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买。”
白夜老实回答,他的鼻尖又闻到那一股难闻的臭味。
眼前的“苏亦”哦了一声,声音十分失望。
没有牛肉三明治吃,他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身体滑进病床的被子里,转过身,背对白夜,不想再理会了。
白夜独自站在病床旁,盯着“苏亦”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里茫茫的一片空白,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好陌生。
身上的臭味、扔掉的小羊、莫名发嗲的语调、被嫌弃的糖醋排骨、突然爱吃的牛肉三明治、还有对他极端的漠视。
这一连串的表现,已经不是单纯的奇怪能形容了。
白夜之前猜测,苏亦是因为被人在手术过程中动了手脚,大脑某些区域改变了,所以才出现这些奇怪的言行。
但,事实真的就像他猜的这样吗?
白夜将手背到身后,暗暗捏紧了拳头。
他从不怀疑苏亦,感情这回事要么不谈,既然谈了就全心全意地信任,谈恋爱前他跟自己发过誓,以后不要去怀疑、欺骗苏亦,也不要猜来猜去、像间门谍一样去试探苏亦。
这样只会弄得彼此筋疲力尽。
但今天,白夜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试探一下。
眼前这臭臭的家伙,真的是苏亦吗?
万一,他的想法太天真了,他思考的假设从一开始就不成立,以前苏亦教他解数学题的时候总说,要大胆地假设,但要小心地求证……
现在他就要小心地求证一下。
“对了,跟你说个事。”
白夜装作毫不在意地开口,病床上的“苏亦”从被子里转过头,阴恻恻地盯着白夜:
“说什么。”
白夜耐心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对眼前的“苏亦”随口就编出一个谎话:
“过几天就是王伯伯的忌日了,你之前不是说想叫人去扫扫墓吗?我帮你联系了……”
一瞬间门,冒牌货“苏亦”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屏幕前读取记忆的苏亦笑了一下,白夜这个话题转得确实有点突兀,但很出其不意。
王肃仁的死是在两年前,以这位“冒牌货”的傲慢,根本不可能特意去记死了两年的养父的忌日。
然而身为养子的苏亦,是不可能记不住自己养父的忌日,何况那场车祸那么诡异。
“我…我……”
白夜清晰地看见,眼前的“苏亦”眼神闪躲,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乌黑的眼睛在眼眶里贼溜溜地转动,明明是这么漂亮的五官,却演绎出几分贼眉鼠眼的神态,十分丑陋。
“我…不过就是…随便那么一说。”
这个“苏亦”拢着被子,扭过头不看白夜,他有点哽咽,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怒嗔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怎么可能去给那个大变态扫墓啊!”
…变态?
白夜坐在病床前,如当头被敲了一棒,背上冷汗涔涔。
王肃仁的所有养子养女都可能会认为他是变态,唯独苏亦不会,他是知道真相的。
——装什么可怜啊。
白夜背在身后的拳头攥得死紧死紧,一瞬间门出离愤怒:
这人,压根就不是苏亦!
王肃仁的忌日根本不在这几天,苏亦在手术前也没有说过要给王肃仁扫墓的话,而是亲口跟他说了那么多奇怪之事,这样的苏亦更不可能会简单下定论说王肃仁是变态。
幼时的奥数赛、诡异的收养、车祸身亡的养父、突然适配的器官捐献、心脏手术后的异常。
忽然,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苏亦与生俱来的天才大脑,现在被另外一个人占用了!
有一群人出于不明目的,从很早开始就在到处搜罗天才,年幼的苏亦不幸被他们筛选到了,很快就被派来的王肃仁收养。
白夜猜测,王肃仁或许只是一个工具,他本人可能也不知道非要收养苏亦的目的,工具人不配知道。
袖扣里的监听器,说明王肃仁抚养苏亦的全过程都在被监控。
苏亦初三发烧住院时,王肃仁去看他,当时苏亦描述了一个细节,王肃仁跟医生在走廊交谈,当时他带了公文包,接过医生的体检表,却没有把表格放进去,而是就这样拿在手上,走进苏亦的病房。
然后就顺手放在床头柜上,病床上的苏亦无意中一瞥,瞥见了自己体检表上的一处异常:
……头围。
很可能,苏亦从小到大的体检都被不知不觉量了头围。
那群人一直在暗处监视苏亦大脑的成长状况。
等到苏亦十七岁,各方面基本自立了,完全不再需要有人抚养,这群人就利用车祸除掉了王肃仁。
两年之后,苏亦十九岁,白夜猜测或许这个时候苏亦的大脑完全成熟了,这些人就利用所谓的器官捐献,把苏亦引入这个皇家医院,在心脏手术过程中动手脚。
怎么动的手脚白夜不清楚,大概是某种诡异的科学手段,最后清醒过来的“苏亦”,已经是别人了。
——这群人到底他妈谁啊!
