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四十余岁的婆子。
婆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鬟,小丫鬟的手上各自拿着托盘,托盘上面或是衣裙,或是脂粉。
沈扶雪拧眉:“你们是什么人?”
这些人却不答话,不管沈扶雪问什么,都像是听不见似的。
几个小丫鬟径自上前给沈扶雪换衣裳。
沈扶雪虽不愿,可身上却半分力气都没有,连抬手都费劲儿,更别提阻拦她们了,只能由着她们折腾。
衣裙是一早就备好的,是件水红色的轻纱薄裙。
裙子极薄,材质是难得的月影纱,堪堪包裹住身体。
越是如此,越是朦朦胧胧,透过轻纱的肌肤白的像雪一样,衬着这水红的艳色,沈扶雪漂亮的近乎妖。
几个小丫鬟也难掩惊艳。
公子从前带回来的姑娘也美,却没一个美到这种程度的。
待给沈扶雪上好妆以后,几个小丫鬟更是被震撼的几乎无法呼吸。
眼前的姑娘乌发红唇,美的惊心动魄。
好半晌,她们才回过神。
见都装扮好了,婆子和几个小丫鬟也便退下了。
临走前,那婆子还顺手带上了沈扶雪原本的衣裙,“姑娘先等一会儿,公子马上就回来了。”
说完,槅扇又被重重合上。
屋里只剩下了沈扶雪一人。
沈扶雪看了看身上的衣裙,还有那婆子口中的“公子”,心中已猜到了大半。
这儿很明显是那公子的私宅,她要是想逃离出去的话,就不得不离开这院子。
可外面有那么多丫鬟婆子,而且她身上半点儿力气都没有,别说逃离了,就连下个榻都费劲儿。
她该怎么办?
…
望月楼。
宴会已经开始,席上众人推杯换盏,聊的热闹。
赵询找了个借口先退下了,他急匆匆地往外走,想着别院的美人,心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赵询走后约莫一盏茶功夫,程周上来在陆时寒耳边说了几句话。
陆时寒神色几不可见地冷彻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到了往日的模样。
陆时寒起身:“臣忽然想起手头还有件紧急的事要处理,就先走一步。”
众人皆知陆时寒是建宁帝的心腹,陆时寒说有急事要处理,自是没人怀疑,也没人敢问。
几位皇子也道:“陆大人既有要事,就先走吧,待下次有机会再聚。”
说完,陆时寒下了楼。
陆时寒的面色一片冷凝:“说,怎么回事?”
暗卫拱手:“都是属下的错,今天一错眼的功夫,竟失去了沈姑娘的踪迹。”
这暗卫是陆时寒派去守在沈扶雪身边,保护沈扶雪的。
今日亦是如此,只不过今天街上人实在太多,暗卫又只能远远地坠在后头,一瞬间的疏忽,就失去了沈扶雪的踪迹。
好在暗卫发现的快,又一路追查,很快就查到了沈扶雪的位置。
暗卫也通知了其他的护卫前往别院,以防万一。
做完这些,算是将功补过,暗卫才敢来向陆时寒请罪。
陆时寒垂眸,“回去照规矩领罚。”
暗卫额上都是冷汗,闻言松了口气:“属下多谢大人。”
程周也上前:“大人,赵询的别院不远,就在榆树胡同。”
陆时寒上马:“走。”
…
陆时寒手下的人都是同他在凉州历练过的,自是不一般。
陆时寒还没到别院,他手下的人便把别院给围住了,也把赵询给抓住了,现下正关在别院的一个空房间里。
陆时寒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径直往里走。
直到到了沈扶雪所在的房间,才放缓了步子,推开了槅扇。
听到开门的声音,沈扶雪一直悬着的心骤然紧绷起来。
隔着垂下的床帐,沈扶雪握紧了手中的金钗。
这金钗是她在丫鬟们来之前藏起来的,也是她唯一趁手的武器。
沈扶雪用尽全部的力气,只待那所谓的公子过来。
身上的软筋散越发蔓延开来,沈扶雪咬紧舌尖,才竭力保持清醒。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撩开床帐,沈扶雪用力刺过去。
刺到一半,沈扶雪才认出陆时寒:“陆大人?”
