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杀孩子。
祝东惊呆了:“兄弟,你胆子这么大?——快跑,他们看过来了!”
对方听到了孟欢这一声吼,抬头便看见站在山坡上的两个人:祝东和孟欢穿着打扮较为富贵,背着一大堆包袱,像是值得一抢的富家公子。
流寇见人就抢,尤其是有钱人,他们抢劫受到打断,两个握着镰刀的人互相对上了视线,拔腿朝他们奔来,奔跑的速度很快。
孟欢额头冒着冷汗,但是还算冷静:“我们离队伍不远,回头喊人。”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他才敢吼人的。他扭转了身去举起双手向着远处蔺泊舟的队伍挥舞,“来人!来人!王爷!”
一边喊,一边跑,背后跟着的两个青壮男人穿草鞋,腿部肌肉发达,跑得特别快,手里的镰刀赫赫飞舞,锋利的锯齿状染着腐蚀的斑斑血迹。
祝东看了一眼:“他们跑好快!”
“是吗。”
孟欢头皮发麻,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心口发悸。他喉头溢出的声音嘶哑,用平声最大的力气呼救:“王爷!!!!!”
远处的车马刚停下休息,树底下有个驿亭,蔺泊舟和其他将领坐着喝水,吃点东西,孟欢当时才能借机到高处观察地形。听到动静时,蔺泊舟漆黑眉梢微微抬起了一点。
其他人也听到了,纷纷抬头:“谁?”
蔺泊舟的衣衫忽忽站了起身,手指扣过一旁边接过沉重的□□,行动的姿势迅速矫健,转瞬之间拽过一旁的马匹,翻身上马后向着人的地方纵马而去。
“王爷?”
侍从们还没反应过来,蔺泊舟的马匹已奔向了山坡。
几条身影的远近在不断地替换和拉锯。
……咚咚咚。
咚咚咚。
心脏狂跳的声音,逐渐放大和清晰。
孟欢真有种在真人恐怖游戏里生存的感觉了,背后的boss挥舞着血淋淋大镰刀,用一种惊人的速度跟着你,一追到你就砍下来,砍得你肢体不全。
孟欢这辈子没跑这么拼命过,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看见前面一匹黑马的剪影以风卷之势压了过来,背后跟着乌泱泱的骑兵,带头的人是蔺泊舟,但距离太远。
——而背后的人越来越近。
孟欢头晕目眩,脑子里空荡荡,快要跑不动了,看见蔺泊舟在马匹上撑起了他那把沉色的檀弓。
“噌——”一声,弓被拉满,银亮的箭矢化成一点朝着自己的方向袭来。弓箭从头顶过去,背后响起两声“扑通”,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下了。
“……”
意识到这场追杀结束,孟欢停了下来。
他白净的脸上沾满了汗珠,脑子嗡嗡的回身去看背后的两个人,两个人腰腹中箭,跪倒在地,武器也落到了旁边的泥土上。
孟欢松了口气,擦了把脸上的汗。
祝东喃喃自语:“还没到锦州,路上就脱离行伍跟人起冲突,这不完蛋吗?我在王爷面前离一个沉稳的谋士越来越远了。”
“……”
孟欢现在还处于一个有点儿懵的状态,马匹在跟前停下,蔺泊舟翻身下马,俯瞰孟欢那张白里透红汗湿的脸蛋,指腹轻轻摩挲着□□的细线,细线刚才绷紧至极,此时还散着热度。
他敛着眼皮,好像看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回事?”问声威严。
孟欢扮演一个可怜的小奴:“坡底下有流寇杀百姓,还杀小孩子,小的出声制止,这人就来杀我了。”
“你们下去看看。”
蔺泊舟抬了抬手,骑兵乌泱泱向山下奔去。
只剩下几个人。
蔺泊舟审视他,似乎在看有没有受伤,过了会儿才走到他身侧几步的位置,像是漫不经心问:“吓着了?”
气息拂至耳畔,越过了距离感。
孟欢动了动唇:“……嗯。”
“你啊你。”蔺泊舟语气重复了几声,看山坡尽头,似乎没什么话好说了,道,“过去看看你说的流寇。”
“是,王爷。”孟欢跟在他背后。
祝东惊异地朝他投来一个眼神。
属于这都没被训斥的侥幸的目光。
孟欢心说那当然,他们王爷可是明事理的。
山坡下的人都已经抓获,救下来的妇女小孩被隔在另一旁,有人禀报:“王爷,这些都是辽中的百姓,都司沦陷后朱里真屠城焚掠,百姓向南逃荒,途中没有饭吃于是变成土匪,逢人就抢,到处杀人。”
“他们说他们是同乡同村的,村子因兵燹被烧毁了,全村难逃,他们聚集在一起只是为了讨一份饭吃,不至于被其他人欺负,也不至于饿死。”
这是大部分农民起义军集结的原因。
蔺泊舟顿了顿,说了俩字:“充军。”
队伍继续向前进发。
这一路,遇到越来越多逃难的百姓。
越靠近锦州,逃难的百姓越多。
孟欢抬头,遥遥望向北方。
这说明一件事——处于战场的锦州近在眼前。
锦州以内已是饿殍遍野,锦州外又会是什么人间炼狱?
