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绎的眼神很空,看起来和两三年前失忆的时候差不多。
额头上都是汗,卷发看起来更乱了。
有一瞬间周淮生以为时钟被拨回了两年前,他情不自禁地靠近,还没来得及开口,林知绎就伸手抱住了他,和卷卷一样,林知绎也喜欢紧紧圈着周淮生的脖子,整个人都挂了上去。
周淮生僵硬了很久,久到林知绎没了力气准备松手的时候,他终于抬臂搂住了林知绎的腰,没让他摔在床上。
“知绎。”
林知绎没有回答,周淮生知道他又陷入不清醒的状态了。
他抱着林知绎坐在床头,林知绎本来不留一丝缝隙地贴着他,可是很快就嘟囔着嫌热,挣开周淮生的臂弯,独自滚到了床的另一边,过几分钟又滚了回来,钻进周淮生的怀里,周淮生拉过被子把他搂住。
林知绎几乎在周淮生的怀里打了一架,哭着说难受,周淮生把他紧紧搂住,耐心地、一遍一遍地轻声唤着“知绎”,林知绎安静了半分钟,周淮生这才抽出空来,转身在床头的抽屉里翻找抑制剂,可是两个抽屉里都没有。
再转过身来,林知绎正缩在被窝里发抖,他用指甲把自己的手臂抓出了深深的红印,周淮生连忙握住他的手,把他困在怀里,拍着林知绎的后背哄他,“知绎,我在这里,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林知绎一直在哭,他搂住周淮生的脖子,抽噎着说:“阿淮,你怎么还不回来?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周淮生说:“我回来了,我在抱着你。”
“你没有回来,天都暗了你还没有回来,家里很冷,有人在敲门,我很害怕,阿淮,你怎么还不回来?”
周淮生闭上眼,轻轻地摸着林知绎的头发,“知绎乖,我在这里。”
“阿淮,我会煮粥了,你回来尝一尝好不好?”林知绎抬起身子,抚着周淮生的脸颊,茫然地望着他。
周淮生覆住他的手,勉强露出笑容,“好,这次有没有糊?”
“没有,我保证没有,”林知绎扁着嘴,忽然又变得委屈,“阿淮,你不可以和别人讲话,不可以帮别人搬东西,听到没有?”
“听到了。”
“阿淮,你为什么不肯跟我结婚,我会养你的,阿淮,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周淮生没有回答,有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
“阿淮,我好想你。”
周淮生在林知绎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林知绎终于逐渐安静下来,他把头抵在周淮生的胸口,声音越来越小,周淮生一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林知绎依偎着周淮生,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着。
周淮生趁林知绎睡着,走到卫生间洗了条毛巾,回来以后解开林知绎的睡衣,帮他擦了擦身上的汗,换好干净睡衣之后,林知绎有转醒的趋势,周淮生连忙放下毛巾,把他搂到怀里,关了灯。
这几乎是林知绎发情期的固有流程,周淮生已经习惯了,没想到时隔两年,他竟然还有哄林知绎睡觉的机会。
可是偌大的房间和黑白色调的装饰告诉他,这不是他的小出租屋,林知绎也不是失去记忆的小呆瓜了,他听着林知绎平稳的呼吸,逐渐放松下来,林知绎的床头有台木质电子钟,周淮生平静地看着上面的数字一点一点变化。
他准备半夜回客房睡。
但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太困,他眼看着电子钟上的数字逐渐变大,却忘了起身,他的下巴抵着林知绎的卷发,林知绎在睡梦中嘟囔了几声“阿淮”,周淮生的思绪开始飘远。
就这样睡着了。
卷卷从甜甜的梦中醒过来,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小床上,他的爸爸和叔叔都不在身边。
卷卷想起昨晚爸爸说的,卷卷要学会一个人睡觉,叔叔给你买了小床,爸爸也会在旁边的房间里保护你。
卷卷从床上爬起来,对自己说:卷卷不哭,去找爸爸。
他下了床,踩着小拖鞋走到门口,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关,卷卷用力拉开,然后往左边走,他在林知绎的卧室前停下,因为他闻到了酸酸甜甜的葡萄味,很浓。
是林知绎身上的香香的味道。
他连忙跑过去,蹬着小短腿想爬上床,见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卷卷只能回到儿童房,拖着他的摇摇马过来,他力气小,拖了好久才把摇摇马拖到林知绎的床边,踩着小马驹的后背,他终于爬上了林知绎的床。
欸?怎么爸爸也在?