沈扶雪有些不敢相信,她以为她是在做梦。
陆时寒皱眉,他握住沈扶雪的手:“是我。”
待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沈扶雪才放松下来。
陆时寒动作轻微地分开沈扶雪的手,取出她手里的金钗:“没事了。”
沈扶雪太过用力,以至于手掌心都留下了一道红痕。
她本就是极白皙的皮肤,稍微用力就会留下痕迹,眼下瞧着很是可怖。
害怕过后,就是委屈:“陆大人……”
小娘子的声音里都带了颤。
陆时寒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柔和:“现在安全了,没有危险了。”
沈扶雪还有些失神,她喃喃点头。
陆时寒来了,她安全了。
待沈扶雪平缓过来后,陆时寒才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扶雪摇头,陆时寒来的及时,她什么危险都没遇到,就是身子有些软,浑身没力气。
陆时寒见多识广,听沈扶雪一说便猜到了是软筋散。
服了软筋散之人,两个时辰内都会脱力,沈扶雪暂时是无法动弹了。
沈扶雪的衣衫太过单薄,陆时寒脱下外裳裹住了她的身子。
陆时寒一把抱起沈扶雪:“我们走。”
沈扶雪靠在陆时寒怀里,低声道:“好。”
小娘子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像是一片羽毛一般。
陆时寒毫不费力地把她抱到了外面。
庭院里都是陆时寒的手下,他们抬眸便见自家大人抱了一个女子出来。
那女子被外裳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头乌沉沉的发,发丝柔柔地碰着陆时寒的胸膛,若即若离,越发显出几分暧昧。
众人见状全都低下头去,只当做看不见。
程周上前:“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陆时寒点头:“去最近的别院。”
陆时寒名下房产店铺很多,其中最近的一处别院正好在榆树胡同附近,马车脚程又快,很快便到了地方。
陆时寒甚少来这处别院,别院里也没有什么下人,不过好在程周一直让人定时过来洒扫,别院里还算是能住人。
陆时寒一路走到正屋,把沈扶雪放到榻上。
沈扶雪也彻底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是陆时寒的别院,她彻底安全了。
沈扶雪也终于能把混乱的思绪理一理:“陆大人,云枝她们呢?”
沈扶雪失踪以后,云枝几个丫鬟急的不得了,当即便要去寻沈正甫和纪氏告知沈扶雪失踪的事,好在程周及时拦住了她们。
现下程周正赶去云枝她们所在的地方,告诉她们已经找到沈扶雪了。
想来云枝等人很快便能到了。
沈扶雪松了口气,没惊动了她父母就好。
沈正甫和纪氏几乎把她看的眼珠子一般,若是叫他们知道了这事儿,指不定闹得多大,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见所有的事情都被陆时寒妥善解决,没留下任何遗漏,沈扶雪松了口气,只不过还有一件事——
“陆大人,我所中的软筋散,该怎么办?”
