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殿的龙榻原是一张小叶紫檀龙床,外放三面紫檀木镂空雕花床围,龙床古朴大气,俨然一小屋。
只元昭帝登基后,却将乾清宫这章传承了多年的龙床给拆了,另令宫里的木匠重新做了一张拔步床。
那拔步床雕着祥云瑞兽,罩着石榴花开青幔,华贵之余,却少了点儿沉淀,与乾清宫的一应摆设格格不入。
只这是圣人要睡的床,谁敢置喙?
至于放在拔步床里的那十数个月儿枕与玉枕上的墨玉坛,那更是叫人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元昭帝等闲不让人碰这拔步床里头的东西,夜里就寝也不让人在内殿守夜。
在廊下守夜的内侍们三不五时便会听见里头传来一两句说话声,那声音温柔平和,入耳缱绻多情。
今个夜里,里头又传出了影影倬倬的说话声,只那声音与往常的温柔平和不一样,带着几许凄凉、几许哀戚。
今个守在廊下的是乾清宫大总管汪德海并两名新拨来的内侍。
屋子里分明只有皇上一人,怎地会有说话声?
二人心中惶惶,悄悄抬眼望着汪德海,想求些点拨。
汪德海却是八风不动,眼皮都不抬一个,似是察觉到对面的目光,一掀拂尘,继续如老僧入定般地稽首立在殿外。
内侍们见汪大监不动如山,也渐渐放下心来。
翌日一早,汪德海进殿伺候顾长晋梳洗,见他将拔步床里的墨玉坛抱在手里,面色不由得一怔。
“一会沈娘子来,你直接请她入殿,让她将墨玉坛带走。”顾长晋轻轻摩挲着玉坛光华的外壁,道:“你同沈娘子道,五年后,朕会派人去接她。”
这墨玉坛便是汪德海也不能碰,不敢碰。
他明白这是让沈一珍亲自来取。
汪德海垂眸敛去脸上的异色,应了一声:“是。”
装容舒骨灰的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墨玉坛,坛子里镀了一层鎏金,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沈一珍带着容舒的骨灰离开皇宫。
路拾义在午门外等着,他做了半辈子捕头,不知见过多少死人,沾过多少血,早就练就了一副冷硬心肠。
可昭昭……是不一样的。
路拾义至今都记着十五年前,他在人拐子的窝点寻到那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时的场景。旁的小孩儿一个个哭得涕泪四流,唯独她,睁着一双明媚的眼,沉静地打量着周遭。
她在扬州的九年,有七年都是路拾义与郭九娘陪伴着的。小姑娘人生中的第一杯酒,便是在辞英巷偷喝的。
他屋子里藏着的酒烈,小姑娘吃了一杯酒就已经醉了。
路拾义气急败坏。
她却抱着个酒坛醉醺醺道:“拾义叔莫说昭昭了,好不好?昭昭回去上京就要做回大家闺秀,怕是想吃口酒都不容易呢。”
路拾义这么个豪爽洒脱的莽汉,愣是叫她说出了一副愁肠。
只好由着她又吃了一杯酒。
她脑仁儿更昏了,歪着脑袋问他:“拾义叔,你可以做昭昭的父亲么?”
