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任元老在纸棉刚出现后不久就开始关注这桩事情了。包括青云楼茶馆这个原始的期货交易所,我们也去转了转。说起来,午木同志也在里面安插了几个人--当然,他并不是为了防范金融风险,纯粹是担心其中有什么阴谋。”楚河说。
“总得来说,这件事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能算是市场的风云变换加上人类贪婪的本性交织起来,爆发出的离奇产物。非常有意思,非常有研究价值。”
黎山听得腻味,心想你扯淡还没边了!
楚河说,其实纸棉事件的兆始比万国开张要早得多。时间点是在今年年初。
“……其实发端很简单的,棉布需求量上涨,造成市场价格上升,随之而来的就是棉纱和棉花的一系列连锁反映式的上涨。”
自从元老院光复广州之后,棉布的需求一直是逐年扩大的。随着两广的相继占领和政权机构的不断创立,各种北迁和新建的机关工厂都在扩大,归化民阶层也在快速的膨胀。“制服”的需求量大增。
原本这种需求增加是相对缓和的,但是南洋公司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现象。
南洋公司最大的项目是南越开发计划,为此,将进行发动机行动以后最大的一次远征行动。预计将投放两万以上的移民前往南越地区,并且在随后的五年里,每年再移民一万人。
这個规模的移民,需要的粮食物资都可以用海量来形容。尤其是基础性必需品棉布。尽管南洋公司为了避免大量采购影响市场稳定采取了小批量多批次的方式进行采购,市场的棉布行情还是应声而涨,而且一涨就从年初涨到了现在。
实事求是的说,黎、邹二人对棉纺织业如此的乐观,很大程度上也受这波行情的影响。
“……这是去年十月以来统计部门出的《商情月报》里的数据。我们抄录了其中和棉纺织业有关的统计数字--这里先说明下,相关数字不一定精确,但是大概的情况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棉纱的交易额太小,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花和布的价格和交易量是逐月上升的。今年幅度更大。以去年十月的平均价为基准价的话,十一、十二和一月每个月的上涨幅度都超过了5%,到二月份完全成了脱缰野马,棉布月上涨幅度超过了7.5%,到三月更是达到了10%,如果不是加大了松江棉布进口的话,棉布的上涨幅度还要大--即使如此,今年五月的棉布价格和去年十月相比,平均幅度已经超过了50%。这可是相当惊人的数字了。
原因一是南洋公司的海外开发步骤加快了,需要储备更多的服装、帐篷和其他棉制品;二是两广攻略进入收尾阶段,原本仓促编成的国民军要进行全面整编,伏波军也要进行休整。他们的被装军服都要更新,仅仅是这些军需用就涉及到十万套以上的军服。
除了军队、南洋公司和零星的“政府采购”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性要素:通货膨胀。
元老院在广州发行新币以来,银元券就不断的增加投放量。财金系统通过各种手段保持住了银元券的基本信用,但是,通货膨胀这件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社会物价悄然上涨。
幸而,这个时空的生活必需品有限,元老院通过这个时空独一无二的远程通讯和运输手段,能够迅速的掌握各地粮食的情况,迅速的稳定住粮食的价格,才使得保持住稳定的局面。
“这么说来,棉产品的大涨,其实和通货膨胀也有很大的关系……”
“没错,一个原因是供需矛盾,另一个就是通货膨胀。”任佑梓点头说,“可以说这么说,目前的市场繁荣,价格高涨,其实是虚的。你只要看了相关报表就知道,目前市场上最大的客户就是元老院自己。而且这种大宗采购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南洋公司这个月已经开始缩小采购量了,接着联勤的采购量也会缩减,长远看,棉纺织市场会有一个衰退期。想要有新的增长,恐怕只能在棉布出口上想办法了。”
“打垮印度布和松江布。”
“没错。其实现在的棉花困境也正是因为这两家巨无霸还生龙活虎,从上游就把棉花给截胡了。”楚河说,“我们继续正题吧。”