陆时寒回道:“软筋散没有解药,不过只会作用两个时辰,待时辰一到,自然便解了。”
沈扶雪蹙眉,还要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她还有两个时辰才能恢复力气,算了,她再着急也无用,只能等着了。
陆时寒望着床榻上半躺着的沈扶雪。
她今晚和以前很不一样,似是上了妆。
眉心处花钿灼灼盛放,衬着上挑的眼尾,像是勾人魂儿的妖。
沈扶雪注意到了陆时寒的视线,她连忙解释道:“这是那些丫鬟给我化的。”
当时那些丫鬟不由分说地给她换衣裳,化妆,折腾了许久才化完。
她又一直没照镜子,也不知这妆是不是很浓。
沈扶雪想抬手把眉心处的花钿弄掉,只可惜胳膊刚抬起一半,就没了气力,沈扶雪只得无奈地垂下手。
陆时寒的声音很低沉:“我帮你。”
陆时寒起身,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又浸了水,才回来。
陆时寒坐在榻边上,俯下身:“闭眼。”
“嗯,”沈扶雪乖乖地闭上眼睛。
陆时寒动作轻柔地擦去沈扶雪眉心处的花钿。
擦去花钿后,又细致地擦拭沈扶雪脸上的脂粉。
脂粉落去,沈扶雪的眉眼越发鲜明昳丽。
陆时寒想起了一句话,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小娘子的脸嫩生生的,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儿,却又透着一股艳色。
像是开到荼蘼的海棠,妖媚至极。
房间里一时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沈扶雪的眼睫轻微地颤,她有些疑惑,陆大人怎么没动作了,是不是脸上的脂粉太难擦了?
陆时寒目光下移。
一袭轻纱裹着小娘子的身子,透出的肌肤如玉般皎洁朦胧。
领口也开的很大,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脖颈。
薄薄的小衣上绣着折枝花纹,露出来的雪腻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
陆时寒神色晦暗至极。
沈扶雪闭着眼,语调略带疑惑:“陆大人,怎么了?”
小娘子嫣红的唇瓣张合,一旁束发的红色缎带垂到脸侧,缎带殷红,雪肤剔透,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像是在蛊惑人心。
陆时寒也中了蛊。
他想,或许只有圣人才能做到,而他不是圣人。
陆时寒俯身吻住了沈扶雪的唇。
他用舌尖抵开了沈扶雪的唇齿,勾住她的唇舌。
陆时寒有些失控,不知吻了多长时间,直到听见沈扶雪的挣扎声,才松开了她的唇瓣。
沈扶雪只觉得舌根都在发麻,唇瓣也晶莹一片。
那双雾蒙蒙的眸子里噙满了泪花,将落未落,我见犹怜。
陆时寒的声音有些哑:“抱歉。”
他原本并不想这么快就让小娘子明白他的心意,怕吓到小娘子。
只不过今天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一切都失控了。
不过,陆时寒并不后悔。
原本,他是想徐徐图之。
现在,进展快一些也未尝不可。
沈扶雪吓坏了,她还有些懵,只是本能的往后靠,只不过身上半点儿力气也没有,挣扎了半天还在原地。
她不知道怎么了,一向和善的陆大人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变的她有些不认识了。
沈扶雪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办。
陆时寒知道沈扶雪的性子有多软,他一下子跨了一大步,难免会吓到沈扶雪。
陆时寒起身:“今晚上你就在这儿住。”
至于沈正甫和纪氏那边,陆时寒等会儿会寻个由头,说是沈扶雪今晚与姜令仪玩的尽兴,索性在外开了雅间住一晚,明早再回家。
届时他会让程周与姜令仪对个口供,一切便都安排妥当了。
都说完,陆时寒便离开了正屋。
陆时寒离开没多久,云枝云袖就到了。
云枝云袖的魂儿都快吓没了,现下见沈扶雪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下:“姑娘,你没事吧?”
沈扶雪略有些迟缓地摇头:“没事。”
接下来,云枝云袖服侍沈扶雪洗漱更衣,一切不必细提。
…
外面。
程周上前禀告:“大人,赵询还关在房间里,该如何处置?”
“提到大理寺。”
陆时寒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不过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陆时寒越是平静,越说明他气急怒急。
程周一凛:“是。”
他倒是一时忘了,赵询所犯的事,正归大理寺的职责。
大理寺的监狱里关了不少犯人。
而赵询,则被关到了下面的一间。
程周一盆冷水泼过去,赵询才醒转。
待看到周遭的监狱,还有地面上未干的血迹,闻着浓郁的血腥气,赵询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监牢。
是谁把他关到了这里?
