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未同张京墨相见,张京墨本以为陆鬼臼对他的到来会十分的兴奋。但当他们真的见面时,他看到的却是一个无动于衷的陆鬼臼。
陆鬼臼安静的听着张京墨和百凌霄两人交谈,神色未有一丝的变化,甚至于最后张京墨唤他一同离开时,他缓缓的道了声:“师父,你且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练几个时辰的剑。”
张京墨眉心一跳:“鬼臼,你这是还在生为师的气?”
陆鬼臼沉默的看着张京墨,眼神依旧平淡,他说:“没有,师父。”
张京墨皱眉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鬼臼的神色淡淡,张京墨甚至能从中看出冷漠的味道,他听了张京墨的反问,露出一个笑容:“徒儿只是想好好修炼而已。”
张京墨闻言,阴沉了脸色:“我让你同我一起回去,不是在问你。”他说完这话,便甩袖而去,显然很是不高兴了。
百凌霄见到这师徒二人不欢而散,也有些愣了,他道:“鬼臼,你之前不是一直念着你师父回来么?为何他回来了,你反而不高兴?”
陆鬼臼面无表情的看了百凌霄一眼:“是么?”
百凌霄眉头皱起:“你怎么了?”
陆鬼臼道:“没怎么。”他说完这话,便面无表情的跟在张京墨身后,也御风离去了。
百凌霄看着陆鬼臼的背影,总觉的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他仔细一想,却是抓住了事情的脉络——在张京墨离去之初,陆鬼臼的确是日日夜夜的思念着张京墨,甚至还想给张京墨写信,但后来却不知为何,对张京墨的心思淡了下来。百凌霄一直以为这是陆鬼臼想着要好好修炼,最后给张京墨一个惊喜,然而当张京墨真的回来了,他却发觉,陆鬼臼似乎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般思念张京墨。
陆鬼臼面无表情,一路飞到了张京墨的府邸。
一路上,鹿书在陆鬼臼的脑海里碎碎念道:“我就说这事情肯定要被你师父发现的,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他?”
陆鬼臼冷漠道:“告诉他?告诉他我进了禁地,那些怪物都是我放出来的么?”
鹿书叹道:“你就算不告诉他,他也会发现你的异样——陆鬼臼,你师父那么疼你,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陆鬼臼冷冷道:“疼我?若是疼我,怎么会放我在凌虚派内一百年——一百年啊,既没有来过一封信,也没有回过我送去的消息,你现在告诉我,他疼我。”
鹿书知道他是劝不动陆鬼臼了,他叹道:“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瞒过你师父。”
陆鬼臼冷冷道:“瞒过还不简单么?他不就是想看那个一心向着他的陆鬼臼么,呵……”他话语落下,脸上冷漠的表情变得柔软了起来。
张京墨回到府上之后,心情很是不妙,他站在原地,没一会儿就看到随他而来的陆鬼臼。
张京墨道:“陆鬼臼。”
陆鬼臼这会儿脸上是满满的笑意,他道:“师父,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听到这话,看到陆鬼臼的表情,张京墨却感到了一种违和感,他眉头一皱:“别笑了。”
这话一出,陆鬼臼脸上的笑容居然瞬间便不见了,他道:“我最喜欢师父了,师父不想我笑,我便不笑了。”
张京墨道:“你对我可是有什么不满?”
