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问傅安洲,有没有哪里可以藏东西。他问多大,青豆将校服内的长条往布料上贴了贴,给他展示轮廓,“这么大。”
他稍作思忖,领她到阁楼,指了指书架顶那层积灰的空隙,“这里。”
一楼是会议礼堂,没有书架,二三层部分开放的书区木书架是顶墙固定,只有这个阁楼因为高度不一,木架和其他不一样。
“哇!你好厉害!”青豆踮起脚仰起头,来来去去瞧那处空间,惊奇他居然立刻想到了。看来平时真没少来。
傅安洲:“我也是意外发现的。”
“是嘛。”青豆随意应和,只想快点解决。她左右张望,发现上次罚抄搬来的木凳子没了,她一个个书架排查,不得不接受那凳子没了的事实。那是她从一楼杂物间辛苦搬上来的
傅安洲当她问问题,回答道:“我有一回伸懒腰,仰头看见个书角。”
说完,他顿住,朝向青豆推了推眼镜。
青豆想问他看见凳子没,见他互动,顺着他的话问:“哦?什么书?”
傅安洲似乎就在等她问。他低下身,附至她耳边,“小孩子不方便看的书。”
气流呵过耳畔,搅得青豆呼吸乱了一拍,但她很镇定,面无表情,也一点没有追问“谁是小孩子”或者“到底是什么书”的欲望。
青豆抬眼:“哦。”
她脑子里只有两件事,一:快点把这个该死的香烟藏起来,我快吓死了!二:还有两道物理题没解,我要抢在别人前头问班长借题本看看思路。
傅安洲正了正身子,往后退了退。
“那张凳子去哪儿了?”青豆目测便知自己上不去。
傅安洲上下看看她,又左右看看找了找凳子,摊手,“要不我帮你放。”
青豆捏着那个烟盒,不禁犹豫。女孩子抽烟肯定是不好的事,她不能担下这个坏名声。那这烟是哪来的?也不能暴露顾弈啊……她不能再传播他的事了。
傅安洲瞥见她虎口鲜红的新痂,“手怎么了?”
青豆心里揣着事儿,说话没过脑子:“被狗咬了。”
“得打针吧?”
“没打,死不了!”思前想后,青豆迅速做出了决定:“你可以闭上眼睛吗?”
傅安洲意外,复而失笑,左手试了一下高度,朝她伸出右手,“拿来吧。”
青豆手在他眼皮前挥了挥,心里不那么信任他。
阁楼在摇晃灯泡的映照下,染上了羊皮纸调的光。
眼前一阵明一阵暗。
感受到五指的晃影,傅安洲发出沉沉的低笑。
青豆把烟五分之四条烟拿报纸又裹严实了点,深吸一口气,放在他的手上,“谢谢啊。”
她拳头托着他的肘,引导他往上送。等烟放上去了,还不放心地跳了几下,确认在里面,别人又看不到,心中一喜,感激地朝他一鞠躬,“你人真好!”
傅安洲仍闭着眼,故意问她:“现在可以睁眼了吗?”
扫见他勾起的笑意和颤动的密长睫毛,青豆心又乱跳了。完了,她一定很蠢,让人闭眼是什么欲盖弥彰的动作。
看着他的脸,青豆忽然羞耻得想捂住脸,不想和他对视。怎么办?
他:“嗯?”
青豆快步行至扶手边,背朝他:“哦嗯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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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青豆心脏咚咚跳,那边清南区的虎子也不安生。
手上那“忍”字处的疼痛蹦得他忍无可忍。他猛一个抽气,手往桌上一拍,吓住了对面那对男女。
小海一年前分配到斜对面的农工商银行。事少钱凑
活还离家近,刚开始推销粮油米面,有点拉不下脸,后来熟练了,也就无所谓了。
素素今年毕业,在孟庭灵通的活络下,她分到了邮政,七月入职。邮政银行要卖邮票,又恰好是某局的医保定点,没几个人存钱,全是拿单位的医保来划钱领东西的。她自嘲自己以后和那些百货大楼卖货清点的前台没区别。
虎子天天在前台听两人说废话,听着听着,恍惚自己就在银行工作。结果一低头,呵,乱七八糟的账本,铁皮盒里一堆零碎钱。
他哪里有正经活。只有一个“忍”字。
结果忍还忍不利索,这么快就破功了。
罗素素秀眉倒竖,“干吗啊!吓死了!”她跟人家学引眉,画眉技术仍不熟练,此刻两条眉毛左右不对称,怪里怪气的。都这么怪了,还如此艳丽动人。一双骨感的肩头敞在背心外头,让人没法挪开眼睛。
“虎子手疼,没事儿。”小海揽了揽她的肩,无比亲昵,“吓着了?”