白夜噌地站起来,极度愤怒,胸腔里如同火山喷发,烫的他根本坐不住。
被踢开的椅子剐蹭过地面瓷砖,发出呲啦——刺耳的声音。
“你干嘛呀。”
病床上的“苏亦”嘴上嗔怪着,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做出被吓了一跳的做作模样。
白夜死死盯着这个“苏亦”,拳头上青筋毕现,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冒牌货!
苏亦听见白夜的想法,心一下子提起来,千万不能冲动!
白夜能意识到这个“苏亦”是假的,是占了一步先机的,现在自己发怒暴露出来,就得不偿失了。
冒牌货“苏亦”跟街上枪击白夜的人是一伙的,跟做手术的医生护士…甚至整个医院,都是一伙的。
但他们的分工明显是不同的,枪击的那伙人是负责杀人和处理尸体的,医院的医护人员则负责在手术中动手脚,不负责杀人。
只要白夜是普普通通的病患陪护人员,医护人员没有道理突然去杀白夜,乱杀人没处理好的话,搞不好会把事情闹大。
所以,白夜如果能抢住这个先机,悄无声息地逃到安全的地方,从此失踪,躲开那群追杀他的人,应该还可以捡回一命。
但如果,白夜在这时候愤怒爆发,真的伤害到冒牌货“苏亦”,那性质就全变了。
抛开这背后一系列的阴谋,在外人看来,这就是男朋友白夜具有暴力倾向,莫名其妙殴打刚痊愈的病患。
还口口声声指责医院,说什么做了手术就变了一个人,言辞离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医院的保安肯定会立刻对白夜采取行动,隔离开他和“苏亦”,应该也会报警。
m国警察来了,看到这样的肢体暴力冲突,施暴者白夜身形高大,被打的“苏亦”是病患,还刚经历过心脏手术。
到时候这冒牌货再倒在病床上哭唧唧几下,白夜根本不可能占到什么理。
被医院保安阻拦,再被警方控制,白夜的行动就会被彻底限制死,然后那群枪击的人找个机会暗杀白夜,简直太容易了。
苏亦在心里默默祈祷,白夜一定要稳住,再生气也不能冲动。
不过,祈祷也并没有用,白夜的这段回忆是早就发生的事,一切早已是既定的事实,无论结果,他只能接受。
“行了行了。”
白夜麻木地站在病床前,状似轻松地说出伪装的话:
“不扫墓就不扫吧,你别急,喝点水好吗?”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指甲掐进手心里,让自己感觉到一阵痛。
这种痛让白夜找回了理智的缰绳,狠狠拉住了愤怒的自己。
……苏亦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必须要好好地、冷静地思考,想得清清楚楚之后再做行动,绝对不能冲动。
冲动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自己加速死亡,他一旦死了,真正的苏亦…更不可能回来了。
啪嗒。
白夜走了几步,打开桌上的水杯。
里面是空的,他早知道,因为他今天还没有去打水。
“空了,我去接点。”
白夜转头,朝“苏亦”亮了一下水杯的空底,动作自然地拿起水杯,然后走出病房。
冒牌货“苏亦”没说什么,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又滑进被窝里睡觉了。
嗒。
白夜轻声关上病房门。
握着水杯的手还有点发颤,他站在走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苍白的日光灯照在瓷砖上,反射出白茫茫一片,如同迷惘的前路。
白夜没有去打水间门,他转身,拧开了病房隔壁的[家属休息间门]。
开门,关门,他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白夜独自坐在[休息间门]的床边,双手交握着苏亦的水杯,想要汲取某种聪明的力量,让他能思考出一个良好的对策。
在中国经受过十来年的法制教育,白夜遇到怪事的第一念头是:报警。
第二个念头马上跳出来:
——报警,有用吗?
在中国用中文他都未必能说得清楚,发生在苏亦身上这一些列诡异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报警后,他能用蹩脚的英文跟m国警方解释清楚吗?
抛开语言障碍,警察就一定会相信他吗?
他说苏亦不是苏亦,有什么证据?
去做dna鉴定……目前一切的科技手段只会反复证实:苏亦就是苏亦。
只有他知道,躯壳里的人不对了,那个大脑,那个精神意识,根本不是苏亦。
……但他不知道这么诡异的事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谁又会相信他这么荒唐的说辞?