因为棉布行情上涨,棉花的行情也随之水涨船高。出现了货源紧张的情况。原本向市场供应棉花的是“花布行”。这个“花布”不是印花布,而是“棉花、棉布”的意思。花布行时常出现“有价无市”的状况,棉花供应时断时续。为了保证自家的机工能有布织,便有布庄开始预付货款,购买“栈单”。
开始,这种预付货款的做法只是商业上的“定金”,买家付定金若干,买棉花多少担。到货之后按照行情扣除定金之后结算补上尾款即可提货。无非是买家为了保证自己的货源做出的承诺。
渐渐地,便有人看出其中具有的投机性。于是,第一张全额的预购栈单就出炉了。预购栈单不是按照交割时候的价格结算补尾款,而是按照目前的行情直接预付全款,等货物到了之后再行交割。
这种做法,本质上是为了规避未来涨价或者断供的风险,在商业中是常见的做法。不仅荷兰人这么干,江浙地区的蚕农也有类似的操作。
“按理说,这也不算是新鲜事,无非是赌得未来预期价格的涨落。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想出了可以背书转让的套路。”楚河笑道,“这个人我倒是很想认识一下,问问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旦可以转让,这张栈单就有炒作和投机的属性。特别是棉花的市场行情有增无减,节节上升的状态下,买下一张栈单,加价转手。马上就能赚到钱。
如此短平快的赚钱手段一旦被人发现立刻就成了投机的焦点。一时间,所有的花布行都开始卖栈单。
“一开始,这栈单还很规范。有明确的发行字号,交货日期,交货棉花的数量和品级。而且各家花布行发现的时候还是有些‘预估’的,对未来自己大概能交多少货心里有个底子,发出的栈单数量还是有限的。但是后来这没本钱的买卖大家都看了眼红……”
后来就愈来愈乱了。原本只有花布行发行栈单,随着投机风潮愈来愈烈,布庄、绸缎行、绣品庄……只要和纺织品有关的店铺都争相发行棉花栈单,后来又出现了棉纱的栈单。
“……现在甚至有人直接弄个名义,连实体店铺都没有,便号称是XX栈或者XX行,自己就发了栈单――居然这样就能卖出去。让我想起了海南岛九十年代的房地产泡沫。当时一纸土地转让合同一转手赚上几十万……”
“这个以后再说!”黎山开始沉不住气了,这两个人对情况掌握的这么清楚,居然袖手旁观到现在?他不便指摘他们,“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好吧,总之,情况是愈演愈烈,”楚河说,“所有的参与者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他们买卖的棉花不但和棉花没有半文钱关系,甚至和织物也没有干系,已经是纯粹的投机游戏,击鼓传花了。只不过,人人都觉得自己不是最后那一棒。”
“青云楼关门,是不是意味着泡沫破裂。”
“的确非常有可能,”任佑梓点头,“虽然我不清楚明天青云楼的老板还会不会开门营业,纸棉的行情如何,但是它的破裂的确是近在眼前了。”
原因一是三船印度棉花的现货抵达,直接促成了棉花现货价格的下跌;二是本地的新棉花将在两三个月之后上市;三是北方,尤其是江淮产棉区棉花预计收成不好。兵灾和自然灾害双重打击之下,哪里还有人会种棉花。
“按理说,北方棉花产区的预期产量大减会进一步刺激期货行情的上涨。但是大家都知道,广州市场上土著花布行能交割的棉花大多来自江淮产棉区,如果当地的产量减少,也就意味着花布行根本拿不出货物来交割--这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任佑梓说,“虽然投机者们人人都知道他们买卖的不过是一张纸,但是‘未来的棉花’这个虚幻的担保也彻底倒塌之后,市场信心就等于彻底崩坏了。”
楚河接道:“青云楼的老板在投机买卖中赚了大钱,这会突然关门,很可能就是意识到游戏快弯不下去了。不过具体是这么回事,还得看午木同志的调查结果。”
“这么说……”
“对,你叫慕敏给你派警察来有点多此一举啦。广州政保已经注意青云楼很久了。他跑不掉。”
“那就好。我最担心的就是引起金融秩序动荡。”黎山微微松了口气,“不过,警察也好,政保也好,他们毕竟管不得金融秩序上,你们看这次的危机应该怎么整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