卷卷感觉到很疑惑,为什么他的爸爸和叔叔会抱在一起睡觉?
他想走过去,可是被床边的被子绊倒,摔了个四仰八叉,他再次对自己说“卷卷不哭”,翻了个身,他开始往林知绎的方向爬。
林知绎感觉到被子一直在动,他迷迷糊糊转醒,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深灰色睡衣是什么,一个奶味扑鼻的小家伙就从他腿上一路爬到他眼前。
“叔叔!”卷卷抱住他。
林知绎猛地清醒,他下意识地搂住小家伙,再一抬头,周淮生侧躺着,因为被吵醒了眉头微蹙。
周淮生?
林知绎吓出一身冷汗。
周淮生怎么会躺在他床上?
他迅速坐起来往后退了半米,卷卷从林知绎的怀里出来,又顺势钻到周淮生的臂弯里拱来拱去。
周淮生也醒了,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他一睁开眼,就看到林知绎满脸惊恐地坐在床角,周淮生连忙下了床,站在床边说:“抱歉。”
卷卷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左看看右瞧瞧,没有人搭理他。
林知绎刚想质问,可他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从床头柜的方向传来,仅存的一点记忆重现:抽屉、抑制剂、碎玻璃还有求助的拥抱……
好像是他主动的。
林知绎在心里说了句脏话,懊恼不已,“昨天我们——”
“什么都没做,你放心。”
林知绎没有怀疑,周淮生解释道:“我想找抑制剂,但没有找到。”
林知绎并不意外,他指了指:“你脚边的碎玻璃是最后一瓶。”
周淮生似乎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他只是说:“抱歉,我昨天有点累,所以睡着了。”
一大清早林知绎也没精神动怒,揉了揉眉心,重新躺了回去,“算了,反正也没做什么。”
卷卷爬到林知绎身边,林知绎把他团成小圆球搂住。
周淮生下楼拿扫把和抹布,将地上的碎玻璃片和药水的痕迹弄干净,然后下楼做早饭,林知绎揉了一会儿卷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怎么也想不出来,直到他下床去洗手间,余光瞥到脏衣篓里的睡衣,他才猛然意识到:他的睡衣被换了!
这还叫“什么都没做”?
林知绎眼前一黑。
虽然他现在知道周淮生不是坏人,也相信他昨晚不会趁人之危,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周淮生帮他换睡衣这件事。
林知绎停止胡思乱想,先解决当务之急,他给一直给他配药的李医生打了电话,让李医生派人再送点过来,走出卫生间,卷卷坐在床边等他,林知绎蹲下来,问:“卷卷怎么了?”
“你们都不理我。”卷卷低着头说。
林知绎这才注意到床边的摇摇马,“怎么会?摇摇马是卷卷自己搬过来的吗?”
卷卷点头。
“卷卷好聪明,也很勇敢,早上起来发现爸爸不在身边,都没有哭,卷卷真的很棒,是全世界最棒的小朋友。”
卷卷扁起小嘴,林知绎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我错了,卷卷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抱抱。”卷卷伸手。
林知绎连忙抱住小家伙,把他带到儿童房,换上棉质的家居服,再去卫生间洗漱,周淮生在厨房里做早饭,林知绎蹲在二楼的楼梯上偷偷监视厨房,卷卷蹲在他旁边,模仿林知绎的样子歪着脑袋,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闻到了厨房传过来的香味。
“爸爸在做鸡蛋饼。”
“我知道。”
“叔叔你在干嘛呀?”
“我在学你爸爸怎么做鸡蛋饼。”
“哦。”
等周淮生烧了开水,准备上来喊卷卷吃药时,林知绎才故作镇定地走下来。
他直接问:“你昨晚给我换睡衣了?”
周淮生倒茶的手一顿,“是,你身上都是汗,我怕你不舒服。”
林知绎没说什么,他坐在餐桌边给卷卷泡奶粉,表情很轻松,和周淮生估计的相去甚远,周淮生放下茶壶,刚想说话,林知绎就说:“我饿了,早饭还没好吗?”