一切都是他个人的主观臆断,是他脑子有病,说不准还会被抓到精神病院里去。
胸膛里闷着一把火,白夜活了十九年从来没有这么愤恨过。
他明明知道不是,明明知道!他看着苏亦,那么鲜活,那么生动,也已经实现了一直以来的愿望:拥有了健康。
可是被一个冒牌货代替了。
那群坏胚子的崽种应该全部抓起来,可白夜只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他神经病,把他抓起来。
现在,整个医院都是冒牌货那边的人,还有持枪的杀手,可能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力量,如果不能借助警方的话……
白夜低下头,双手握紧苏亦的水杯,额头轻轻贴在杯身上,像要亲吻苏亦的额头。
异国他乡,英语还差,孑然一身,白夜深深地感觉到一丝无助。
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应该怎么去应对这群诡异的坏人,要怎么做才能平平安安地把原本的苏亦抢回来?
真正的苏亦的意识又去哪里了?
……还能找得回来吗?
如果,什么dna报告都不能支持他的说法,一切科技手段都没有效用,一切官方的求助渠道都不可行,那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白夜突然想到了苏亦养父临死前留下的那句:
run!!
——快逃。
白夜抬起头,环视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床边的黑色行李箱。
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着小山一样的东西,因为照顾苏亦需要用到很多生活用品,所以他当时特意带的最大号行李箱。
巨大的行李箱……
白夜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快速目测着行李箱的长宽高。
装他这样的成年男子是绝对不可能装进去的,但如果,只装一只瘦弱的苏亦呢?
此时此刻,白夜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亡命徒的计划。
嗒。
病房的门被推开。
病床上的“苏亦”听见声响,没有起身。
——想也知道肯定是打水回来的白夜,烦死。
他背过身,抱紧枕头闭着眼睛。
直到一道阴影投在他的身上。
“苏亦”皱着眉睁开眼:“…又怎么?”
一睁眼,他就看到病床边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
“苏亦”奇怪:“你把行李箱拿来干嘛?”
“哦,放你换洗的衣服,有点多。”
白夜背对着“苏亦”,随口说道,然后把空空的水瓶放在桌子上。
“苏亦”不疑有他,过了一会儿又说:
“打来的水呢?给我喝一口。”
冒牌货“苏亦”懒懒地倚在病床上,舒舒服服地抱着枕头,颐气指使地对白夜发号施令:“还有,我还没吃东西,你别在这愣着,快点给我去买……”
话音未落,突然!
一块黑布猛地罩住了他的脑袋。
“唔!!”
白夜大手一伸,死死捂住“苏亦”的嘴,笑了一下:
“买什么呀?”
蒙着头脸的黑布套逐渐扎紧。
“苏亦”呜呜地拼命挣扎,瘦弱的身躯即使恢复了健康,在白夜手中也是不值一提,甚至单手就能扼制住他全部的力量,轻轻松松就将他拎起来。
呲啦——呲啦——
空气中传来胶带撕开的声音。
“苏亦”感觉到一阵窒息,黑布贴上他的口,嘴巴被紧紧封住了!
下一秒,砰——
脖颈后传来重重的一击手刀,冒牌货“苏亦”眼前一黑,立刻晕了过去。
啪嗒,行李箱打开。
白夜动作麻利地将“苏亦”身体折叠,放了进去。
呲——
指尖快速拉动着行李箱的拉链,将四周封紧,再扣上密码锁。
做完全部的动作,白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黑漆漆的行李箱里,装着一个变质的挚爱。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一颗心像坠入无底的深渊,在失重下变得沉甸甸,又因为踩不到底而空落落的孤独。
白夜摸了摸口袋,摸出自己新考的驾照。
为了之后能带苏亦去各处游玩,他特意考了这里的驾照,还买了辆新车。
心脏手术成功之后,他就把车开到了医院的车库,方便之后出院,能接苏亦回家。
从现在开始,没有什么家可回了,他绑架了苏亦。
白夜深吸一口气,生平第一次,他在犯法。
这个计划他能占据先机,培养了十三年,苏亦对他们一定很重要,而十三年就为了今天的替换,所以这个替换后的冒牌货一定更重要。
绑架之后,对方的势力必定会有所察觉,很可能会报警,跟警察一起追捕他。
他会成为绑匪、成为逃犯,被通缉,被追杀,大概率会死在路上也不一定。
白夜自嘲地笑了笑。
这批人从苏亦六岁就在暗中培养,在中国利用王肃仁抚养苏亦长大,又用心脏捐献将苏亦引来m国,合理推断,说不定世界各处都有他们的势力。
现在能控制整个医院,还有一批持枪的杀手,或许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冰山之下到底还有多少暗中势力,根本不知道。
白夜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他一个人要去掣肘这么大的势力,只有完全拼了命,才有可能跟这群疯子争到一丝生机。
想要暗中博弈还全身而退,他根本没有这个智商。
白夜做完一次深呼吸,下定了决心。
他拉起行李箱的拉杆箱,转身离开病房。
迈开步伐,动作自然,神情平淡,像医院里无数位携带行李的陪护家属。
四个轮子滚动,在雪白的瓷砖上划出无声的轨迹。
白夜拖着箱子里的爱人,开启了他的亡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