陆鬼臼道:“师父回来便是最好的事,鬼臼哪里敢有不满。”
张京墨只觉的自己有很多话相对陆鬼臼说,可这些话到了嘴边,看到眼里并无一丝感情的陆鬼臼,这些话便又咽了进去。
陆鬼臼见张京墨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却并不能明白张京墨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准确的说,他现在不能理解任何感情了。
陆鬼臼等了片刻,等不到张京墨说话,便又道:“师父,若是没事,我便去修炼了。”
张京墨听到这话,眼神更加阴了一些,他道:“你先等会儿,我从外带来了一个道友,先介绍你们互相认识。”
陆鬼臼淡淡的哦了一声,对张京墨从外面带回来人这件事完全无动于衷。这和当初他连朱焱的醋都要吃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张京墨本来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道:“鬼臼,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说着,便伸手想要探一探陆鬼臼的额头。
没想到张京墨这个动作,却被陆鬼臼直接躲开了,他不但躲开,眼神中甚至还露出不悦的神色,显然并不愿意和张京墨做身体上的接触。
张京墨手顿在远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好在这时候,吴诅爻刚好走来,他见到张京墨和陆鬼臼,便向两人打了个招呼。
张京墨沉默着收回了手,看着陆鬼臼,片刻后,才淡淡道:“祖爻,这是我的徒弟陆鬼臼,鬼臼……这是师父的道友,吴诅爻。”
陆鬼臼朝着吴诅爻行了个礼,便道:“那师父,我先走了。”他说完这话,竟是丝毫不顾张京墨难看的脸色,便转身就走。
吴诅爻见状,只好解围道:“京墨,你这徒弟还真有几分脾气,不过也正常的,这种天才弟子,若我是他的师父,我也要宠着他。”
张京墨轻轻的嗯了一声。若说他此时还看不出陆鬼臼身上的异样,那他这双眼睛,就算是白长了。
张京墨又同吴诅爻说他要去解决一些门派里的事情,若是吴诅爻有什么需要便同他的道童说。
吴诅爻点头道:“你去吧,不用管我。”
张京墨带着歉意朝着吴诅爻点了点头,随后便朝着陆鬼臼离开的方向飞了过去。
若说张京墨在百年之前,最担心的事情是陆鬼臼太过依赖他,那么此时此刻,张京墨宁愿陆鬼臼还像百年前那般。
现在这个陆鬼臼对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奇怪,张京墨实在不明白,百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陆鬼臼变成眼前这模样。
陆鬼臼离开张京墨之后,又开始练剑了。
他练剑的那片山崖,已经被剑气侵蚀的坑坑洼洼,整个悬崖之上都寸草不生,而此时他手中持着的剑,便是张京墨当时托宫长老铸成的星辰。
这星辰陆鬼臼只有在府内才会取出,毕竟若是被其他人看见了,恐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不过现在张京墨回来了,拿出来倒也不怕了,反正他们这一脉不但有了百凌霄这个元婴修士,还有张京墨这个金丹后期的修士,宫氏那些人就算知道当初的事情是张京墨搞出来的,恐怕也只能隐忍下来。
陆鬼臼的持剑的身姿依旧挺拔,百年历练之后,他的一招一式之中,已是完全得了百凌霄剑意的精髓。
张京墨遥遥的看着陆鬼臼舞剑,就像在看着一条腾空的黑龙,眼中全是满满的惊艳之感。
陆鬼臼早就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张京墨,但他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鹿书在陆鬼臼脑海里哀叹:“陆鬼臼……你会后悔的。”
陆鬼臼冷冷哂笑:“后悔?后悔什么。”
鹿书只觉的嘴巴发苦,他知道他此时对陆鬼臼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现在最好的情况,是陆鬼臼把他那件事详细的告诉张京墨,可是陆鬼臼会说么?至少目前看来,他是绝对不会的。
一套招式练完,陆鬼臼原地坐下,开始休憩。
张京墨缓步走了过来,他的脚踩在岩石之上,便感到了森森的剑意,他叫了一声:“鬼臼。”
陆鬼臼不睁眼,也不回答。
张京墨道:“你怎么了?”这是张京墨第三次问陆鬼臼他怎么了。
而陆鬼臼的答案却并未有任何的变化,他甚至依旧没有睁开眼:“没怎么。”
张京墨只觉的胸口一股火气便冒了上来,他声音一下子便冷了:“起来。”
陆鬼臼这才睁开眼,朝着张京墨投去一个没有温度的眼神。
张京墨道:“百年未见,让我看看,你进步了多少。”他说着,从须弥戒里取出长剑。
陆鬼臼道:“这是师父要和我练两招?”
