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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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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横尸街头的事传遍朝堂,金銮殿内人人各怀鬼胎,难得的热闹。

  有的求皇帝彻查,有的对空缺虎视眈眈,但更多的是惶恐自危——谁不知道吕尚书屡次在朝堂上顶撞圣人,甚至还提起不知所踪的延光帝,随后便遭遇不测,还死得如此惨烈蹊跷,谁不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刀下亡魂?

  下朝后,沈照渡照常被留在大殿,萧鸾没再给他赐座,从宝座台背手而下,边走边说:“以杀止杀不是长久之计,皇兄不能再‘下落不明’。”

  他停在沈照渡面前:“沈贵妃没怀有子嗣吧?”

  见沈照渡脸色顿沉,萧鸾随之一笑:“沈贵妃入宫后独得皇兄宠爱,其他妃嫔再无侍寝记录,只有她会怀皇兄的龙嗣。一旦她生出皇子,朕当如何自处?”

  当日他们攻入皇城,宫中飘满石脂水的气味,萧翎所在的勤政殿燃起熊熊烈火,碧瓦朱甍轰然倒塌成断垣残壁,饶是所有人奋力取水扑火,终究未能拯救辉煌的勤政殿。

  火在黄昏时被扑灭,萧鸾派人清理火场,满目疮痍中躺着一具黑色的骸骨,肋骨上有金丝缠绕,隐约能看出是龙纹的金丝刺绣。

  而颅骨顶着的旒冕也化为灰烬,只剩十二串旒珠与玉簪孤独散落一地,尘归尘,土归土。

  萧鸾不想背负弑兄的罪名,逼宫也只是想让萧翎退位,但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为了稳定人心,他被迫秘不发丧,以“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登基为帝。

  可现在看来,让旧部彻底死心的时候到了。

  “只有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兄已死,又无子嗣继承,那兄终弟及就顺理成章,无可置疑,朕的龙椅才四平八稳。”

  沈照渡对皇权斗争没有任何兴趣,不悦提醒:“别说她没有,就算她有,生下来的也只会是我昭武候府的人,绝不会妨碍陛下千秋大业。”

  “朕当然相信你。”萧鸾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朕不想承认是朕逼死了皇兄,但不可否认朕是间接凶手。所以皇兄不能死于自焚,而且还要留下了一份禅位于朕的诏书或谕旨。”

  萧翎生前没有留下一言半语,有记录的最后一道圣旨发给了沈霓,内容是催促她出宫。

  但在萧鸾眼中圣旨里一切皆有可能。

  沈照渡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直言警告:“希望陛下记得承诺,您登基后世上再无沈贵妃,有也只会是昭武候夫人。”

  萧翎当然记得,却还是不死心:“只是借用一下她的圣旨,又不是让她出面……”

  “虽四海皆是王臣,但有我在的一天,沈霓只能是我的人。”沈照渡不想沈霓再蹚这浑水,将矛头反指萧鸾,“口谕比圣旨更容易伪造,陛下不妨到太后宫里叙叙旧。”

  沈照渡不爱回侯府,他嫌侯府太大,一个人住着太寂寥,平日下朝后总爱跟几个同营出身的兄弟到酒坊打发时间。

  这不,他刚步出宫门,就见门洞外停着两匹马,一匹是太仆寺卿董沧,另一匹则是兵部侍郎孟方的,看见他出来,都招呼他同行。

  “阿渡,松川酒坊来了一批赵州来的酒,去尝尝你家乡来的酒不?”

  “府中有事恕不奉陪。”他翻身上马,喜盈于色,“回头把账记在昭武候府就行。”

  春风得意马蹄疾。

  沈照渡马鞭一挥,那匹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白蹄骍嚣张地在内城驰骋,翻起滚滚尘土,丝毫不察自己已犯众憎。

  昨晚他心潮澎湃了一夜,临天亮前还是没能忍住,直到听到她失控嘤咛才收手起身。

  然而他刚往后挪,沈霓忽然抓住他的手臂,依赖地贴上来细语呢喃了几句。

  虽然他并没有听出说的是什么,但够了。

  沈照渡从不在在点灯前回回府,从侯府大门走到正院这段路他走过无数次,但只有今天才看出侯府的诗情画意。

  穿过正院垂花门楼,五开间的濯缨堂门窗紧闭,堂前站满时不时垫脚张望的侍女,谁也没发现他的到临。

  “你们不去伺候夫人,站在这里干什么?”

  侍女们问声回头,冲他福身行礼,颇有为难道:“夫人进暖阁后便打发奴婢出来了。”

  暖阁?

