了自己的公主府,李莲娘还有些舍不得王府里的那个漪兰轩,昌平王说今后就把那漪兰轩专门给她留着。将来就算是李莲娘与崔稤成婚后吵架了,也还是可以回王府去住的,崔稤就很无语,乔迁宴上到公主府来送贺礼的人八成都是没见过的生人。
李莲娘在外间去露过一次面之后,就把招待宾客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的师兄,关越眼下好歹也是个中郎将,又跟着李莲娘经历过许多事,现在的他独当一面应对一些大臣权贵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乍一看见崔稤面色不虞的矗立在廊下,她心中揣测着该不会是在生闷气?
“鹿之还在想刚才我三哥说的话么?他其实并无恶意的,不过是因着我是他们唯一的妹妹,对我自然就有了些偏爱,我也知道你这般在意我喜欢着我,是不会让我受委屈的。”李莲娘说完这番话,原本心情不大好的崔稤顿时就笑了一声:“你总是这样了解我的心思。”
“那是因为你我心意相通。”李莲娘垫着脚正要去亲他,旁边拐角处跑出来一个女童,和李窈娘拉着手出来,正是崔家的那位失而复得的六娘子。崔六娘一看自己似乎是闯了祸,急忙拉着李窈娘跑开了:“诶诶?你们继续哈,我们刚刚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们继续……”
倒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莲娘红着脸往崔稤面颊上亲了一下,就折身走开了,今日是她这公主府的乔迁之喜,贵为主人的她总是躲在一旁不出面也不大好。她来到席间时一种的女宾们都已经找准了自己的席位坐好了,桌上美酒佳肴也都是都准备好了的,就等着李莲娘这个正主来宣布开席。
乔迁宴吃了两个多时辰,李莲娘早先就借口不胜酒力先回了书房,如今这关头她既要掌控京畿防卫又要坐镇后方对千机阁派遣出去的暗卫们施展号令。再加上北边还有回纥跟突厥两大强敌蠢蠢欲动,如今她是越发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婚事不看重了,若不是崔稤正好在。
“琅琊。”崔稤不知何时过来的,他手上还端着一碗银耳羹,走到李莲娘面前时面色很不好的说着,“听绿蕊说你刚才在外面就喝了几杯酒,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让人去厨房给你端了一碗银耳羹过来。”李莲娘讶然了片刻,随后将手里的折子放下:“好,我吃。”
崔稤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李莲娘吃完了这碗银耳羹才又开口说:“再不久就是你我的婚期了,听说现下北边动荡不安,回纥与突厥隐隐有要合谋侵略我朝边境的意思。”
“嗯,正是如此,我刚才看的折子就是焦敬忠派人五百里加急送回来的密报。”李莲娘并未打算要瞒着崔稤自己有打算再度远征的打算,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崔稤便直接说了:“我也知道倘若是你决定好了的事情,我是无法阻止你不去的。我只有一个请求……”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好了,就算是要出征我也会先与你将婚礼办了再走,到时候你也要随我一起去的。你这般优秀的郎君若是跟我分开的久了,有别的人看上你了那我不就亏大了么?”后一句话虽然是在开玩笑,但李莲娘很明显的看到崔稤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
听到李莲娘说要带上自己一起去,崔稤高兴的不成样子:“你真的要带上我一起去?”
