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林退没吃多少,不仅因为跟柏原同坐一桌,还因为他左臂根本抬不起来,所以只喝了一些汤。
用饭时林退几乎没开口,听着柏原和他父亲交谈。
柏原脱了羊绒大衣,只穿着白色毛衣,袖口正好扣在他线条清晰的腕骨,没了在校的趾高气扬,多了一份沉稳的矜贵。
在跟林永廷谈话的间隙,柏原端起右手边的白葡萄酒,抿了口酒,用余光去看身侧的林退。
beta低头正在喝汤,额前垂下的黑发在鼻尖落了一点阴影。
柏原频频朝他看去,见林退舀了勺奶白的蘑菇汤送进嘴里,又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汤咽了下去。
一分钟的时间,柏原看了林退七八次。
对方像毫无察觉似的,低头专注于面前的奶油蘑菇汤,没往柏原的方向瞟一眼。
他为什么不看我?
柏原烦躁地想着。
不知不觉停下了所有动作,盯着林退那截从衬衫领口探出的脖颈,修长冷白,颈部的动脉看得一清二楚。
alpha忽然有些口渴,舌尖卷在犬牙舔了一圈。
他想林退主动跟他说话,最好把脖子伸过来,那样他就可以舔那块看起来就很薄的肉。
或许把嘴唇放上去还能感受到林退血液的流速,以及心跳的频率。
到时候他可以咬他一口,林退有可能会害羞,也有可能不会,但绝对不会用拳头揍他的脸,因为他不会咬的太疼。
柏原漫无边际地臆想着,直到林永廷出声打乱他的思绪。
回过神柏原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林退,对方还是没看他。
林退手臂不舒服,再加上跟柏原恩怨颇深,一整个晚上除了有必要的话一句未说,他能感受到他父亲的不满。
林永廷多少知道林退和柏原之间的矛盾,上次政府批文还是江和集团从中作梗,但没有永远的敌人,他希望趁这次机会缓和俩家的关系。
看着一言不发的林退,林永廷的眼睛渐渐沉了下来。
生意场上时有摩擦,不管私下闹得多难看,见了面还是会笑脸相迎,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见林退始终不抬头接收他的暗示,林永廷开了口,“小退。”
声音不轻不重,其中的含义让林退掐紧了汤匙,手指泛着青白。
林退慢慢看向林永廷。
林永廷用餐布擦了一下嘴,状似很随意地问,“听说你和柏原在学校闹了一些误会?”
原本因为林退一句话也不说而心情不虞的alpha,在听到这番话后倏地抬起头。
林退眼睫扇动了一下。
他知道他父亲要说什么,心底产生极度的排斥感,他想离开,但身体被一种看不到,摸不出的东西牢牢钉在座椅上。
林退把那种东西称为——认同感。
他一直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屏弃基因论将alpha看作竞争目标,其实就是想获得认同。
他渴望被父母认同,想要被父母认同。
不需要夸赞,只要认同就好。
林退看着林永廷,见到对方张开口似乎说了些什么,他瞳孔短暂的失焦,周遭一切的事物变得模糊,就像加了十几层厚的滤镜。
眼中的画面虽然模糊不清,但听力功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林退听到林永廷让他给柏原道歉,把误会解开了做朋友。
那一刻,心脏像是失去供血能力,林退心悸恶心,手脚冰凉。
但他被‘认同感’绑架了,像个提线木偶,没有思维,也不配有自己的思维。
林退麻木地转过头对着柏原,唇瓣蠕动了两下却没发出声音。
喉咙仿佛堵塞着什么,好像一旦他开口有什么东西就碎了。
柏原目光灼灼等着林退给他道歉。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林退道了歉,他就可以顺势把这件事揭过去,到时候他和他就能自然而然进入下个阶段。
林退垂下眼睛,姿态像是被人摁到绞刑架,声音低哑,“对……不起。”
然后他听到柏原用一种轻快的,愉悦的,胜利的口吻说,“没关系,我原谅你。”
林退屈辱地浑身发抖。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柏原道歉,早在矛盾开始的时候,他就曾试图用服软的手段解决问题。
但那是最开始。
在柏原没拿高尔夫球砸伤他胳膊;没有操纵别人在学校对他施行各种暴力;没有把他的脑袋摁在沙发扶手开花;没有卸下他一条胳膊之前,最妥当,最理智,最有效的手段。
现在他只觉得尊严碎了一地,柏原还要在那一地的碎片上踩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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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柏原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和林永廷闲聊。
唯一让他感到不悦的是,林退仍旧很沉默,还是没跟他说话,明明刚才和解了。
吃了晚饭,柏原没提出告辞,在林家吃了饭后的水果。
即便多跟林退待了一会儿,也没从对方嘴里听到一个字。
林退这个态度让他恼怒,柏原不想再待下去了,冷着脸穿上大衣准备走。
林永廷起身要送,柏原生硬地拒绝,“不用这么麻烦。”
顿了一下,他又说,“让林退送我吧。”
林退面无表情跟在柏原身后走出了林家。
路灯投下的光拢在beta身上,有一种表象的恬淡安宁,但他的眼神很冷,只是融在黑暗中让人看不真切。
柏原停下来,质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不等林退开口,他扬了扬下颌,姿态倨傲,“你放心,我说话一向算数,以后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说完柏原一直盯着林退,期待他有所反应——至少该高兴,如果能友善地冲他笑一下那就更好了。
但听到林退耳朵里,这番话就是施舍,他捏紧了拳头。
等了一会儿,见林退没开口的意思,柏原拢了拢眉,加重语气说,“你现在可以说话!”