孟欢坐上了马匹,隔了很远去看蔺泊舟的背影,原书里的一些内容莫名又浮了上来。
蔺泊舟少年聪敏,师从父亲作为太子时詹事府和左右春坊的老师们。他们都是老手宿儒,忠贯日月。蔺泊舟在这正统纯雅的教育中熏陶长大,本来是个翩翩君子,儒家名士,白衣清袖,雅正至极的人物。
只是他突然罹患眼疾,几乎被废世子之位,可以实现的理想抱负突然变成梦幻泡影,于是黑化走向了压抑阴郁。他把自己终日关在书房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无是处,也不再听儒学,而是听了许多“旁门左道”。
法家,农,权谋,纵横,什么都听。
原书里就写,从那时候起,蔺泊舟变成了一个外在儒雅风光,内地残忍狠辣的伪君子,里外两张脸,手眼通天,性格也越来越变态和狠戾,越不想失去什么越追求什么,他对权力的掌控欲也强烈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过,遥遥看着蔺泊舟那高挑的背影。
原书世界里人设逻辑的不自洽,变成现实世界后,会修正的吧?
蔺泊舟的骨子里本就是崇高雅正,怎么再会污浊阴损?
如今大宗混乱,百姓流离……唯一能挽大厦之将倾恐怕只有他了。
孟欢心里还有点儿小骄傲。
幸好自己摆烂没给蔺泊舟添麻烦,虽然也有添不了的原因在里面,但感觉就是挺好的。
嘿嘿嘿。
一路怀揣着各种想法,终于到了锦州城池。
安排大家休息,刚从山海关来的人也有住处,蔺泊舟瞟了一眼孟欢,道:“你就跟着本王吧。”
左右的人面面相觑。
这谁?
为什么?
凭什么?
但懂行的人已经懂了。
没错!王爷从军一个多月,一个一十多岁血气方刚的男人,果然还是没忍住找了个外头的少年,留在枕头边侍寝,懂得都懂这是什么意思。
孟欢在大家默然的目光中,跟在蔺泊舟身后开开心心回他现在住的锦州府衙门。走在路上,蔺泊舟有意无意问起:“府里有什么好吃的?”
衙门伺候他的县丞,弓着腰,印象中这位摄政王来到城内后比较与民同乐,从不奢靡,没想到居然会主动询问有什么菜色。
县丞道:“锅包肉,咸鱼饼子,溜肉段,炖猪肉……”
蔺泊舟点头:“都送到本王房里来。”
“是。”
县丞说完,扭头看见了他旁边拎着包袱不怎么说话,但眉眼俊美温和,笑的两眼弯弯的少年。
少年对他笑了笑,脚步似乎有所放慢,前排的蔺泊舟也有意无意放慢了脚步,等人跟到他身后时,绯红王服下的腿才重新迈开。
好怪,再看一眼。
蔺泊舟治军很严厉,平日在府衙也不苟言笑,指挥三军时威严赫赫,可感觉对这个少年总有点儿柔情在里面。
县丞挠着头,下厨房去了。
孟欢拎着小包袱跑得十分欢腾,沿途遇到的主将会抱拳向蔺泊舟行礼,但他一般淡淡应一声,问几句城中相关便走。但哪怕是孟欢也能感觉到,锦州城内的气氛虽然紧张,但是井然有序,治理得非常好。
他夫君也太棒了。
什么都能干好。
嘿嘿。
孟欢一路走,一路看热闹。
进了院子,有人接过包袱伺候沐浴更衣:“请表少爷随奴婢过来。”
“好。”
蔺泊舟:“去吧,出来用膳,用完膳带你去城墙上看看。”
“嗯嗯,那我就先去洗澡啦。”
孟欢进了后院一间小屋,热水淋了满身,浑身的疲惫霎时懈去,骨头缝里都冒出泡来。啊,真爽,这一路都骑马,脚倒是没受多大的伤,但他的屁股真的受尽了摧残。
孟欢在木桶里还游了游,洗完澡出来,准备去蔺泊舟院子里干饭了。
不过脚步轻快走到院子当中,倒是有人来了,穿着红色的圆领太监服,头戴帽子,半弓着腰站在那里,对着蔺泊舟的背影说话。
“陛下给王爷祝寿了,祝王爷旗开得胜,顺心如意。”声音尖尖细细。
“谢陛下。”
“陛下给王爷送了贺礼,说没能亲自给王爷煮上一碗长寿面,但给王爷赏赐万金,五十副铠甲,五百多匹好马,说等王爷得胜归来,要给王爷补上生辰呢。”
蔺泊舟转过脸,道:“谢陛下。”
明明是太监宣旨,怎么都像是蔺泊舟在审流程。
把旨意都宣完了,蔺泊舟坐下喝茶,太监也弓着腰走到了他身旁。
蔺泊舟问:“陛下近些日子怎么样?本王不再朝中,陛下去上书房还勤否?”
太监垂着头,道:“大多时候,政务都交给内阁,陛下还是下棋。”
蔺泊舟盯着茶杯的底子,问:“都和些什么人下棋?”
“空戒大师——”
太监说到这里时,语气突然顿了一顿。
“还有谁?”
蔺泊舟放下了茶杯。
太监唇瓣张了张,才道。
“空戒大师,和他身旁一个新面孔的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