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去临高也不容易。我打小的见识最远不过到济南府和天津卫,除了知道临高在南面的琼州府,哪里知道半点路程。”这王兴隆甚是健谈,加上林铭刻意诱导,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自己沿路的见闻。
原来这王兴隆并不是自己一路走到临高的――他根本出不起这么长路程的盘缠,而且也不知道去临高走哪条路,只知道江南有澳洲人的不少生意伙伴,还有船只往来,便随着大批难民搭空返的粮船沿着运河南下,一路跑到了江南,在上海遇到了海兴号的掌柜,这才免费搭船来到临高。
“要说谋生,留在江南也容易。只是我一贯听闻澳洲人这里素有奇技,杂学又盛,心痒难耐,还是上临高来了。”王兴隆兴致勃勃,“来了才发觉这里真好,太平盛世”
林铭暗骂:又是一个喝了髡贼汤的见王兴隆没有剃发易服,依然是大明衣冠,便问道:“你没有剃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王兴隆叹了口气,“我如今家破人亡,只留这些遗念,不敢随便改易了。”
“王兄弟还是个孝子。”林铭夸道,他不肯剃发易服,看来心中还有华夷之辩,可以争取,“此乃我华夏衣冠,如何能轻易改换不然,死了都不能见祖宗的。”
王兴隆哪里知道林铭肚子里的弯弯绕,他是读书人出身,虽然年龄尚轻,这种观念却是从小浸染的,林铭又夸他是个孝子。不由点头称是。
“也多亏了钱掌柜愿意收留,再带兄弟来临高。若是坐了澳洲人的难民船,那是不剃也得剃了。”王兴隆叹道。
“澳洲人治下的确是太平盛世,不过这非要剃发易服,总觉有些不妥哎。毕竟是海外得”林铭故意说道。
“澳洲人也没说非剃头易服,可惜这样就入不得他们的学。幸好市面上书报甚多,又有图书馆――只是不能亲耳得澳洲大贤的教诲了。”王兴隆有些遗憾的补充道。
二人说说谈谈,很快就到了东门市派出所办好了报户口的手续,回来的路上王兴隆又带他去了商店,买了卧具和盥洗用具。
“这些都算是预支的。等你拿了工钱再还就是。”王兴隆说。
回到海兴号,王兴隆将他引到后面:却是一个小小的砖幔的院落,四面都是二层小楼,中间是口水井,水井旁支着块大青石。一个青衣双鬟的女子背对着他们,袖子高高挽起,正在用力的洗刷衣物。地上的木盆里全是待洗的衣服。
“这是舍妹。”王兴隆介绍道,说着又叫了一声:“锦春”
年轻女子回过头来,见堂兄带着个陌生男子过来,倒也不以为怪,将一双被井水浸得通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福了一福。
林铭赶紧回礼。心中暗骂这王兴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非亲非故的怎么直接就让自家妹子出来见礼岂不闻男女授受不亲莫非他看上了自己,要把妹子许配给他
仔细看着妹子,相貌倒也不坏。看得出是中产以上人家的女孩子,只是有些过于劳顿多少落了形,身材有些粗壮,一双胳膊也毫不在意的裸露在外面真是一个好好的女孩子,白白糟蹋了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王兴隆道:“舍妹也在海兴号做事。专管庶务。也算是我辈的同事了。林兄有衣被要洗得,交给她就是。”
“这如何使得”
“林大哥莫要客气。”王锦春倒是毫不在意,“这是我的工作。掌柜的出了钱用我,就是要为大家洗衣洒扫的,您若不给我洗,我岂不成了铺子里多余的人了”
王兴隆道:“锦春,林大哥才从船上下来没几天,不大知道这里的规矩。多待些日子就习惯了。”说着将林铭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小房间里。
“林兄就住这间好了。”王兴隆帮他将卧具放下:“这院子里住得都是铺子里的男伙计,冲凉在南面那栋楼的楼下,盥洗室和厕所也在那里,很是方便。”
“这里还有女伙计”林铭看这房间和为民旅社的房间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家具都一模一样。
明清时代的大型商铺字号,都是绝无女性员工的,店员也不能带家眷,即使掌柜也得单身赴任。雇佣女伙计这种事,堪称惊世骇俗。