小海工作了,和素素也说过成千上万句话。不仅不那么爱脸红,约素素也约得越发勤快,关系就差戳破窗户纸。今天他大发血本,叫虎子张罗,一起捅破窗户纸。
他要素素做她“马子”。
素素拧开肩,不让小海动手动脚,半倚靠前台,笑话虎子:“这么痛还搞,傻不傻!”
虎子伸手护住自己的文身:“管你什么事,好看就行了。”
素素白眼:“好看的屁!”又不酷又不美,不知道图啥。
小海花50块钱包了三小时的场。挺阔气,买了水果,叫了茶水,邀请素素在小房间看嬉皮笑脸的港片。
电视声很大,虎子听不清里头说什么,索性跑到外面跟小学生玩弹珠。
电影放到一半,小海黑脸出来了。
这一下燃起了虎子的兴趣。手上的皮肉伤口突然不疼了,“怎么了?成了吗?”
“成个屁。”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手插进兜里,语气夹枪带棍,“跟我跳舞看电影吃茶,倒头来说把我当朋友。她罗素素就是这么跟男人做朋友的?”
小海走前问虎子去不去喝酒。
虎子摇头,称要看店。
一小时后,罗素素出来了,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虎子问:“电影好看吗?”
罗素素笑,“蛮好笑的,乐死我了!这片子行,外头牌子添上。”又交待,“等豆子给你写,你写的不好看。”
虎子假装不知:“咦?小海怎么先走了?”
她将腋下包往肩上提了提,拨了拨卷发,“谁知道他。”
罗素素走进夕阳,风扬起小卷儿,身上露出的皮肤闪闪发光。
她特意挑了周五回学校搬行李。于雨霖开单位的车来接她。他皮肤白,人斯文,搬运时很照顾别的姑娘,还帮同学搬下来几蛇皮袋被子,累得一身汗。
一片艳羡的眼光中,素素有些骄傲。同学问,“这是你爸爸吗?好俊呐!”
素素顿了顿,很想说是的,这样说最简单,也最有面子。可她还是用那软糯含糊的口音否认了。她有自己的爸爸。
于雨霖对南城很熟,特意转了一圈南城新建城的商品房“南城花园”。黑白方块整整齐齐,三行六排,共十八幢。每幢六层,没有电梯,但正对南城月光湖,风水极好。
素素见他兜了两圈,附和好奇,“这边多少钱?”
“三千一平,怎么样?”
素素:“好贵哦。”这么一算,一套房怎么也要十几二十万。
“是的,就看看。”于雨霖依依不舍,往南城师大附中驶去。
南城的车开始多了,虽然自行车三轮车还是主流大军,但桑塔纳开上街道,不再人人围观了。
于雨霖停在学校门口的大榕树下,去对面买了三瓶汽水,问素素要盐汽水还是橘子水。
“我喝盐汽水,青豆喝橘子水。”
素素冲到校门口,往门房看了眼时间。
四点四十五,刚刚停车时尖锐拉响的铃声就是下课铃。加上青豆整理书包的时间,应该五点出来。
素素怕青豆耽误久,想起昨晚通话青豆说今日要去门房看有没有她的信,主动帮她找信。
她朝大爷打了声招呼,说要拿信,那大爷懒洋洋一指,让她自己找。
素素翻着篮子里信封,不知怎么想起青豆的调侃,不由多看了大爷一眼,低头痴笑。
素素找了两遍都没看到小桂子三个字,是以作罢。
青豆很久都没出来,也不知在磨蹭什么,素素发闲往外望,一眼在疯狂逃离校门的高中生里捕捉到了顾弈。这小子就是风姿卓绝,这么一身校服也能穿出城里人的洋劲儿。
素素惊喜招手:“大学生!好巧啊!”
顾弈仰头迎了几秒校外的夕阳,朝素素挥了挥手。
方才程青豆可急了,说素素在等她,她不能磨蹭去天台,让他在校门口等她,她拿了烟就来,节省时间。
顾弈手抄进兜里,往门房走去,“你们一起坐车回去吗?”