过往种种,犹历历在目。
想起小姑娘问他这话时,眸子里的期盼与渴望,路拾义喉头一涩,不由得又湿了眼眶。
瞥见沈一珍的身影,路拾义扭过头,用袖摆胡乱擦了把眼角,又吸了下鼻子,快步上前道:“如何?皇上他……”
沈一珍摇了摇头,道:“五年后,他会派人来带回昭昭。”
路拾义见她愁眉紧锁,宽慰道:“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指不定到得那时,他已经放下昭昭了。”
嘴是这般说,路拾义心知这些话都不过是虚话。
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放下过沈一珍。
五年后,皇上……未必真能放下。
沈一珍长长一叹,回首望了一眼沐浴在曦光里的巍峨宫殿,道:“我们走罢。”
边走边又望了路拾义一眼,“你当真不回扬州了?我如今与容珣和离,是自由身,但你还有衙门的职务在身——”
“衙门那里我已经辞了。”路拾义打断她,笑道:“你不知晓吧,昭昭离开扬州时,曾问我能不能做她的父亲。如今我便以昭昭义父的名义陪她走一遭,北地的大漠孤烟,南地的崇山峻岭,我都陪她去看。”
只以昭昭义父的身份,只为昭昭。
沈一珍闻言脚步便是一缓,但很快她又加快步子,往马车行去,道:“既如此,那便一同走罢。”
她与路拾义出城的消息,顾长晋下早朝时,横平便来同他禀了。
顾长晋轻轻颔首:“可安排好暗卫了?”
横平如今是禁卫军的统领,管着禁军以及一整个皇城的治安。沈一珍出宫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跟着了。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顾长晋望了眼放晴的天,道:“昨日柳元捉回来的那道士,如今在何处?”
横平道:“属下将他关押在禁卫军的值房里,椎云在那同他套话。”
顾长晋“唔”了声,眸光微微一转,落在横平身上。
自从常吉死后,横平愈发沉默了,便是吊儿郎当的椎云,也比从前嗜酒了。
人的伤痛只会随着时间渐渐削弱,此时此刻,说再多的话都是无用的。
“让椎云将那道士送到乾清宫,”顾长晋抬脚走向御撵,“你回去歇罢,睡两日再回来宫里当值。”
清邈道人乃青衡教在这世间唯一的传人。
青衡教以玄之又玄的术法立宗,醉心于逆天改命之术。
此教弟子甚少,能被青衡教掌门挑中的弟子个个皆是天赋异禀之人,于阵法之道造诣非凡。
当初启元太子格外信重的妖道清平道人便是出自青衡教。
清平道人设下的阵法用了无数童男童女的鲜血,启元太子因而犯下了无数杀孽,惹怒了百姓,也因此给了诸位藩王挥兵北上的借口。
青衡教自此成了百姓们心目中的邪教。
清邈道人自是不敢再用青衡教此名继续开宗立派,而是取名青岩观。
锦衣卫神通广大,竟寻到龙阴山上的青岩观。
见破不了那阵法,便将宝山骗出道观,逼他现身。
清邈道人就只得宝山一个弟子,这孩子是他一手养大的,也是他们青衡教唯一的独苗苗,他如何能见死不救?
只好乖乖地拿自个儿换了宝山的命。
清邈道人原以为到了上京,锦衣卫的人便要砍下他的头,像当初对待师弟一般,将他的头挂在城门。
殊料到了上京两日,看守他的人倒是好饭好菜地招待着他,也没甚严刑拷打。
既来之,则安之。
清邈道人在押房吃好睡好,一副万事不忧的模样。
便是这会,得知是要进乾清宫面见皇帝,也一派老神在在,甚至胆子极大地盯着顾长晋的面相看了许久。
直到汪德海轻斥道:“放肆,见到皇上怎还不见礼?”
清邈道人这才跪下行礼。
顾长晋挥了挥手,待得汪德海出去了,方望着下头的老道士道:“道长起来罢。”
又指了下一边的檀木椅,“坐。”
清邈道人久居山中,但顾长晋的事迹亦是有所耳闻的,知晓这曾是位好官,现下瞧着,亦是个好皇帝。
但曾经的启元太子也是个好太子,好储君,最后还不是草菅人命了?
清邈道人细细打量着顾长晋的面相。
此人天庭开阔,眉心自有一股正气,倒是明君之相。
“朕听闻青衡教创教数百年,一直醉心于研究时光回溯之法。”顾长晋淡淡道。
“正是,青衡教乃术法大宗。老道敢说,对于时光回溯这样的妖法,这世间除了青衡教,再无旁的道宗对此法有所涉猎。”两道白眉无风自动,清邈道人望着顾长晋,目光幽深道:“陛下可是要老道助你?”