“好了。”
周淮生把卷着火腿和生菜的鸡蛋饼放在桌上,两份是完整的,一份切成了小段,卷卷对小熊杯子里的奶粉的兴趣陡减,眼巴巴地望着鸡蛋饼,林知绎给他分好餐具。
林知绎现在已经彻底相信自己是选择性厌食症了,周淮生做的饭,他每次都能吃得非常香,比如今天早上,若不是为了面子,他其实可以再吃下一份鸡蛋饼。
几分钟之后,门铃忽然响了,林知绎走过去打开可视对讲。
是徐杨。
“知绎,你在家啊,正好,我给你带了点我妈做的酱鸭,本来想去你办公室给你的,但是想着你今天可能不上班,就顺道送你家来了。”
林知绎披了件外套,走出门。
“谢谢。”他接过徐杨手里的袋子。
“没事。”徐杨看了看院子里,只有林知绎一辆车,然后搓手笑了笑,“我就是担心你最近状态不好,看你面色这么红润,我就放心了。”
林知绎观察到徐杨的眼神,东张西望,扫视四周,他心中猜出个大概。徐杨人并不坏,只是有些虚荣,贪慕地位,在大学时他就处处巴结林知绎,进了鼎胜他也没忘了把他和林知绎的同学关系发挥到极致。
但总的来说,徐杨只是墙头草,没有害人的心思,还很热爱工作,是个很好用的工具。
林知绎也不拆穿,反而提了一个不相干的事情,“你上回交给我的医疗产业研究分析报告我看过了,我同意你的看法,可以拓展这方面的业务,就从假性标记的治疗仪器入手吧。”
“真的吗?”
“到时候可以由你来负责。”
徐杨眼神里露出不可思议。
“不过你最近可能很忙吧?林董有给你派活吗?”
徐杨脸色一窘,“没、没有。”
“把手上的活动办完了,你就可以静下心来搞医疗这一块的事情了,我爸也快退了,等我接手鼎胜,肯定要拓展产业的,说不定你到时候也能像鼎纳保险的梁总,还有鼎新物业的乔总一样,当个一方诸侯。”
徐杨被这几天接二连三的惊喜砸得失去思考能力,他简单比较了一下,觉得还是林知绎说的有道理。
林知绎回过头,从别墅一楼的落地玻璃往里看,试图看出周淮生的身影。
假性标记,也不是不可以。
李医生的助手送了一盒抑制剂过来,林知绎闷头喝了一小瓶。
他忽然看向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周淮生,问道:“我以前发情期的时候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给你买了抑制剂,但效果不太好。”
“哦,因为我等级很高,”林知绎看向周淮生,有些好奇地问:“你知道我是等级很高的omega吗?”
“知道。”
林知绎挑了下眉,“怎么知道的?”
“老杨说的,他说你等级很高,普通alpha的信息素对你都没有作用。”
林知绎笑了笑,“确实,长这么大,我所见过的人里,只有谨承哥的等级能勉强比得上我。”
林知绎说完也没有在意,可周淮生很久都没有搭话,还微微低头,表情有些落寞。林知绎思索片刻,突然福至心灵,读懂了周淮生的表情。
他立即解释道:“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和陆谨承的关系?我和他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对彼此没有任何的想法,他有喜欢的人,他暗恋他家保姆的儿子很多年了。”
周淮生愣了愣,“我、我没有误会。”
林知绎偏过脸,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你有没有误会。”
他微微抬起下巴的模样和以前的娇矜重合起来,周淮生总觉得下一秒林知绎就会一边喊着“阿淮”,一边往他怀里钻。
客厅很暖,阳光很好,院子里的景色像油画一样,总让周淮生回想起过去。
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选择打破此刻的温存气氛,他问:“林先生,关于卷卷的抚养权,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没想好,等过了冬天再说吧,我不能剥夺你的抚养权,也不能离开卷卷,除非你能给我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周淮生噤了声。
“与其说这些,不如给我讲讲以前的事。”
“没什么好讲的,林先生,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现在的生活很好,以后会更好,那段过去并不重要。”
林知绎预料到周淮生会这样说,这时手机震动了两下,林知绎拿起来打开,是一条微信,上面写着周淮生的身份信息,他找人查的。
周淮生,27岁,岩台市平武县雁蒙村人,高中学历,在村小学做过四年的老师,近三年曾在清江、启南、滨城、望城四个城市停留过,其余的资料无法查找。
林知绎面不改色地收起手机。
“周淮生,你不恨我吗?”