谁敢把他关到监狱?
当时他正急着回家准备要了美人,没防备忽然被人用手刀砍晕,哪成想醒来就进了监狱?!
赵询笃定了心神,他看着程周:“你是谁,你可知我父亲乃是赵国公,你要是敢对我动手,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哦,是吗?”
陆时寒缓缓走来,他周身仿佛裹挟了冰雪,让人不敢直视。
赵询心里也一怵,他随即认出来这是陆时寒。
赵询虽只领了闲职,但也听说过陆时寒的名头。
不过他转念一想,陆时寒虽然厉害,但毕竟与他父亲同朝为官,按理陆时寒也该唤他父亲一声伯父的,陆时寒岂敢无故把他掳到监狱里。
便是朝廷知道了,陆时寒也没道理。
赵询道:“陆大人,你这属下是怎么办事的,莫不是办案子的时候抓错了人,竟把我抓到了这里?”
言谈间一派笃定,像是很自信陆时寒会把他放出去一样。
陆时寒的唇角缓缓勾起来。
见过蠢的,倒没见过这么蠢的。
早就听说赵国公家的幼子是个草包,现在看来,当真是半点儿没错。
陆时寒缓缓坐在椅子上。
他一身玄色衣袍,衣角斓边以金线绣了纹样,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冷漠又肃杀。
一旁的火光跃在他眉眼,陆时寒淡淡开口:“动手吧。”
赵询瞪大了眼睛:“陆时寒,你什么意思,我父亲与你同朝为官,你竟敢动我,你不怕我父亲告诉皇上?”
“我告诉你,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赵询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继而响起来的则是痛苦至极的尖叫。
寂静的牢房里只余这一种声音,久久回荡不平。
赵询如同死狗一般瘫在地上。
两条腿以一种常人所不能达到的弧度弯曲着。
几乎是一瞬间,赵询就痛晕了过去。
行刑的人上前:“大人,犯人的两条腿已经断了。”
陆时寒的眼睫在眼尾形成一道浓郁的乌痕,“嗯。”
程周朝赵询看了一眼,当真是不堪,连一瞬都没坚持过去就痛晕了,实在是个草包。
就这胆子,还敢把手伸到沈姑娘那里,真是自寻死路。
程周躬身:“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赵询?”
陆时寒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火光映着他的侧脸,他的眉眼间一派冷寂:“让何之平好好查一查。”
何之平是大理寺少卿,调查案件本就在他职责之内。
让何之平去查,再合适不过。
程周:“是,属下这就去通禀何大人。”
何之平为官清正,办事细致,这又是陆时寒亲自交代下来的任务,纵是赵国公的嫡幼子,也丝毫不惧,当即就遣了人查案。
赵询犯下的案件太多,受害的女子也多,当时虽被堵住了嘴,但现在有大理寺的人替她们伸冤,自然有人敢于出声。
短短几日,何之平查到的证据就写了厚厚一摞。
京城里也闹得满城风雨。
不管怎么说,赵国公的嫡幼子被抓到大理寺,都是一件大新闻,一时间人人都在说这事。
赵国公一下子便老了好几岁。
事发后,他第一时间便遣了人约陆时寒,想要同陆时寒好好谈谈,把这事儿悄无声息地了结了,便是多给陆时寒些好处也无所谓。
可陆时寒连一面都不见,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直气的赵国公在屋里破口大骂。
赵国公只能使了别的法子打探,才得知赵询的两条腿已然断了。
对此,大理寺给出的理由是,在他们抓捕到赵询的时候,赵询的两条腿已经断了,不知是谁干的。
毕竟赵询在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谁知是他的哪个仇人做的。
赵国公明知这是大理寺随口扯的理由,他实在气不过,又心疼小儿子,便穿上官服去了宫里。
到了御书房,赵国公一把胡子一把泪地控诉陆时寒的“罪证”,“可怜我那嫡幼子,方才弱冠的年纪,就不知哪里得罪了人被人打断了双腿……”
若是得不到及时救治的话,他嫡幼子的腿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会永远成为残废。
也正是因此,赵国公才会冒险进宫向皇上求情。
赵国公上了年岁,须发皆白,如此声泪俱下,若是叫不知情的人看了,说不定还真要觉得这位老父亲实在可怜。