顾长晋掀眸与清邈道人对视,道:“道长要如何助朕?”
清邈道人一捋长眉,应道:“人想要回溯时光,定是因着过往有遗憾。陛下乃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受万民膜拜。老道斗胆一猜,陛下回溯时光可是为了救人?若陛下想要救人,改他人之命,老道所学之术法自是能派上用场。”
顾长晋不置可否,只静静望着老道士,示意他继续说。
“只不过任何逆天之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譬如废太子曾经大肆捕捉童男童女,便是为了用这些幼童的血启动阵法。”清邈道人唇角缓缓勾起,那双似能看穿人心的眸子,隐有嘲意,“废太子杀了那么多无辜幼童,到了最后一步,却是怕了。陛下呢?陛下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若是汪德海在此,大抵又要轻斥一声“放肆”。
顾长晋的神色却无半丝波动。
他看着清邈道人,平静道:“道长放心,朕不会用无辜者之命,来满足私欲。”
闻言,清邈道长先是一愣,继而挑了挑眉。
诚然,便是眼前这位帝王想要用幼童之血启动阵法,他清邈就算是死也不会应下。
一甲子前,青衡教遭各道宗联手绞杀,道青衡教所研之法乃祸乱人心的妖法,非真正的大道。
师尊以己身做阵,生生为他们师兄弟二人撕出了一条生路。
师弟清平自此性情大变,钻研术法亦是爱剑走偏锋,不辩正邪,只功利地追求结果。他们师兄弟二人相互扶持走了数十年,却最终还是走上了分道扬镳之路。
清平先是助京中几位贵人改运,之后又借着这些贵人去了东宫,给启元太子讲道,一步步成为启元太子最信重的人。
清邈知晓师弟想要作甚,不外乎是想要重振青衡教,叫所有道宗瞧清楚,他们青衡教所追寻的亦是昭昭大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凭何他们认定那时光回溯之道不是大道,而是妖法?
清邈心知师弟想要借着启元太子证道,只他的路走偏了。
“想要行逆天之事,怎可不付出代价?”清邈道人笑道:“陛下不用旁人的命,难不成用陛下自己的命?”
清邈大人摇了摇手里的蒲扇,“陛下虽贵为天下之主,命格尊贵,但只用陛下的命却是不够的。”
顾长晋淡声道:“在道长追求的大道里,一个人除了命,还能有什么可交换的东西?”
清邈道人摇蒲扇的手微微一顿,“陛下当真什么都愿意换?”
顾长晋“唔”了声,“但凡朕有,皆可换。”
清邈道人放下手里的蒲扇。
眼前的男子眉眼清正而坚毅,双目清明。都说君无戏言,方才那话,他是认真的。
老道士难得地起了一丝好奇,这样一个天下至尊,他还有甚不满足的?
“陛下可想清楚了?”清邈道人缓缓正了脸色:“你乃明君之相,只要立下千秋伟业,凭你今生积下的功德,来生你依旧会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人,一生顺遂、妻儿美满。只你若真要行那逆天之法,你大抵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只凭借一人之力便想要逆转时空,简直是痴人说梦。
除非那人身负大功德,甘愿用他的生生世世换。
便是如此,也未必能换得来。
顾长晋不在乎来生。
若有人问他,相信来世吗?相信人可以死而复生吗?相信时光可以回溯吗?
从前的顾长晋定要说不信的。
他惯来是个理智的人,不信神佛,也不信因果。
可眼前这道人的话到底让他生了一丝希望。
这样的希望,是因着她。
因着她,好似所有难以相信的事他都愿意去相信。
譬如死而复生。
譬如时光回溯。
他知道他这是疯魔了。
可如今的他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若当真有来生,便他成了世间最尊贵的人,他却不再是顾允直,而她,也不会是容昭昭。
这样的来生要来何用?