周淮生诧然:“什么?”
“如果你没有捡到我,现在应该过着很平静的生活,不用受这样的苦。”
周淮生似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失神地想了想,过了很久之后他望向林知绎,说:“怎么会恨你呢?你也不想从山上摔下来,也不想失忆,只能说天意弄人。”
林知绎摸了摸在一旁玩玩具的卷卷,然后回到沙发上躺下,卷卷爬到他身边坐着。
“周淮生,今天好像是冬至。”
“是。”
“我想吃水饺。”
“那我去包一点。”周淮生起身。
林知绎看着周淮生走到厨房,默默嘀咕着:“卷卷,我今天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呢?他抱着我睡了一晚上,还擅自给我换了睡衣,我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做其他的事,虽然昨天是我主动抱他,虽然我和他早就坦诚相见过,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只是认识了才一个月的陌生人啊,我为什么不生气呢?我应该很生气才对,你说对不对?卷卷。”
卷卷听不懂,啪嗒一口亲在林知绎的脸上。
林知绎笑了笑,揪住他家居服上的小熊耳朵。
可能是冬至的日子特殊,外面又下了雪,周淮生今天一直到吃完午饭都没有说要走,他把林知绎的厨房和客厅收拾了一下,然后出门去扔垃圾,林知绎就坐在落地窗前盯着他,生怕他跑了。
因为还处在发情期,即使有特效抑制剂,但林知绎仍然感觉到精神疲惫和情绪低落。
他以前从来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说不上来的难受,但是也没有严重到需要求助他人,可是周淮生进来的时候,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可怜巴巴地望过去,周淮生察觉到他的视线,脱了外套洗了手,走到落地窗前,很担忧地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林知绎点了点头。
“我去倒杯水给你。”
林知绎拉住他,“你昨晚好像喊我知绎,我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的。”
周淮生垂眸不语。
林知绎有些不解:“你以前也是这么喊我的吗?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你不是说我连姓甚名谁都不记得的吗?”
周淮生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一起看着窗外的雪,“你记得你叫知绎,但你告诉我你姓顾。”
林知绎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妈妈姓顾。”
“原来是这样,”周淮生笑了笑,“其实你是后来才告诉我你叫知绎,刚捡到你的那段时间,你过几天就换一个名字,害得我信以为真,找上门之后被人说我诅咒他丢孩子,还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知绎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歪着头看周淮生,周淮生无奈地朝他笑,阳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发梢染上金色。
林知绎觉得周淮生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比信息素更吸引人。
好想躺在他怀里。
四年前
村小学被合并撤销后,学生们都去镇上的中心小学读书了,周淮生没了教师的工作,便去村诊所帮忙。
那天他刚进诊所的院子,就听见诊所里面吵吵嚷嚷的,很多人围在外面看,周淮生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借道进去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昨晚一场大雨,有个人被洪水冲下山来,有人看到了,把他送到诊所来,等他醒了之后,老大夫带起老花镜,给他做检查,刚做完检查,林知绎又昏了过去。
“陈叔,怎么样?严重吗?”周淮生走过来问。
“不严重,”老大夫摇了摇头,收起老花镜,“除了小腿被撞肿了和一些皮外伤,没什么重伤。”
围观者惊呼:“命可真大啊,昨晚雨下得那么大。”
“你看他穿的衣服,应该是来雁蒙山旅游的吧?长得还怪好看的,”
“咱们这儿靠着后山,也没开发,他怎么会从后山滚下来啊?”