可赵国公哭诉良久后,都没等到皇上宽慰。
他大着胆子抬头,却只见到了皇上沉肃的脸。
赵国公试探地道:“皇上……”
建宁帝缓缓开口:“朕相信陆卿的办事能力。”
这一句话,便已经定了整件事的结局了。
赵国公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他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建宁帝凝眉:“倒是赵卿年岁确实也大了,该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了,日后,赵卿你便回府好好养身子吧。”
赵国公涕泗横流,皇上这是叫他辞官谢任……
赵国公想开口求饶,可思及皇上的性情,末了还是跪在地上,取下头上的乌纱帽,颤抖着道:“臣,谢过皇上。”
没过两天,京里就传来了赵国公辞官的消息,登时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此次事件中,陆时寒一句话未说,甚至连面都未露,只让属下何之平出手,便解决了赵国公一系的势力……
这一番手段当真是雷霆万钧,众人心里越发敬畏陆时寒。
…
济宁侯府。
正是晚膳时间,沈正甫在饭桌上提起了此事。
赵询所犯罪责累累,证据确凿,眼下已经正式收押于大理寺,虽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定罪,但此事也算是盖棺定论,彻底了结了。
说完,沈正甫觉出些不对劲儿。
自家女儿往日里最喜欢听这些案件了,每每听到都会缠着他问个不停,今儿怎么一个问题也没问。
“浓浓,你怎么了?”沈正甫问。
沈扶雪回过神:“没什么,女儿就是有些困了。”
纪氏闻言不由笑道:“怎么吃着饭还能困?”
不过纪氏心疼到底沈扶雪,又道:“既困了,那便快些用膳,用完膳好回去睡觉。”
沈扶雪点头:“是。”
用过膳,洗沐过后,沈扶雪吹熄了蜡烛,躺到了榻上。
这些天她一直没有出门,便是怕碰到陆时寒,到时不知该怎么办。
没想到今儿还是听到了陆时寒的消息。
沈扶雪抿唇,翻了个身。
躺了一会儿后,沈扶雪倒还真有了困意,很快就睡着了。
沈扶雪做了个梦。
梦境里依稀是个陌生的房间,她站在织锦地毯上。
低头一看,沈扶雪才发现她的衣裳和往日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这衣裳是件极轻薄的水红色纱裙,穿在身上露出大片朦胧雪白的肌肤。
和那日换上的衣裙很相似。
沈扶雪抬手扯了扯衣衫,还未等下一步动作,画面辗转,她躺到了榻上。
沈扶雪撞上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生的极好,清冷如月,是陆时寒。
陆时寒捏住了她的下巴,然后吻上了她的唇。
梦到这里,沈扶雪忽然醒来。
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沈扶雪抚着心口,好一会儿,心跳才平缓下来。
沈扶雪怔怔地望着床帐。
现在天还未大亮,天色熹微,只有些许朦胧的晨光透进来。
沈扶雪想起了方才的梦。
她抬手触了触唇瓣,很快便松开手。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沈扶雪的脸有些热。
沈扶雪摇了摇头,把这个梦从脑海中赶出去。
她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企图重新酝酿出睡意,只可惜这回半丝睡意都没有,沈扶雪一直睁眼熬到了天亮。
今天起的有些早,沈扶雪精力有些不济,打算上午再补一觉。
正在准备补觉的时候,丫鬟通传说姜令仪来了,现下在正屋里等她呢。
沈扶雪收拾了下,便去了正屋。
沈扶雪到的时候,姜令仪正和纪氏聊天,两人眉开眼笑的,也不知说什么,聊的这么开心。
沈扶雪失笑,姜令仪惯是能说会道,最讨长辈喜欢,纪氏一向就很喜欢姜令仪。
姜令仪回过头看见沈扶雪,开心地道:“浓浓,你来了,这几天没见你,我都想你了。”
姜令仪这几天被她娘拘在府里学规矩才没过来,今儿一得了空,便想着过来找沈扶雪玩儿。
只不过瞧着沈扶雪憔悴的模样,姜令仪不由道:“浓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吗?”