他只想要这一世,要有顾允直与容昭昭的这一世。
“朕要如何做?”
清邈道人默然几息。
“从前启元太子离阵成只差最后一步。”清邈道人缓缓抬眼,“若要阵成,需用龙气做阵眼。陛下可知,这世间龙气最盛之处在哪里?”
“是您这一身血肉啊,陛下。”
清平要启元太子以只余下一口气的建德帝做阵眼,启元太子敢残害无辜幼童,却不敢弑父。
走到最后关头,他怯了。
须发俱白的老道士垂眸望着手里的蒲扇。
这蒲扇乃青衡教掌门的信物。
天机不可泄露。
历任掌门若是能窥破一丝天道,这蒲扇便会裂出一缝,以挡天怒。
若这阵法当真能成,那他们青衡教数百年来追求的大道便是存在的。
想来这蒲扇上头又会多添一道裂痕。
清邈道人握着扇柄的手轻颤了下。
他,何尝不想同清平一样证道?
也就在这时,高坐在龙案之后的男人,平静无波地应了一声——
“好。”
虚无缥缈的来世,他可以舍。
建下千秋伟业的功德,他可以舍。
他的命,还有他这一身血肉,他也可以舍。
凡他顾长晋有的,都可以舍。
乾清宫内殿的这一番对话,除了顾长晋与清邈道人,这世间再无人知晓。
清邈道人被送回了龙阴山,回到了那个破破烂烂的青岩观。而青岩观外,一队来自皇城的暗卫不分昼夜地守在那片密林里。
往后的许多年,清邈道人时常听起旁人对元昭帝的称颂。
说他励精图治,雄韬武略。
说他爱民如子,盖如天、容若地。
说他乃大胤建朝以来,最贤明的君王。
在他治下,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
民间的百姓们每逢皇帝千秋,总要自发地在屋中为他烧香祈福,一盏盏长明灯、长生灯被供奉在了无数寺庙里。
四十年后,青岩观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推开。
面容冷峻,龙威日隆的皇帝抱着一个墨玉坛从外行来。
“道长。”
对他的到来,清邈道人既意外,又不意外。
四十年前的元昭帝,将将继位之时,痛失所爱。那时年轻的帝皇寻到他,要他助他行那逆天之法。
清邈道人应下,离开皇宫时,只给他留了一句话。
“陛下要做一个身负大功德之人,待陛下功德圆满那日,便是老道助陛下设阵之日。”
清邈道人初时以为,三年五载过后,这年轻的帝王大抵便会放下心中那份执着。
他贵为帝王,想要什么女子没有?
在尝过了那把龙椅以及无上权力带来的滋味,他可还愿意舍下一切?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连他这青衡教掌门都无法确定的期盼?
大抵是不愿意的。
然而他又听说,元昭帝这些年只立过一后,这唯一的皇后还是他未登基时便死去的发妻。
清邈道人渐渐明了,元昭帝日以继夜、近乎自虐般地沉迷于政事,为的不仅是社稷与百姓,还有他的一句“大功德”。
老道士手执蒲扇,冲两鬓染霜的男人郑重行了一礼:“老道见过陛下。”
一礼过后,又问:“陛下可是准备好了?”