张京墨道:“你先出手吧。”
陆鬼臼冷笑:“那徒弟便不客气了。”他话语落下,手中的星辰之剑,便朝着张京墨刺了过来。
张京墨感到了陆鬼臼的森森杀意,他甚至确定,至少在这一刻,陆鬼臼是想要杀死他的。这种杀意也让张京墨心中压抑的火气燃了起来,他道:“陆鬼臼——百年不见,你就要欺师灭祖了?!”说罢,他也不再留手,也对着陆鬼臼刺下一剑。
陆鬼臼到底是筑基期修为,比张京墨这金丹后期的修为还差了许多,在张京墨的攻势下,很快便显露出狼狈的迹象。
然而他虽然狼狈,却始终没有被张京墨伤到,身形左挪右闪,每次都和张京墨的剑刃擦肩而过。
张京墨见状,心情这才好了许多,他道:“修为倒是精进不少。”
就在他说话的间隙,却见陆鬼臼身形猛地一顿,张京墨眼前一花,便不见了陆鬼臼的身形,下一霎那,张京墨猛地朝右边一闪,躲开了陆鬼臼这一剑——不过他的手臂,还是被剑气擦出了一个口子。
陆鬼臼是真的想杀他——张京墨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陆鬼臼剑上沾了血迹,却露出兴奋的表情,他道:“师父,是我胜了吧。”
张京墨握着剑的手垂了下来,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陆鬼臼高声笑了起来,他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靠的,唯有自己,唯有修为,才是唯一的正途。
张京墨被划伤了手臂,虽然不严重,但问题是,他的手臂,是被陆鬼臼划伤的。他听着陆鬼臼的笑声,一下子想到了某个可能。
下一刻,陆鬼臼的颈项便被张京墨捏在了手里。
陆鬼臼有些愣住了,他自然是没料到张京墨的动作,口中道:“师父,难道我胜了你,你便要杀我灭口吗?”
张京墨并不回答,只是仔细的凝视着自己手下的这张脸。张京墨就算忘掉其他的事,也绝不会忘掉陆鬼臼的这张脸,这眼睛,这鼻梁,这嘴唇,每一寸,都牢牢的记在了张京墨的心中。他道:“你是谁?”
陆鬼臼听了这三个字,露出不知道张京墨在说什么的表情。
张京墨怒声道:“你是谁?陆鬼臼呢?你以为你占了他的身体,我便看不出来了?”
陆鬼臼的喉咙被掐的生疼,但他却并不慌张,口中慢慢道:“师父,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啊。”
张京墨冷冷道:“我徒弟可不会伤我,说吧,你到底是谁,不然让我把你的魂魄抽出来,我保证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陆鬼臼听完这话,冷漠道:“师父你在胡说什么呢,若是我真的被那孤魂野鬼占了身体,第一个看出的,应是百凌霄师叔吧。”
张京墨面色一滞。
陆鬼臼又道:“难道因为我变了,师父便觉的我是被人夺舍?”他说这话时,满脸的嘲讽,看的张京墨手微微抖了起来。
陆鬼臼见张京墨被气的狠了,却又是故意笑道:“师父若是确定了,便放开我吧,别手一抖,真的把我弄死了。”
张京墨放开了陆鬼臼,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鬼臼看着张京墨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露着红痕的颈项。
见了此场景的鹿书,在陆鬼臼的脑海里唉声叹气,他道:“陆鬼臼啊,陆鬼臼,我再说一遍……你早晚是要后悔的……”
陆鬼臼冷冷道:“后什么悔?”
鹿书道:“唉,我懒得说你了,你这幅模样,不被你师父发现不对劲,就怪了。
陆鬼臼笑道:“发现了又如何,他刚才不就发现了么。”
鹿书道:“……我看你打开禁地的事,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了。”
陆鬼臼冷笑道:“能瞒一天是一天,你还说他疼我,哼,我看若是他发现是我打开的禁地肯定会对我责罚一番……”他说着,便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星辰剑,原本一直冷漠的语气一下子柔和了一下来,“只有我手上这剑,才能让我得到我所想要的。”
鹿书闻言,在心中暗暗道,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早就被你气走了。
张京墨是真的生气了,他一想到陆鬼臼刚才那表情,便恨不得一剑劈了这个徒弟,他现在甚至是觉得,哪怕陆鬼臼对他露出觊觎之心,都没有现在这种情况让他觉的愤怒。
张京墨阴沉着脸色回了房间,坐在榻上休憩了半天,才缓了过来。
他缓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又去了百凌霄那里一趟,了解了这百年来陆鬼臼的情况。
百凌霄将这百年间陆鬼臼身上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给张京墨说了。
张京墨听在耳朵里,眉头却是皱的死紧。
百凌霄道:“清远,到底怎么了?你受伤怎么会有伤?”
张京墨来的匆忙,竟是忘记了处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他摇了摇头,道:“陆鬼臼……不对劲。”
百凌霄道:“不对劲?”
