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豆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通宵一晚,她居然一点也不困,反而很兴奋。
她身体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叙事欲望。甭管散文诗歌小说日记,赶紧把感受化成文字。
她唇角高高吊起,细细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碳素笔尖之下,动作分解丝滑流出。
很多时候顾弈都是没有脸的。他有呼吸有低语有动势,但由于青豆羞,瞥一眼,便扭开了。能怎么办呐,没有人教她,这种时候对视是否算得礼貌。
所以,青豆最清晰的,除了钟楚红艳丽的脸庞,便是房间和身体的一切皆在摇动。
写完第一页,她明白自己在写什么。写到中间,抽抽鼻子,她才发现自己哭了。为终于把一个青春期的淫hui念头完成。
心脏剧烈跳动。
一路震动到指尖。
这么多年,鱼娘书生终于续上一个好结局。
青豆心肠柔软,潦草写下结局后,午夜梦回老梦到那对怨侣,戳着她的良心问你这样写故事不会心痛吗?可结局已经在那儿了,能怎么办呢。
一个不眠夜后,青豆想到了一个方子,可解悲剧。结局处,也就是书生大婚当日,他服下龟息丸自杀。天子赐婚状元,不可抗旨,是以,他只能死遁。在他心里,功名不如美人。友人帮助下,书生于七日后爬出松动的棺材,沿水路下江南,打听鱼娘下落。一年后,他终于在山林里寻到郁郁的鱼娘。她松挽发髻,正伏案休憩。醒来时,鱼娘在摇动,剧烈地前后摇动。平静如死水的天地间,再生波澜。进京赶考,尔虞我诈,书生狠厉不少。他用身体戳破了她的移情别恋的谎言。
不破不立。
破即是立。
写完她也觉得离谱,但事实就是这样,男人就是这么突然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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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在机房掌握了dos系统,学习了三个月的打字。除了上课,她每天都去机房练习。那是个要穿鞋套、脱外套的无尘环境,除了键盘打字声,无人喧闹。有点像山上坐禅。
结课时,她一分钟输录速度一百个字,是十人小课的手速第二快。
学校老师知道她在学习打字,还领她去机房,让她帮着输入材料。青豆求之不得。别人捡现成的女工,她捡可以练手速的机器,两全其美。
五月,她拿着结课证书跑去找余辉之,顺带捎去的还有自己的新小说。
好吧,不算太新。她把鱼娘书生的故事串上书生进京赶考的求学主线,适当删减篇幅太多的亲热戏,将十二万字的原稿缩成三万字,最后立意拔高至爱美人不爱江山。
余辉之很热情地接下稿子,同她交流学习打字的心得。社里缺打字员,在青豆报名的次月,他们栏目的组长也说,主编有意向派个编辑去学一下打字,或者聘一个打字员。
青豆知无不言,把学习心得倾囊相授。为了练习打字,她还自己做了一次性的纸键盘,空气练习。当然,归根结底还是按时上课,课后多练习。
余辉之一边听一边翻她的新稿件,先是笑的,后来眉头越皱越高。
余老师向来和善可亲,皱眉不是个好兆头。
“风格跨度很大。”余辉之扫了她一眼,拿手指蘸了蘸湿棉花,掀开下一张打印纸。
这次青豆的小说是打印出来的。借机房的电脑,报社的机器,工工整整地同时展示两项劳动成果。
不夸张的说,电子科技不发达的95年,全中国会打字、会写小说的人,绝对是稀有动物。
青豆紧张:“嗯,是我高中写的小说,最近整合了一下。”
“高中?”余辉之目光幽长,“哦?发表过?”
青豆摇头:“没有。”
“那……”他顿了顿,“我怎么像是看过。”
由于文化的长期禁锢,改革开放后的地下sq文化市场隐秘庞大。表面上,大家都是朱洋洋,一脸正气,刚正不阿,私底下,也是为生理冲动和好奇折腰的动物。
这些读物四处可见。家里抽水马桶的草纸下,压着的褶皱薄本子,床垫、枕头底下,两本正经书中夹着一本出格刊物,再或者,各处农村茅坑手纸处搁着的、包着故事会封皮的奇异读物。
这东西,屡禁不绝,越禁越烈。
而鱼娘书生的故事早以“佚名”的身份,刊在了劣质书页上,爆红全国。这个故事,余辉之真的读过,可能就在哪家的厕所里,随手抄起,拦腰读了一截。笔触鲜明,爱恨纠葛,情绪强烈,明明屁事没有,写出了香艳缠绵的惊天动地。当时,他还为这些潜藏民间的艺术家暗暗叫绝,没想到,这人居然是程青豆。
她后来写的东西,可是相当的正经。
余辉之遗憾,他们南风暂时不收古代小说。他说,如果是她写的,可以发表到其他刊物试试,但是投稿时得说明被别人匿名发表这一情况。
接着他又说了一下,北京那位编剧七月过来,到时候天气可能有点热。不过是暑假,时间比较方便,她做打字员还能拿到一笔高温补贴。
本来青豆肯定会高兴的。交了200的打字学习费用,眼见就能收到回报、学到知识。
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在知晓鱼娘书生这个故事被刊在了h色读物之后,她有点懵
据洋洋哥哥说,地下h色读物利润巨大,比正经投稿写文赚多了。好些人偷偷发家致富,在村里盖上了大房子。
她给天风白衣去到信,想问他都传给谁看了?哪个渣滓!这么道德败坏!是免费发表还是收费发表的?