“慢走,不送。”
林退说完,转身留给柏原一个冷漠的背影走了。
柏原瞪直了眼睛,盯着林退的后脑勺,胸口剧烈起伏,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林退面色阴沉,迈着大步刚进客厅就对上一双严厉的眼睛。
“你今天的表情让我很失望,像个三岁的孩子。”林永廷沉声说。
林退抿着唇,脸色慢慢变白。
林永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林退感觉他的影子像一条蜿蜒爬行的毒蛇,一点点朝他拢过来。
在经过林退时,林永廷脚步停顿,侧眸看着他,“如果你一直这么不成熟,我是不会把公司交给你的。”
林退像是被什么压迫着缓慢地低下了头。
林永廷越过他离开了。
林退僵直地站在原地许久,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他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达到他父母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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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莫归住在哈达威城区的中心带,离贫民区只隔了两个街道。
林退很少有机会来这里,对这里的街道并不熟悉,司机开着卫星导航穿梭在老旧的建筑群。
将车开到一个旧小区,沈莫归早已经等在门口,在寒风中笑着朝林退招手示意。
林退沉默地打开车门,从后驾驶座位走下来。
沈莫归搓着发红的耳根走来,脸上的笑意没因阴沉的天气而消减。
但看见林退空荡荡的右臂,他皱了皱眉头,“怎么不戴固定夹板,医生不是说至少要加固十几天才能拆下来?”
林退回了一句,“不方便。”
沈莫归忍不住数落,“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这样瞎搞再错位怎么办?先上去吧,我给你看看。”
伤痛对运动来说几乎算是家常便饭了,毕竟他们每天都要接受高强度的训练,时间久了沈莫归对脱臼拉伤很有一套。
司机从后备箱拿出林退准备的登门礼物,交到了沈莫归手中。
“我艹,怎么拿这么多?我以前队友来家里都是空手蹭饭,顶多凑点钱买一俩样水果。”
“下次不要拿东西了,直接来就好,你这样他们都要怀疑咱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了。”
“嘿嘿,不过仔细想想,我确实被你包养了。”
沈莫归拎着一大堆包装高档的礼盒,走在前面为林退带走,满嘴跑火车。
在钱的事上林退的确吃亏,沈莫归兜里没几个钢镚,大多时候跟着林退蹭吃蹭喝。
他不是占人便宜的性格,奈何跟林退经济条件差距太大,所以没必要在林退面前充大头蒜。
不过只要是他力能所及的,沈莫归从不含糊。
虽然林退平时话就很少,但今天格外沉默,沈莫归渐渐停下了喋喋不休。
“怎么了?”沈莫归观察着林退面部表情,“你不高兴?”
林退神色是一贯的平静冷淡,“没有。”
沈莫归不死心,“那你怎么不说话?”
林退撩起眼皮,平静无波地看了他一眼,“说什么?”
沈莫归张了一下嘴,吐出叹息声,“算了,先进去吧。”
他打开单元楼门,侧身让开路给林退。
楼道上方装着热源感应照明灯,林退跟沈莫归一前一后走进来,节能灯昏暗的光打了下来。
这是几十年前盖的老小区,楼道泛着潮湿的霉斑,墙皮剥落,角落还结着蛛网。
穿着入时挺括黑色大衣的beta,与这片脏污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