“叔叔开了他单位的车帮我搬行李,顺便接青豆的。”素素跳下门房高高的三级台阶,“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他摇头:“等会晚自习要点人的。”
“熬过去就好了,七月几号考试来着。”
“七□□三天。”
话说着,顾弈进了门房一趟,一转身,青豆苦脸跑了过来。
她辫子都散了,看着顾弈说:“要不晚点你自己去拿吧,那阁楼现在有校报活动,都是人。”她哪里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搬张凳子拿赃物啊。
“你放哪儿了?”
“就在阁楼最里面那排书架的顶上,偏中间。”她笑嘻嘻地挽上素素的胳膊,“很好找的。而且你高,伸手就能够到,我还要搬凳子。”
“行。”顾弈往桑塔纳方向走去,礼貌跟于叔叔打招呼。
青豆解决一桩事,转身去找信。素素说:“别找了。帮你找过了,那太监没信来。”
青豆看了眼门房大爷,见他毫无反应,偷笑着继续翻信,“是吗?你帮我找过了?”下一秒,晃出一封信件,赫然写有小桂子三个字。她贴到素素脸上,“这不是吗!你找的太不仔细了!”
“哎?”素素接过来崭新的牛皮信封左右看看,“真的哎!”
“我就说嘛,他回信还挺稳定的。都两个月了。”青豆收起小桂子的信,又找到另一封,认真塞进书包。
“这是什么?”
“另一个笔友!”
“程青豆!不得了啊你!”
“干嘛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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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豆和素素来得慢,顾弈和于雨霖聊了几句,顺手将青豆的橘子汽水喝掉一半。
她恨恨数落一通,又不好意思让于叔叔再买,臭完脸马上装大方,“没事没事,一半够了。”
她喝汽水很文雅,半包着瓶口,小口吞咽。咽下一口,舌尖探出唇,舐尽残甜才接着下一口。顾弈两口的事儿,她啄了十几口,同素素说说笑笑。
素素好奇,催青豆拆信。“刚刚我找半天没找到信,你一来就找到了。”
青豆见于雨霖正在同街贩聊天,一点也不急,便小心翼翼把小桂子的信拆了。
她拆得又认真又熟练。
素素问,“你另一个笔友叫什么啊?”
“天风白衣。”
“哈哈哈哈哈,”素素大笑,“不会也
喜欢武侠吧。”
青豆点头,“是呢,他会给我抄原文,而且字很好看。标准小楷。”
素素哇了一声:“那和白飘飘还挺配的!”
青豆摇头,“我跟他不用白飘飘。”她怕门房人来人往,小桂子翻信时发现她脚踩两条船,所以换了一个,“我叫小青。”
顾弈坐在台阶上,一言没发。等两位姑娘喝完汽水,他担当苦力,将瓶子拿去退了。
与车子错身而过时,车窗内的姑娘还在就小桂子那句“如何消得书生气,满纸牢骚一炬之”畅聊。
他嗤笑,就一句破诗而已,至于吗?
等到晚自习,顾弈借厕所之名跑了趟图书馆。这个点,校报记者团的人都走了。整个图书馆悄无声息。脚下的木楼梯响得人毛孔发颤,他一边想诗句,一边往里头走。
一只灯泡从阁楼倾斜的天花板上倒挂下来,微微摇晃。
顾弈伸手在书架上一扫,空无一物,连灰尘都没有。正疑惑,脚下传来一道声音。
“你终于来了……”
傅安洲从脸上揭下书,揉了揉眼睛,“我正想要不要去你们班找你……”他架上眼镜,一抬眼,才发现是顾弈。
顾弈一只手搭在书架上,面露不解。
“哦……”傅安洲礼貌,“学长这么晚是来?”
顾弈目光冷漠:“没什么。你是在等谁吗?”
“等程青豆。”傅安洲猜到他们认识,所以没有避讳。“她有东西在我这里。”
“为什么在你这里?”顾弈手又在书架顶上摸了一圈。
“记者团下午帮图书馆大扫除,我正好在,就把她藏在这里的东西拿了下来。”
“给我吧。”顾弈朝他伸手,“我就是来拿那个的。”
傅安洲迟疑着从身下抽出那个报纸包着的长条。
这东西塑封得再好,也有烟草气味,是人就能闻见。但傅安洲说:“放心,我没有拆开。”
“谢了!”顾弈点点头,走出两步又回了头,牵起唇角,朝傅安洲扬了扬烟,“要来一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