半月后,她收到回信,天风白衣二代张建国说:妹子,太多了,我忘了。我传给同学,同学还要传给同学,您这文看的人挺多的,要在我这头找到谁投的稿,挺难的,最好找到刊登的出版组织,再问人家,投这稿的人的地址。
青豆去哪里找啊。她得先找到h色读物。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被这事儿搅得食难咽寝难安。路过那些五毛钱一本随便挑的书摊,她总要多留意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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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去广州前夕,顾弈又回来了,这厮一学期回来两趟,真是钱多,人闲。
顾弈这趟回来不是为了虎子,不是为青豆,而是为了爷爷八十大寿。理由特别官方,收获一笔父母兴高采烈为他孝顺而付的丰硕路费。
他到家打了声招呼,就开着桑塔纳川行校园,围着青豆常去的自习教室转圈。上回回来偷偷摸摸,全程11路,累死了,这回总算能光明正大开车了。
过了立夏的校园绿树成荫,太阳照在脸上不烫,微风吹在身上不凉,是舒服的好时节。
青豆和苏勉临窗而坐,看似是学姐和学弟的专业交流,实际是苏勉单方面的消息打探。他惦记素素,借问功课的机会,靠近青豆,问她,为什么素素最近不来跳舞了?
青豆苦恼。
两岸局势现在如何,她也不好说,不知道该不该做官方发言人,替素素保留这条水路。主要是,她不知道素素对那条堵死的陆路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听见笛声,青豆才注意到,方才来回闪过的黑影停在了教室外的梧桐树下。
就说呢,怎么突然间学校那么多辆黑车来来回回的,以为有什么活动呢。
久违的顾弈倚靠车门,手伸进车窗,张扬地按响喇叭,引起一片注目。
如果顾弈是件衣服,那定是版型顶好的类型。延颈秀项,身段笔直。青豆后来见到的高个子,都不如他健硕,看着要倒,有点虚长,后来看到的壮汉子又有点敦实,看着就像最难啃的腱子肉。
他刚刚好,高而稳,壮而长。
再配上一张好脸,白里透着股杀气,完完全全是吃软饭的悍夫模样!
苏勉也看到了,好奇道:“他是来找你的吗?”学院里有传言,青豆和顾教授儿子是一对,但没人证实,今日看来,传言非假。
青豆一颗心扑通扑通,不知道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他,还是假装无事,继续复习功课。
但青豆太清楚了,她要是不出去,他就要
啊!果然!青豆没动,他走了过来。
为了不连累苏勉,青豆夹笔合上书,下巴抵紧书脊,慌乱往他那里走。
安静自习的教室桌椅忽然躁动。
见青豆出去,学生们起哄吹口哨,扒在窗户、门边看热闹,想知道院花是不是往顾弈那里走。
青豆没有回头,径直扎进副驾。顾弈听见热闹,很配合地朝他们招招手。这一行为,引得学生们更为兴奋,拍桌子大声叫屈,妈的,院花真的和顾弈一起了!同时又配合欢呼,真好!俊男靓女配得很。
青豆上车,认真地解释自己在复习功课,才不像他这样闲。她方才在讨论大二的物理光学题。虽然学的很差,但是学弟来问她,她肯定要认真解答的。她一板一眼交待刚刚的事,又好笑又可爱。
顾弈憋着没笑,目光尽量冷漠。看她还能憋出什么解释。
青豆叹气,只能往外抖落:“好吧,他喜欢素素。之前和素素跳过舞,惦记上了,但我毕竟是虎子朋友,所以啊……”
“程青豆。”他叫她。
她抬眼,看向他。
顾弈忍俊不禁,戳戳她那左边那颗深一点的酒窝:“你怎么这么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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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豆是傻。她居然信了顾弈要带她兜风。驶至荒郊,她才明白男人是个什么东西。对,他们有时候不是东西,但有时候,就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