“也是啊,真是奇怪。”
众人正叽叽喳喳着,林知绎终于又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周淮生,周淮生俯身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林知绎盯着周淮生看了很久,然后说:“不知道。”
众人的议论声忽然停下,皆面面相觑。
老大夫走上来,拿小手电筒照了照林知绎的瞳孔,又按了按他的头,林知绎喊痛,可表情很呆滞,老大夫问了他很多问他,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今年几岁,他一概不知。
“估计是脑震荡,卧床休息一两个星期就好了。”老大夫做出诊断。
林知绎就呆呆地看着周淮生,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是脏兮兮的,身上穿的咖色大衣被泥水浸成了深棕色,卷发也黏在一起,看起来像只小落汤鸡。
众人看完热闹就离开了,正值一月,家家户户都开始筹备着过年,诊所也愈发冷清,林知绎坐在凳子上,冻得直发抖,周淮生不忍心,便把他背回了家。
他的浴室很简陋,也没有浴霸,只能打开莲蓬头放着热水,等卫生间里被暖气占满了,他才把林知绎推进去。他拿出自己的干净衣服,递给林知绎,林知绎满眼懵懂地看着他,周淮生愣住:“怎么了?”
“腿疼。”
“那我给你搬个凳子。”
周淮生搬来凳子,林知绎又说手疼。
老大夫说这人大概率是个omega,周淮生便不敢有过多触碰,他帮林知绎脱了外套,便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假装没看见林知绎可怜巴巴的眼神。
幸好林知绎会自己洗澡,周淮生在外面等到水声停止,突然浴室传来扑通一声,林知绎摔倒了,周淮生犹豫再三,还是拉开门,他没有往里面看,只是伸手进去,“摔倒了吗?你拉着我的手站起来。”
林知绎不伸手,还嘟囔着冷,周淮生没有办法,只能把大毛巾递进去,“你、你先裹好,我、我进去扶你。”
林知绎说好,几秒后汇报道:“我裹好了。”
周淮生也才二十三岁,没谈过恋爱,浴室里传来的暖气就已经把他搞得耳根发烫了,他低着头走进去,拼命地眨眼,只敢用余光偷瞄林知绎的位置,然后转过头盯着墙壁,一点点往前伸手,好不容易才把林知绎抱到了凳子上。
“把身上擦干。”周淮生说。
林知绎动也不动,歪着脑袋往周淮生身上靠,周淮生抓住他的肩膀,制止了他的行为,“快点用毛巾把身上擦干。”
“哦。”林知绎慢吞吞地拿毛巾擦干身上的水,一件毛衣兜头罩了下来。
十分钟后,林知绎在周淮生的被窝里睡着了,头上还围着毛巾,几绺卷发伏在额前,把他的皮肤衬得更白。
周淮生无措地站在一边,暂时还不能适应这个画面。
他父母在他没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最开始是他的小姨照顾他,小姨远嫁他乡那年,他刚刚七岁,独自生活了一年多,后来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赤脚大夫,资助他读书上学,念完高中之后,他便待在雁蒙村的村小学当了老师,他水平不高,但教低年级的学生足以,他挺喜欢教学生的,和孩子们相处,他就没那么孤单了,有时候他会一直待在学校里,等孩子走光了,他也不想离开。
因为回到家又是寂静无声。
可是现在有个人正在他的床上酣睡,搂着被子睡得那么香。
周淮生忽然觉得很温暖,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洗林知绎换下来的脏衣服。
林知绎做了一个梦,梦里顾念正抱着他在小花园里玩,顾念看起来很年轻,他扑到顾念怀里,笑着喊妈妈,可是画面一转,小花园就消失了,变成冰冷的病房,顾念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顾念是在抓林衍德出轨的路上出车祸的,后来那几年她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好,她会把林知绎当成林衍德,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林知绎那年十五岁,他已经习惯了这些刺耳的话语,他漠然地给顾念喂饭,顾念偶尔也会清醒,哭着向林知绎道歉,说妈妈很爱你。
林衍德在林知绎面前,摆出一副好父亲的模样,殷切地照顾着顾念。
林知绎记得有一次,顾念突然发疯,把手边的玻璃杯砸过来,是林衍德挡在他面前,玻璃碎片划伤了林衍德的胳膊,他对林知绎说:没事没事。
直到后来,林知绎才知道林衍德只是为了骗取顾念手上的股份,才装得那么慈爱,顾念临终前很清醒,她喊来律师,将所有的财产留给了林知绎。
林知绎不想要钱,他只想知道他的家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没有爱的两个人要孕育生命?林知绎从来不为来到这个世界感到高兴,那一声爸爸妈妈,是他原本不该承受的罪。
虚空中传出一个声音,是小时候顾念哄他睡觉唱的摇篮曲,很温柔很动听。
他真希望自己能回到懵懂无知的时光,然后紧紧地抱住年轻时候的顾念。
真想把一切都忘了。
他缓缓睁开眼,转过身,有一个很高大的男人走过来,他用手背试探了林知绎的额头温度,还没收手,林知绎就抱住了他。
周淮生整个人僵住,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他本来想推开林知绎的,可是拥抱真的太温暖了。
“你叫什么名字?”