张京墨道:“我手上这伤,就是陆鬼臼……”
他话还未说完,百凌霄脸色就变了:“当真?”
张京墨苦笑:“这事情,自然不会随便开玩笑。”
百凌霄道:“那他恐怕是真的不对劲。”
张京墨道:“你想想,这百年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变成了这样?”
百凌霄又回忆了一遍,最后只能无奈道:“发生的稍微大点的事,我都告诉你了,不过我倒是……没能发现陆鬼臼有哪里不对。”陆鬼臼和他的之间的交流,大多是在修炼之上,所以这百年来,他反而觉的陆鬼臼在修行一事上非常的认真,并未察觉哪里有不对。
然而等张京墨从外游历归来,陆鬼臼身上的异样才暴露了出来。
按照百年之前,陆鬼臼对张京墨念念不舍的模样,绝不可能出现出手伤了张京墨的情况。
张京墨道:“我起初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百凌霄眉头微皱:“夺舍……倒是不可能,他身上的变化,绝不可能瞒过我。”
张京墨道:“我也觉的不可能,但若不是夺舍,他怎么会变化那么多呢……”
百凌霄和张京墨一齐思索起来,他想了一会儿,实在是觉的想不出什么头绪,便道:“不如把我的徒弟叫回来,问问他是如何想的?”
张京墨这才想起,之前他送了百凌霄一个徒弟,他道:“好吧。”
百凌霄便将他徒弟唤了过来,此时百凌霄之徒巫景龙和当初张京墨初见他时,已有了很大的变化,百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瘦弱的少年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而他虽然和以后的烛天大能还有很长的距离,但已可以隐隐看到其风姿。
巫景龙先是朝着张京墨和百凌霄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才道:“不知是师父唤我来此,所为何事?”
百凌霄道:“我有一事问你。”
巫景龙道:“师父请说。”
百凌霄道:“若是我留你在门派之内百年,自己出去游历修炼,你会如何?”
巫景龙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师父独自游历百年,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百凌霄:“……”
张京墨:“……”
他们两个似乎都忘记了,陆鬼臼那性子和常人大有不同。
百凌霄幽幽道:“你难道不会不高兴么?”
巫景龙道:“师父既要外出游历,那定是遇到了难以突破的情况,而徒儿既然被留在派内,那定是修为会扯师父的后腿,况且修仙之人岁月长久,百年也并不太长啊。”
百凌霄听到这话,露出欣慰之色,然后拍了拍张京墨的肩膀:“看看我徒弟。”
张京墨:“……”
巫景龙笑道:“难道是陆师兄生张师叔的气了?”
百凌霄道:“是啊,你张师叔把你陆师兄丢在门派里一百年,这百年间一封信都没写回来过,你陆师兄便生气了。”
巫景龙道:“百年不传一封信回来……倒也是张师叔的不是了。”
百凌霄看着自己的徒弟,越发的觉的满意,他道:“清远啊,这也不是我不想帮你……既然不是夺舍,那肯定便是陆鬼臼自己变了想法,你不如再去劝劝他,让他别生气了?”
张京墨冷冷道:“做梦!”
百凌霄无奈道:“毕竟这事你还是有不对的地方……”
张京墨怒道:“我的确有不对之处,但都是迫不得已,陆鬼臼竟是一点都不体谅我的难处,还用趁我不备伤了我!”他说完,便指了指自己手臂上那个十分细微的剑伤。
百凌霄:“……”
张京墨越说越生气:“伤了我也就罢了,居然还嘲讽我一番——陆鬼臼,陆鬼臼这个混账崽子,看我不回去揍他一顿!”
百凌霄道:“清远你切莫激动!”
张京墨道:“别拦我!”他说完,便直接御风而去了。
巫景龙看着离去的张京墨,眨了眨眼,他道:“师父,师叔这是真的生气了?”
百凌霄道:“或许吧。”
巫景龙道:“难道师叔正打算去打一顿陆师兄?”
百凌霄思索一会儿,又道了声:“或许吧。”
巫景龙道:“那他们两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百凌霄道:“能出什么事呢,无非是师徒之间闹闹别扭。”此时,他并不觉的陆鬼臼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只觉的他或许是生了张京墨的气,才会做出如此行事。
既然不是被夺舍,也没有炼什么让人心性大变的魔功,那想来,也不会见太过严重的事吧——至少目前的百凌霄,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很快便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