“正是,舍妹就是一个,除了她之外,还有三四个女伙计呢。”王兴隆笑道,“林兄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澳洲人的风俗:女人要出来做活得很多,有的人还在澳洲人的工厂里做活呢。”
“岂止是做活,人还有当官儿的呢。”随着一个高亢的女声,王锦春已经推门进来了,一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壶茶盏,一手却提着一个藤壳的大瓶子,“要不是哥哥不许我净化,我早就去当干部了”
“净化要剃发,那是万万不可呀。”王兴隆的脑袋摇得泼浪鼓一般,“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这妹子却毫不在意,抱怨道:“是哥哥你自己说澳洲人如何如何的好,非要上临高来得,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又不肯入乡随俗。如今只能在这里当个伙计,你看咱们一起来临高的刘相公,剃头最早,这都做到科长了”
王兴隆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并不反驳,只说:“衣服都洗好了哥哥一会帮你去晾。”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毛巾来,“你看你洗完衣服也不知道把胳膊擦干,老了胳膊要痛得”说着拉过锦春的胳膊,细细擦了起来。
林铭暗呼:“非礼非礼”却见那王锦春也不在意,任他擦拭,眉目含笑。林铭只觉二人有,心中暗骂:“真真是禽兽不如果然会投髡”对王兴隆兄妹顿时十分鄙夷。但是面上却不敢流露,只是侧过脸去。
正尴尬,却听王锦春道:“林大哥,这是茶水,茶具就留在你房间里用好了热水去伙房提就是――这是热水瓶。你若有什么衣服缝补,交给我就是。都是分内的事。”
林铭客气了几句,将二人送了出去。他的行李还在客栈,也不急着搬过来。便将房间和院子又细细看了一遍。虽然格局很小,却很清洁整齐。不过他粗粗一看,这小院里的房间有十多间,去掉一楼的厕所、盥洗室和冲凉房,即使一人一间,这里“有头有脸”的伙计至少也有七八个。王兴隆说还有“四五个女伙计”,外加店里肯定还有些睡通铺做粗活的伙计和学徒,那不得二十多号人了这铺子里用得人也太多了些吧
林铭满怀疑惑,先将买来的卧具打开铺好。又倒了一盏茶喝了几口定定神。他现在算是安定下来了,有活干,有地方住,不怕被“抓浮浪”,大可将目前的思绪好好整理一番。
从他目前的所见所闻来看,髡贼对“敬化”是非常看重的,而“敬化”的核心就是“剃发易服”要直接在髡贼的手下吃饭,这是必须的条件。一路行来,不论是髡贼的官府、保甲、商铺还是作坊里面从上到下各色人等都是这样――对了,王兴隆说过,这叫“归化民”,哼哼“归化”、“归化”,尔等蛮夷当得起么普通的百姓,看样子倒是悉听尊便,大街上剃发易服的归化民不少,留着大明衣冠的百姓也很多,
大明三百年的恩泽尚在。林铭想,看来即使在临高这个髡贼的老巢,依然有不少人心向大明,即使是王兴隆这样主动投髡的,也对剃发易服不以为然,看来事尤可为。
林铭从海兴号里辞了出来,先去劳动介绍所去办了手续,又到了为民旅社。时间已晚,他便在旅社里休息了一晚,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这里房间卧具整洁,特别是没有跳蚤、臭虫。这有而是林百户承认的大明远不及临高的地方之一。
第二日一早,林铭便退了房间,将行李搬到海兴号去,干他的“文案师爷”工作了。
和他想得不同,这文案师爷的工作还相当忙碌,每天跑腿的小伙计都会从钱掌柜的账房里拿出一大堆条子来,上面只有寥寥几句。林铭却要根据这条子上的内容撰写书信。书信的内容五花八门,但都是商业上的往来:有询价报价的,有指示买入卖出的,也有人事变动、财务流转的形形色色,十分复杂。林铭也算是办理公文的老手,从没见识过这套东西,幸好有王兴隆在旁指点,很快他就大致弄清楚了其中的关节,写起来也快了许多。
写完这些书信,再用专门的封套封好,写上收件人名址――除了广东福建的一些地方之外,还到南直、浙江乃至天津卫、京师等地。有些地方他根本不知道在哪,问了王兴隆才知道都是琼州府辖下各县。未完待续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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