  沈照渡一怔,极快反应过来,箭步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暖气带着丝丝馨香扑面而来,沈照渡绕过屏风,就见沈霓就立在东边的暖阁前。

  她还披着昨晚的大袖衫,及腰的长发上只绑着一根发带,背影瘦削单薄,仿佛是水榭旁垂下的绿丝绦。

  “我每晚都祈求画中人出画,没曾想还有实现的一天。”

  他上前搂住沈霓的腰,额头抵在她耳侧,贪婪地亲吻着她纤细的颈脖。

  那幅从含章宫带出的画像就挂在他房中的暖阁里,一是为了睹物思人,二则是为了今天向沈霓邀功。

  “娘娘真是狠心,不仅决绝出宫,还把含章宫里的东西清得一件不留。”他埋怨着,侵略的攻势却一分不减,吻上她的嘴角,“这半年里我每晚都宿在暖阁里,只有看着娘娘的画像,臣才能安心入睡。”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任他采撷,可沈照渡却很是不满,正欲扳过她的脸,却摸到了一片湿意。

  “有什么好哭的。”以为她是感动的,沈照渡转过她的身子,抓起袖子擦掉簌簌落下的泪珠,“好了,不许再哭了。”

  沈霓别过脸躲开,漠然道:“你不懂这幅画,当然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哭的。”

  不喜她眼神里的厌弃,沈照渡按住她的后脑勺,强硬地擦去她的泪痕:“不过一幅人像,我是瞎子不成?”

  不懂人的是她。

  她不懂他攻破宫门时的迫切,不懂他跨入含章宫前的希冀,不懂他看到人去楼空时的愤怒与不甘。

  更不懂他失而复得后的涅槃感。

  不过没关系,他们来日方长,他可以所有的时间来告诉她。

  “沈霓,我们……”

  “你知道这幅画出自谁之手?”

  沈霓没有给机会让他说出后面三个字,打断他的幻想,“这是萧翎画的,我哭是因为想念他了。”

  沈照渡俊朗的脸顿时变得难看,那幅伴他日日夜夜的画像此时扭曲成妖魔,放声嘲笑他的痴傻。

  一只柔软的手攀上他的上臂,暖阁里的啜泣声更响。

  “沈都督,我求求你放过萧翎吧。”她语气中再无倨傲,载着一汪眼泪的美目深深望着他,柔弱地恳求,“天下已定,他也从未有过要和萧鸾抢皇位的意思,只要你们愿意放他走,我发誓我和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抓在他官袍上的手青筋尽露,沈照渡抬手想将她拉开,沈霓却死死攥紧,继续哀求:“只要都督肯放过他,我什么都可以做。”

  “什么都可以?”

  掰开她的那只手顿住,沈霓眨了眨朦胧的眼睛看沈照渡。

  面前的人表情未曾松动,看着她的那双星目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嗤的笑了:“你就这般爱他?”

  昨晚她还敢诅咒他、刺杀他,今天看到萧翎的画就软下态度了?

  他的笑太过阴森,比昨晚任何时候都要骇人,暖阁在此时也失去了作用,冷风嗖嗖而来。

  沈霓嗫嚅:“他、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要……”

  “夫君?”沈照渡再次嗤笑,松开抓住她的手,猛地掐住她的腰一带,紧紧相贴,“经历过昨晚的事,你确定萧翎还会要你?”

  怀里的人一僵,他顺势用手揉抚着她的纤腰一路往下,然而下一瞬却被狠狠推开。

  “别碰我!”

  沈照渡被她推了个趔趄,又看见她脸上熟悉万分的鄙夷,早已练就不坏之躯的他只讥讽道:“出尔反尔的人一直是你。”

  他将沈霓逼到画像下的书案前,睥睨她如困兽一般惊慌无措,耀武扬威:“这就是娘娘说的‘什么都可以’吗?”

  退无可退,沈霓缓缓抬眸。

  沈照渡离她不远,官袍上的麒麟张着血盆大口,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都督到底想要我什么?”

  沈照渡垂眸看她水光潋滟的眼,回答似是而非:“娘娘以为呢?”

  门边的炭炉熊熊燃烧着,窜起的火光一如她眼前绯红的官袍。

  沈霓再抬头看一眼沈照渡,他面无表情,唯独一双幽深的眼睛落在她脸上,晦暗不明。

  他说:“我确实有萧翎的消息。”

  僵持着的手一颤,沈霓抿了抿嘴唇,抬起双臂绕到了沈照渡身后,摸到玉带板上的暗扣一按,无形的锁却将她束缚起来。

  沈照渡的眼睛一直不离她,看见她放下带板,又转过身替他解开斜衿上的系带,扯起嘴角说:“臣虽然是莽夫,但也知道怜香惜玉的道理,怎么好意思再折腾?”

  沈霓被他挑起下巴,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格外渗人,哪怕在笑也像万丈深渊。

  “臣瞧着这张嘴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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