沈扶雪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若是放到旁人身上,或许不大明显。
但沈扶雪皮肤极白,这点儿淡青就很明显了。
纪氏也跟着担心:“浓浓,你怎么了?”
今天早晨纪氏没和沈扶雪一起用膳,还是这会儿才注意到沈扶雪眼底的淡青。
沈扶雪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没睡好。”
姜令仪原本想找沈扶雪出去逛街的,现在瞧着沈扶雪这模样,也改了主意:“浓浓,要不今天咱俩去我家的温泉庄子泡一泡吧,很舒服的。”
纪氏正担心着呢,闻言道:“浓浓,你去泡泡温泉也好,对身子有好处。”
这几天纪氏就觉得沈扶雪怪怪的。
往日沈扶雪都求着她答应出门,这几天却一次也没张罗着说要出门。
纪氏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了,难免跟着担心,这回让沈扶雪出去泡泡温泉也好,可以出去散散心。
沈扶雪想,此番是去泡温泉,应当不会碰到陆时寒。
而且纪氏和姜令仪都这么说了,沈扶雪便点了点头:“也好。”
…
别院。
陆时寒也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境里,依稀是新房的模样。
房间四面全部挂上了红绸,案几上一对龙凤红烛燃的正旺,流下滴滴答答的烛泪。
桌上还摆着喜糖和合卺酒。
陆时寒俯身,才发现他穿着一袭红袍,是新郎官的衣裳。
梦境中的他缓步上前,走到床榻前才停下,床榻上坐着个身着喜服的小娘子。
他用喜秤掀开了盖头,露出了一张娇艳无双的脸。
沈扶雪含羞带怯,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唤他:“夫君。”
他坐到沈扶雪身侧,床榻上铺满了红枣、桂圆和莲子。
这是喜婆撒帐时洒的喜果,祝祷两位新人早生贵子。
陆时寒帮沈扶雪把头上戴的发冠取下。
似是见屋里没有外人了,小娘子才露出了娇气的一面:“今天戴的这个发冠好重,压得我额头都出红印儿了。”
小娘子说着还凑近陆时寒给他看。
陆时寒笑道:“好,下次不戴这么重的发冠了。”
小娘子很生气:“下次,你还敢有下次?”
像是露了爪的小猫,只是看着厉害,实则没有任何危险性,小娘子气呼呼地道:“你要是对不住我,我就藏起来不理你,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他帮小娘子轻揉额上的红印:“方才是我说错话了,以后都听娘子的。”
小娘子面上露了丝笑意,像是很满意他的回答。
梦至此处,画面逐渐变淡,直至变成一片虚无。
陆时寒从梦境中醒转。
天光大亮。
陆时寒的脑海中全是昨夜的梦,还有新娘模样的沈扶雪。
一次一次的梦境都在告诉他,真的有所谓的前世。
而她,是他的妻。
陆时寒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时,已是无比的坚定。
沈扶雪前世是他的妻,今生亦会如此。
程周一直候在外面。
按照以往的时辰,自家大人早该去大理寺办公了,怎么今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半晌,程周听到陆时寒唤他,程周连忙进屋:“大人。”
陆时寒靠在椅子上:“那边儿可有什么消息?”