林知绎坐在小板凳上,咬着筷子,把饭碗拨到一边,表示自己不想吃。
“真的记不得了吗?”周淮生把洗干净正在晾的大衣和裤子拎到林知绎面前,“这是你的衣服,有没有一点印象?”
林知绎摇摇头。
“行吧,可能还得再休息几天,你先待在我这里,等你腿伤好了,我带你去镇上派出所,看看能不能查到你的信息。”
林知绎没有理会周淮生的话,还继续咬着筷子,偷偷把饭碗往桌边拨,就在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周淮生伸手托住了碗,他很无奈地看了林知绎一眼,板起脸说:“不许闹,快吃饭。”
林知绎缩起脖子,乖乖握住筷子,往嘴里塞了两口饭。
林知绎吃了半碗饭和两口青椒肉丝,然后就单腿蹦回了床上,他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几本书,都是周淮生很久之前买的武侠小说,林知绎当成宝贝抱在怀里,钻进被窝偷偷地看。
周淮生走过来把小台灯打开,又把被子掀开一点,“坐起来看书。”
林知绎莫名地听话,他立即坐了起来。
周淮生去刷碗,还剩一点的青椒肉丝他没有倒,放在锅边,准备等林知绎半夜饿了,给他下碗青椒肉丝面吃。
林知绎霸占了周淮生的床,周淮生想起自己还有张老式的行军床,于是搬出来擦干净,抱了床被子铺在上面。
林知绎扒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周淮生收拾完,瞥到一脸好奇的林知绎,于是问他:“你睡这儿?”
林知绎立马摇头,表示不愿意。
周淮生笑了笑,拿了脸盆和牙刷去外面洗漱了。
半夜他感觉床上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几秒之后,他又感觉眼前有黑影在晃,他瞬间没了睡意,刚准备开灯,有什么东西扑了上来,将他一把抱住。
果然是林知绎。
周淮生揉了揉太阳穴,推开林知绎,起身开灯,再回来时林知绎坐在行军床上,抱着膝盖,很委屈地说:“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倒像是周淮生欺负他了。
周淮生耐着性子说:“……明天早上问不可以吗?”
林知绎认真地回答:“不可以。”
周淮生觉得自己真是自找麻烦,他揉了揉眼睛,坐到林知绎身边,打了个哈欠,困倦到了极点,“我叫周淮生,淮南的淮,生命的生。”
林知绎摊开手,伸到周淮生面前,周淮生强撑着精神,在他手心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林知绎这才满意,跟着写了一遍,回到床上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周淮生就被一声又一声的“阿淮”吵到头疼。
林知绎闹腾还爱撒娇,等他能下床行走,周淮生立即带他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民警让他提供身份线索,可林知绎身上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手机,民警爱莫能助。
周淮生扶着林知绎走出派出所,隔壁发廊的青年与周淮生相识,走过来闲聊几句,他看了看林知绎的外套,诧异道:“这是真的假的?我看我一个超级有钱的亲戚穿过。”
林知绎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衣服,他扭过身子,拽着周淮生要离开。
周淮生歉然地对发廊小哥笑了笑。
回家之后,周淮生尝试着问他:“你不是岩台的人,是吗?你是不是来雁蒙山旅游的?”
林知绎摇头。
周淮生抽空跑去雁蒙山的旅游管理处,询问有没有游客失踪的情况发生,工作人员说没有。
周淮生一无所获地回到家,林知绎正在灶台前鼓捣,周淮生走过来,他还把周淮生推开,让他不要管。
邻居带着儿子过来给周淮生送了点卤味,邻居家的儿子小全今年十九岁,周淮生以前常帮他辅导功课,明明是一个很腼腆内向的孩子,可邻居每次来周淮生家,他都要跟着,周淮生把他们招呼进来。
小全看都不看林知绎一眼,从头到尾都用满是崇拜和喜欢的目光盯着周淮生。
林知绎要把锅铲掰断了。
邻居问了问林知绎的情况,“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周淮生说是。
小全嘟囔着:“那也不能一直待在哥哥家啊,他每天都缠着哥哥,哥哥都不能去诊所工作了。”
邻居阻止道:“他脑袋受了伤,一个人在家不放心的。”
“又不是哥哥把他弄伤的,凭什么要哥哥养着他?”