“你我成婚之后就是夫妻,夫妻自为一体。你娶了我当了驸马就不能再入仕,我也深知你亦有满腔抱负,若是真有让我重回战场的一日,你必然要跟着我一起去,当我的军师。”李莲娘说着突然忍不住咳了起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越想扼制住就咳得越是厉害。
崔稤也吓坏了:“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的,我去喊医官进来给你看看。”
“不必……咳不必了,外面那些宾客还没散呢,喊医官进来传开了难免会有些不好的流言,左不过是咳嗽几声罢了,带会儿我自己吃些药就好了。”李莲娘对此并不在意。
但崔稤还是坚持要去找医官,李莲娘连喊了几声他都没回来,李莲娘苦笑一声随即赶忙拿了块手帕出来捂住了嘴。咳出来的痰里带着血,她眉头一蹙转眼看向了方才崔稤亲手端来的那只碗,碧玉莲花瓷碗里还残留着一些残羹,她喊来了夜刀吩咐:“让人暗中彻查。”
“这碗银耳羹有毒,你明知道还当着崔鹿之的面全给吃了。”夜刀话里藏着不满。
李莲娘说:“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会在是暗中算计我,关于我中毒的消息不得告诉其他人,等会儿我收拾好了便回千机阁,公主府这边就靠你和阿越两人应付着了。”那碗银耳羹里藏着的毒药尚且还不知是什么,不过她本身体内藏有金蚕蛊,倒是不大碍事的。
但毕竟还要循着线索查下去,她最好还是称病抱恙几天,看看对方会不会露出马脚。
于是等到崔稤带着医官赶回来的时候,李莲娘便已经躺在了床上,夜刀给她掖好被角后出来拉着崔鹿之出门就先给了他一拳头:“那碗银耳羹是你亲手端给她的,你不是武功很高吗?你不是神针药王徐离贞的亲传弟子吗?为什么你没看出来那银耳羹里有毒!你说啊!”
“什么?中毒?我……我知道她素来喜欢甜食,那银耳羹我先尝了一下发觉味道寡淡,便多加了一些糖进去。可我真的不知道那糖里掺了毒,夜刀你相信,我怎么会害她?!”
夜刀:“相信你?公主就是太相信你了才会……”就在夜刀越发声大的时候,有另一个声音想起了,“夜刀!这里是公主府,你这么大声是要把外面其他人都给引过来吗?”关越适时出现。夜刀收了声,收手的同时又给了崔稤一拳就和关越一道进了门。
崔稤立在门口进退不得,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今儿个是怎么了,居然这么不警醒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别人的帮凶?也不知道李莲娘中的毒到底是什么,医官又能不能解毒。心情焦急起来的他在门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医官很快就从里头出来了。
不过医官却什么都没有说,和他打了招呼就拿着药箱走了,崔稤也根本来不及追问。后来关越和夜刀也相继出了门,关越说:“公主现在睡着了,崔郎君若是无事就先回去吧。”
“……”崔稤就想看一眼李莲娘确认她的情况到底好不好,夜刀却拦在了门口不让进。
崔稤无语的凝视着他与关越,见这两位李莲娘身边的近身侍卫都一脸严肃的不让自己进去他也是没得办法了,只好转身离开。崔稤走后关越又回头看了眼屋内的情况,心情复杂。
——洛阳·千机阁——
李莲娘到千机阁休养的那段时间,公主府对外称是她染了防寒因而闭门不出,可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墙的风,李莲娘中毒一事到底还是被传开了。泄露这个秘密的是公主府的一个宫女,乔迁宴的那日这个宫女恰好曾在书房伺候过,当日医官给李莲娘诊脉的时候她也在。
一时间崔稤这个准驸马包藏祸心暗害公主的流言蜚语,铺天盖地的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由于人证物证确凿,关越和夜刀也不得不坦白李莲娘确实是中毒了,因而崔稤便被皇帝下令关进天牢了。李莲娘知晓这个消息时,只说:“在天牢里也好,多派些人手以防不测。”
崔稤在天牢里并未发生任何意外,先遭逢不测的,却是皇帝。
崇元三年冬月十九日起长安天降暴雨,大明宫年久失修,有好几处宫殿出现墙裂断柱,紫宸殿也遭逢此劫。半根梁柱砸下来,砸在皇帝的腰腹上,只令睡梦中的皇帝当即休克。
自冬月二十起天子再度病危,皇后贵妃留与紫宸殿内侍疾,东宫太子以储君的身份代行天子之权,独揽国家大事。正月初一这一日,李莲娘的成年笈笄礼在太极宫宣政殿举行,勉强恢复的天子李乾亲手为女儿戴上一支凤尾簪,随后便宣布了一件大事:禅位太子。
皇帝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经历过几次病危,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让人觉得奇怪。
但偏偏,禅位太子的下一个决定却是:立琅琊公主为摄政王,辅佐新帝朝政。
一时间,朝野皆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