顾长晋“嗯”了声。
他的身体已经近乎油尽灯枯了,而他也等不及了。
他想见她。
清邈道人笑了笑,回眸望了青岩观一眼,道:“陛下请随老道来,这龙阴山乃萧家龙脉之所在,山底之下,有一地宫。那里,正合适。”
顾长晋随着清邈道人穿过一重重迷踪阵法,来到一条阴暗逼仄的地道里。
潮湿、阴冷的风卷起他龙袍的一角。
冥冥中,他总觉得这处地方他来过。
地宫里绘制着一个古朴玄妙的太极八卦阵,朱砂在明亮的灯影里红得刺目。
“陛下请坐。”清邈道人的蒲扇指向太极阵中的阳鱼鱼眼,“老道这就起阵。”
他说罢便接连往胸膛拍了三下,力道分明不重,却生生拍出了三口心头血。
清邈道人登时面如金纸,人也在一瞬间老去了许多岁。
喷洒在空中的血并未坠落,而是浮在空气里,随着清邈道人的蒲扇,在半空中缓缓画出了一个符阵。
顾长晋定定望着半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甬道里忽然传来一阵腥冷的风。
顾长晋心念一动,隔着十二道冕旒,朝甬道望去,却什么都瞧不见。
只他隐隐觉得,有人来了。
那人正看着他。
顾长晋抬眸望去,恰就在这时,对面的阴鱼鱼眼忽地一亮。
下一瞬,清邈道人舌绽春雷,喝道:“阵起!”
随着他的话音落,顾长晋身上的龙袍“倏”地亮起了火光,大火从他身上沿着太极八卦阵的朱砂,烧至对面的阴鱼鱼眼。
短短几个呼吸的片刻,阵中红光漫天,狂风大作,阴阳两道鱼眼仿佛有了吸力一般,缓缓地,一点一点的靠近、融合。
大火熊熊烧着。
剧烈的炙热与疼痛中,火光渐渐远去,清邈道人的身影也渐渐失了踪迹。
顾长晋只觉耳边格外的静。
那是一种朦胧的温柔与寂寥,就像过往四十年的每一夜。
回忆里她带来的温柔与漫长时光里失去她的寂寥,交织着陪他走了四十年。
旁人都道他冷情寡欲,心中唯有社稷江山。
没有人知晓,这位克己复礼,对自己苛刻到近乎极点的帝皇一直在等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期盼。
这期盼,是再见她一面的渴望。
这样的渴望,从不曾随着光阴流逝而缓缓退去。
他时常会想起她。
时常想,若那日他早半日到四时苑,那,此时此刻,她该在做什么?
是倚栏回首,让那双盛满细碎星河的眼缓缓映上他的面容?
又或是,斜倚炕边,为他温上一瓯粥?
甚或是,抬起手气呼呼地揪他的脸颊,怒斥一句:顾允直。
怎样都好。
只要她在,怎样都好。他想。
昨夜,他又梦见她在哭了。
他已经许久不曾梦见她哭。
抬手擦去她眼角泪珠的瞬间,一股铺天盖地的寂寥席卷而来。
真想见她啊。
想告诉她,顾允直真的想容昭昭了。
火光里,他两鬓的霜白正一点一点剥落,眼角的细纹也在一寸一寸消失。
忽然,男人抬起了头,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那里,无数画面涌现。
——是沈娘子回到了上京,将手中的墨玉坛交与他,对他含泪道:“允直,我将昭昭送回来陪你了。”
——是淅沥沥的秋雨声里,他将她抱入怀里,对她道:“我们昭昭,不疼了。”
——是晃动的马车中,他执笔落字:吾妻昭昭。
往事如风云涌动,又如书扉一页页过。
他的身上也渐渐失了力气,抱着墨玉坛的手指轻轻颤动。
眼前如水逆流的画面缓缓慢下。
最后,定格在了一片火红的烛光里。
大红的喜烛静静烧着,面色冷峻的新郎官手执白玉柄,缓缓地、慢慢地挑起了她的喜帕。
明艳的烛光里,那姑娘着了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冲他盈盈一笑。
顾长晋眼眶逐渐染上一层红锈。
“救她!”
“顾长晋,救她!”
震耳的声音冲破漫天大火,在地宫里久久回响。
一声过后,顾长晋蓦地望向掌心,那里空空如也,装着她骨灰的墨玉坛已然不见了踪影。
她回去了。
四十年的岁月,无她。
隔着千重烟雨,万重山河,隔着人力有时尽的阴阳。
现如今却只差一个睁眼的瞬间,就能再见到她了。
顾长晋含笑闭上了眼。
容昭昭啊,顾允直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