周淮生蹲下来,问小全:“今天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周淮生!锅坏了!”林知绎大喊道。
周淮生连忙起身,走过来检查。
火太大,锅烧干了,只剩一团黑乎乎浆糊状的东西。
林知绎毫无愧色,抠着锅铲又怂又凶地说:“都怪你不帮我看着,只顾着和别人说话,都怪你!”
周淮生把他拉到一边,先关了煤气,邻居看他在忙活,就带着小全先走了,周淮生送走邻居,回来等锅冷却了,才往里面加水洗锅。
林知绎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幽幽地说:“我想起我叫什么名字了。”
周淮生猛地回头,“真的吗?”
“真的,我叫小缺,他叫小全,我就叫小缺。”
周淮生叹气道:“……不要闹了。”
“哼哼!”
林知绎还是很生气,但是他也心虚于自己把锅烧干了,抓着洗洁精的瓶子默不作声地往锅里按了两下,“我错了。”
他认错比犯错快,周淮生无可奈何,想板着脸教训他,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淮生不常笑,大多数时间他都显得老成又无趣,可他笑起来很好看,五官都舒展开,平添了几分朝气,他的肩背很宽,好像只要他在身边,林知绎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他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了周淮生的腰。
他闷闷地说:“你不要和别人说话,不许喜欢小全。”
“他还是孩子。”
“我也是。”
“你又记不得自己几岁。”
林知绎叉腰道:“我记得,我今年二十三岁,我有一个未婚夫,叫周淮生。”
周淮生已经习惯了,他继续刷锅,并不理睬挂在他身上的林知绎。
晚上睡觉的时候,周淮生洗完澡回房,林知绎正在他的行军床上打滚,“阿淮,今晚我和你睡在一起,好不好呀?”
“不好。”周淮生走过来,连人带被子把林知绎扔到了床上。
“我不喜欢你了阿淮,我开始讨厌你了,你是坏人,你一点都不好,你做的蛋炒饭就一般般好吃,我警告你,我再也不吃两碗了,哼,每天都惹我生气,我以后只吃一碗蛋炒饭了,看你怎么办,哼!”
周淮生把胳膊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昏暗的屋子里变得不像从前死寂,耳边传来林知绎絮絮叨叨的胡言乱语。
小麻烦精,很可爱。
“算了,我还是很喜欢你,阿淮,我还是想吃两碗蛋炒饭。”
周淮生弯起嘴角笑了笑。
“阿淮,晚安。”
又过了小半个月,周淮生从诊所工作完回来,林知绎正坐在家门口等他,远远看见他的身影,林知绎就跑了过来,扑进周淮生怀里。
“这么高兴?”
“我赢了十块钱。”
周淮生不解,旁边的邻居笑着说:“他和王大爷下棋,他连赢五局,气得王大爷给了他十块钱,让他一边玩去。”
“你会下棋?”周淮生问林知绎。
“会呀,象棋围棋国际象棋我都会,我还会骑马,阿淮,我的小马叫阿蒙森,它今年六岁了。”
周淮生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啦?”林知绎摸了摸自己的脸。
周淮生想起林知绎的名牌外套,回到家后,林知绎又往他身上黏,周淮生问他:“怎么什么都记得,就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叫顾知绎,我想起来了。”
周淮生并不怎么相信,“我带你去大城市找家人吧,你也不能一直困在这个村子里。”
林知绎搂着周淮生的脖子,开心地问:“你是要带我出去玩吗?阿淮。”
周淮生点了点头,“是,你想去哪里?”
“只要阿淮陪着我,去哪里都好。”
他趁周淮生不注意,踮起脚尖准备偷袭,可凑上去,周淮生偏了下头,林知绎只亲到周淮生的唇边。
周淮生变了脸色,他推开门,吹着冷风平复心情,他知道:得尽快处理林知绎的事了,让他尽早回到他的世界。
再拖下去,周淮生就舍不得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