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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大花楼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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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是每家自己留种,这种性命交关的大事,岂能假手于人。”陈霖道,“若听说了有什么好蚕种,收益丰厚的,也会去设法寻觅。不过……”

  “不过什么?”李幺儿说,“是不是没见人吃过果子,就谁也不肯吃。”

  “首长说得是。当年先父引入湖州蚕种白给人养都无人问津,所以也是打算先自己养了做了示范。没想到最后把给蚕养死,蚕种的信用也就荡然无存了。”

  “引种蚕种谈何容易,里面的花样可多了。”李幺儿想起自己在苏杭推广蚕种的往事,感叹道,“这赔本买卖,不是一般人能做得。”

  “是,也只有元老院才能做得。”陈霖奉承道。

  李幺儿一愣,随即笑了:“想不到你还挺会拍马屁的。”

  陈霖到底年轻,一下子脸就红了。

  “不过你说得没错,这样一家赔本大家受益的事情只有政府来做才合适--对了,你们叫朝廷。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朝廷衙门才懒得做这些事,能组织修下水利就算是有功德的了。”陈霖道,“小人在广州也是经历过新生活运动的,首长们的眼光确实了不起……”

  李幺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起来,刘翔在广州的施政的确是深入人心。只要是人,看到元老院的施政,都会有所触动。比起自己当初在江南,这里的工作又要好做许多了。

  当下李幺儿带他在新改建的工厂里参观,如果说第一进只有略有变化的话,第二进院落的变化便是天翻地覆了。

  第二进院落原是织坊的主体,除了正厅中堂作为办公之用,其余房屋全部作为机房使用。这里的房屋和一般民居大不相同,全都是高屋敞轩,不论正屋还是厢房,举架都极高,接近两丈的高度。即使是在富庶的珠三角来说这样的房屋也很罕见了。

  比其屋子近乎奢侈的屋架,墙壁就显得寒酸了。外墙别说砖砌,连泥砖都不是,用得是竹条为框,芦苇为墙壁,看上去甚是简陋。因为前阶段被乱兵破坏,这芦席墙大多被破坏了,很多地方都看得出是新得。

  “……我刚到厂子里的时候,看你们的设备厂房就吓了一跳。实话说这么高的厂房我头一回见。”李幺儿说。

  正屋里布置着四台花机,全木结构。俨然是庞然大物。两名机工一个织,一个高踞在花楼上提花,两人配合默契,正织造着绸缎。

  “建这么高也是没法子。当初花机运来安装,照理是要挖两尺的坑安置衢脚的。本地卑湿,挖下去不到一尺就出水了。先父说既然如此,干脆把屋子盖高些,还好通风散湿。夏天机工做着也凉快些。”

  李幺儿点头:“你父亲是个善心的人。”她是亲眼见过机户机工生产环境的人,不论是自己家织,还是苏杭两地的织造局,都是用普通的房屋做车间。有的房屋卑小,不能容纳花机花楼,便在地上挖深坑数尺,织工只能坐在坑里织造。

  因为丝绸织造的时候空气要保证一定的湿度才能减少断丝,所以车间里不会专门通风,空气干燥的时候还要向屋内泼水保持湿润。因此夏季闷热潮湿,冬天又湿冷刺骨。机工往往有关节疾病。

  山庄里的缫丝车间在李幺儿看来已经是“惨无人道”,但是实话说见识了苏杭的机工织坊,才知道赵引弓还算是“有良心的资本家”。

  “可是通风散湿的话,你这里岂不是丝线易断?”李幺儿问道。

  现在还是冬季,通风的问题不是那么迫切,而且车间也只是试验性的生产。规模并不大。等到今年的春茧登场,进入夏季就是正式开工的时候了。

  “我们这里原是江滩,掘地就见水。便是通风也还湿的很。”陈霖此刻已经渐渐褪去了对澳洲人的畏惧感,犹如当初和父亲、三叔等人一起在坊里议事一般,心情轻松了许多。言行也有些随意起来。

  “原来在广东办纺织还有这个好处!”李幺儿笑道。她走到一台空置的大花楼机前。虽说在旧时空她就见过复制品,到了本时空又在苏杭等地见过类似的机器。但是每次看到这台完全木结构的机器,还是觉得十分震撼。