程周瞬间就精神了:“回大人,沈姑娘今天终于出门了,她随着姜家姑娘一道去了京郊的温泉庄子。”
陆时寒点头:“嗯。”
日光透过窗柩照在他的半侧脸上,让人窥不透他的神情。
陆时寒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小兔子受了惊以后必然会躲回去,待她以为安全后,才会试探着再次走出来。
而猎人,便要等好这个时机,决不能错过。
现在,这个时机来了。
…
温泉庄子。
沈扶雪和姜令仪换上了轻薄的衣裙,泡在温泉里,水温舒适和缓,舒服极了。
两人都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沈扶雪又抬手把发簪簪紧些,免得等会儿头发掉下来沾了水。
动作间,沈扶雪丰盈的胸线随着水波荡漾。
一圈圈绕开涟漪。
姜令仪虽是女子,也看呆了。
也不知道自家好友是怎么长的,明明身量纤细极了,偏生胸还这么大。
当真是腰细腿长,姜令仪羡慕的不得了。
沈扶雪簪好头发,就见姜令仪长吁短叹的,“怎么了,令仪?”
姜令仪摇头:“没事,我这是胡思乱想呢。”
她是觉得,这世上就不会有不喜欢沈扶雪的男人,毕竟连她一个女子都这么喜欢沈扶雪。
姜令仪说着忽然想起了端午那日的事,她知道的并不具体,只知道陆时寒又救了沈扶雪一次。
当时把姜令仪也给吓坏了,事后她连连感慨,幸好陆时寒把赵询给抓住了,要不然这赵询不知还要祸害多少人呢。
这可当真是恶有恶报。
姜令仪不由感叹道:“浓浓,你和我四叔还挺有缘的,我四叔竟又救了你一回。”
姜令仪是个心大的,压根儿没发觉出事情的不对劲儿,她反倒觉得两人挺有缘的。
姜令仪莫名想起她娘亲提过的一件事,说是她姑祖母特别忧心她四叔的婚事,一直惦记着给她四叔寻个名门贵女做妻子,只可惜一直没能成。
陆时寒的婚事几乎成了她姑祖母的一块心病了。
姜令仪莫名将沈扶雪和陆时寒二人想到了一处,毕竟俩人这么有缘。
她四叔整日冷冰冰的,平素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冷清至极。
她好友则娇气至极,连睡个床榻都要铺好几层被褥,时不时还会晕倒咳血。
这俩人在一块,只怕都说不到一处去。
这……委实是太不搭了!
姜令仪连忙摇了摇头,把这幅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
她是怎么想的,竟然将这不搭界的两人想到了一处去!
于是,沈扶雪就见姜令仪又是惊恐的摇头,又是一脸庆幸,像是戏台上唱戏的旦角似的。
不对,戏台上的旦角表情都没她丰富。
沈扶雪不由道:“令仪,你怎么了?”
姜令仪蔫蔫地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个很……”姜令仪说着说着不知该怎么描述,“很不和谐的画面。”
看姜令仪也说不清楚,沈扶雪也便不问了。
一时无话,两人专心泡温泉。
沈扶雪今天起的早,这会儿又这么舒适,竟然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姜令仪睁开眼才发现沈扶雪睡着了。
姜令仪小心翼翼地起来,她打算出去找些吃的,换好衣裳后,姜令仪特意吩咐丫鬟都走远点儿,别吵到沈扶雪。
又过了些时辰,沈扶雪才醒来。
沈扶雪睁开眼,便见热气氤氲的汤泉,身侧的姜令仪则没了踪影。
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彼此最是熟悉。
沈扶雪一猜便知道姜令仪是出去找吃的了,正好她也泡了许久了,泡够了。
沈扶雪也起了身,离开汤泉。
汤泉附近没有丫鬟,只有枝叶被风吹过的簌簌声,安静极了。
沈扶雪浑身湿漉漉的,她进了一旁的房间换衣裳。
衣裳是一早就备好的,沈扶雪擦净身子后换上。
沈扶雪又把发上的簪子取下,一头乌发落下。
簪子一直未曾落下,但她后来睡着了,头发还是不可避免落下了些许,沾了些水。
沈扶雪用帕子擦了擦头发,将头发擦的半干才出去。
沈扶雪沿路往前走,打算去找姜令仪,正好她也有些饿了。
可还没走几步,她看到了陆时寒。
陆时寒一身月白色衣袍,立在沿路的花丛边,淡金的日光洒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他月朗风清,清贵至极。
沈扶雪懵了。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陆时寒,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场间一片寂静,只有枝叶的簌簌声。
沈扶雪下意识张口道:“陆大人……”
沈扶雪忽然想起来,这间温泉庄子是姜令仪哥哥姜时青名下的。
姜时青和陆时寒关系又那么好,时常在一起,当然可能会来此处。
沈扶雪咬唇,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沈扶雪随口扯了个理由,“对了,陆大人,令仪还在外面等着我呢,我得赶紧出去找她去,就先不同你说话了。”
说罢,沈扶雪便绕过陆时寒,打算从他身侧过去。
沈扶雪急的有些慌不择路,她泡了这么久汤泉,身子软绵无力,脚上又穿的是木屐,一时不慎,竟踩到了草丛里的石子。
脚踝一扭,沈扶雪差点儿没跌出去。
好在陆时寒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臂,才稳住了她的身子。
只不过饶是如此,沈扶雪的木屐还是没穿稳,脱落了出去。
她的一双脚踩到了草丛上。
草丛倒不脏乱,只是难免有些痒,草叶上也有些露水,沈扶雪的脚有些湿。
沈扶雪咬唇,她只是想离开这儿,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又在陆时寒面前出糗了……
陆时寒低声开口:“坐下。”
沈扶雪已经习惯于听陆时寒的话,正好她身后有块平整的石头,闻言便乖乖地坐在石头上。
待坐下后,沈扶雪才觉出不对。
可已经来不及了,陆时寒已经握住了她的脚踝。
沈扶雪颤声道:“陆大人……”
陆时寒取过沈扶雪的手帕:“我帮你擦。”
沈扶雪的脚细白娇嫩,指甲粉粉的,像是盛放的花骨朵,脚踝处玲珑纤细,漂亮又可爱。
还没他的手掌大。
陆时寒垂眸想道。
沈扶雪挣了一下:“陆大人,我自己来就好。”
“别动。”
只淡淡地一句,沈扶雪便不敢动了,乖顺的很。
陆时寒俯身,用手帕轻擦沈扶雪的脚。
男人眸底的神色黑沉一片,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阴郁。
但寸寸擦拭的动作,却轻柔到了极致,与他的眼神全然不符。
沈扶雪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绯色。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这样太亲密了。
陆时寒很快擦净,然后握住沈扶雪的另一只玉足。
沈扶雪面颊上的绯色逐渐变成桃花色。
不知过了多久,陆时寒终于擦完了,但他却没有松开,而是握住了沈扶雪的脚踝。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脚踝。
由于常年练武,陆时寒的指腹处是淡淡的薄茧,摩挲在脚踝上,是说不出的痒。
沈扶雪咬紧了唇瓣。
陆时寒却忽然开口:“那天的事我并非无意。”
陆时寒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很寻常的一件小事,但落在沈扶雪心尖,却如一道惊雷。
好半晌,沈扶雪才找回自己的神思。
并非无意?
也就是说,他是有意的……
但凡做了决定后,陆时寒便不会再后悔,也不会犹豫,更不会回头看。
所以,他也不会退缩,而是扯破了这层窗户纸。
沈扶雪前世便是他的妻子,今生,他不过是把这件事提前了些时间而已。
并无什么差别。
陆时寒握着她的脚踝:“沈扶雪,你明白吗?”
沈扶雪心头一跳,这是陆时寒第一次这般唤她,她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
陆时寒定定地望着沈扶雪,等着她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