  一台大花楼机,可以说是传统纺织设备中的巨无霸了。全长接近六米,花楼高度也将近三米。上面大大小小的零件将近二千个。当它开始运作的时候,整台机器犹如被蜘蛛网笼罩一般,被绳子、经线、纬线连成一个整体,随着机工的手脚起落来回运动着。一丝一线的织出绸缎。李幺儿当年看复原机表演的时候,完全被其折服了:在纯手工的时代,没有精密的加工设备,就用最简单原始的材料,十分简陋的结构--一个齿轮都没有--却能织造出各种花纹和质地的丝织品。这简直是个手工业上的奇迹。

  花楼机的历史非常悠久。三国时代即已有提花机出现,而令李幺儿叹为观止的大花楼机,其实宋代就出现了。从历史文献和绘画中看,明代的大花楼机基本和宋代类似。只是在提花技术上从竹编花本改进成了线织花本。

  “这机器真漂亮。”李幺儿说道,“不过我还是不大懂,你能和我介绍介绍吗?”

  她早就问过这花机的详细情况,然而陈宣不懂,而织工只会做活演示,里面的门槛却说不清--织工只会本地土话,李幺儿连白话都欠奉,更别说听香山方言了。

  “这花机是织坊里最值钱的东西。”陈霖抚摸着花机的木料--多年的使用,木材的表面已经起了一层类似包浆的覆盖物,摸上去光滑细腻。这台机子还是他祖父当年置办的。是四台花机中最老的一台。

  “这高起的部分是花楼,织造需要提花绸缎的时候一个人在花楼上负责控制经线的起落,叫做挽花工。中间拖着的那个叫衢盘,用来调整经线的开口位置。下面吊垂的一排排的竹棍叫衢脚。总共是一千八百根。”

  “这么多?”

  “就是这么多。”陈霖道,“虽说织造的时候不一定会全用到,但是要织复杂花纹的绸缎的时候就要用上。”

  “具体是怎么织造的呢?”

  李幺儿曾经站在机工旁仔细看了很久提花机的运作,但是还是没明白这两个机工是如何一边如唱歌般的念念有词,一边脚踹手投,把无数的丝线变成有着丰富色彩和华丽图案的各种锦缎的。

  陈霖从小在织坊长大,不但耳闻目染,自己也上机直接操作过。对整个工序不说熟悉至少也是明白的。

  “首长请看。”他指着正在织造中的花楼机顶端一圈白色带有流苏样式的循环装置,这个装置随着织造机的运作不断的向前移动循环转动,与传送带类似。

  “此物叫做花本。要织造什么样的绸缎,全靠这花本控制。”

  花本最早是用竹子编制的,到了宋代改为线制花本。

  花本相当于提花机的模板,生产出来的绸缎是什么花纹全靠花本控制。一个新图案设计好之后,首先就是由机工根据图案画稿用线织造出来,同时配上相关口诀。

  花本由代表经线的脚子线和代表纬线的耳子线的编制而成,单看花本是看不出具体的图案的。

  开始织造的时候,机工先把花本上的脚子线与提升经线的纤线连接。坐在织机中间隆起的花楼上的挽花工依据花本编制好的“口诀”,上下提拉脚子线--也就是衢线,从而控制相应经线的提起。提拉脚子线的定位是由花本上的耳子线的位置来决定的。

  坐在织机下方的织工,在挽花工提花完毕后,先要用脚踩踏竹制或木制的脚踏杆,控制与其连接综框的升降,使得由经线形成的“经面”上下分开,形成一个梭口。接下来,织工手持装有纬线的梭子进行“投梭引纬”,待经线和纬线交织一起后,再用“筘”把刚刚织进去的纬线打实即可,这样一个工序下来,完成了一根纬线的织造。织工通过不断地更换脚踏杆的踩踏来实现经线上下交替变换,方可实现整幅图案的织造。

  自然,图案越复杂,纹样循环愈常,挽花工的操作就会愈频繁复杂。明清时代织工最为复杂的缂丝龙袍袍料,一天只能织几米。

  “真是了不起。”李幺儿由衷的称赞道。

  “小人当初见机工织造,亦觉得十分神奇。这想出花本来的人,端得是了得!”陈霖说道,“有了这大花楼机才能织出大花纹样。据说苏杭制造局为皇上织造的龙袍袍料便是这样做出来。”

  李幺儿心想这花本的概念已经非常先进了。花本不但简化了织造工序,也减低了对机工的技术要求。只要有花本,机工就可以稳定的重复生产花纹质地几乎一致的产品。

  可惜,这种设备从宋代到清末几乎没有任何改进。1880年的花楼织机和1000年的花楼织机并无太大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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