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酒量不行, 但他知道晏航酒量还不错, 所以连晏航都不敢加入的晏叔叔和崔逸的酒局,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还是没想到, 两个人能喝下这么多酒, 晏航买的那些酒都没了, 他俩还喝了一阵儿冰红茶。
最后俩人在沙发上一头一个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快三点了。
看着一桌一地的狼藉, 拥有多年长工之魂的初一困得都有点儿不想动了。
“不管了, ”晏航在飘窗上靠墙坐着,腿来回晃着, “明天再收拾。”
“……还是收, 收拾一下, ”初一犹豫了一会儿站了起来,“万一半夜谁,谁起来上,个厕所再, 再摔一跤。”
“你真是。”晏航笑了笑, 从飘窗上跳了下来, “行,我帮你。”
“怎,怎么是帮我,”初一啧了一声,“这也没规,定是我的活儿, 啊。”
“我跟你一块儿,”晏航说,“对了?”
“嗯。”初一点头。
晏航这个一块儿,基本也就是跟着走两步,初一收好一撂盘子,他往上放个勺,初一捧起一撂碗,他往上再放个杯子。
等把这些收拾完开始扫地的时候,他就坐回了飘窗上,“一块儿”活动就算是结束了。
初一一边扫地一边瞅了他一眼:“你以前……”
“以前都是跟我爸轮流收拾,先扔着,有空了再弄。”晏航打断了他的话,很利索地回答。
“那后来……”初一又说,但又被打断了。
“后来我自己在这儿也不怎么开火,有时候用纸碗纸盘吃完一扔,”晏航说,“再后来就有你了。”
“……哦。”初一点了点头。
其实实在没人管,晏航自己也收拾,毕竟还是个挺讲究的人,但有他在,晏航肯定就躲懒儿了。
命好苦。
从小在家就要做各种家务,长大了一边上班还得一边做家务。
不上班的在飘窗上抽烟看夜景。
……幸福啊。
大醉一场的两个人第二天都睡到了中午,晏航正犹豫着是要叫他俩起来吃饭还是直接不管的时候,崔逸起来了。
“我去办公室了。”他进浴室洗了洗脸。
“一身酒味儿去办公室?”晏航愣了愣。
“回去洗个澡,洗个头,刷个牙,换身儿衣服,去办公室。”崔逸说。
“知道了。”晏航笑了起来。
“你爸估计睡到晚上,”崔逸往客厅那边看了一眼,“你别管他了,自己吃。”
“要给你弄点儿吗?”晏航问。
“不用,”崔逸说,“我一会儿让助理给我叫个外卖就行。”
“你有助理啊?”晏航说。
“我都干多少年了,有个助理很奇怪么?”崔逸看着他。
“不是,主要是我也没见过,”晏航笑了笑,“我爸还说去给你当助理呢。”
“那我直接就得被投诉到失业,”崔逸挥了挥手,“我走了,再吃饭别叫我了,扛不住。”
“嗯。”晏航笑着点了点头。
老爸的适应能力很强,从带着儿子四处游荡到一个人四处连躲带追凶再到看守所里窝着,最后回到普普通通的失业中年男人,这一路的转变似乎没有对他有什么影响。
晏航琢磨新工作的这段时间里,老爸一直住在崔逸家里,有时候会过来跟他聊会儿天,大多数时间会在外面转悠。
说是心态不一样了,看到的世界就不一样了,得重新看一遍。
晏航有预感,这位中年老狐狸是呆不住的。
果然没过多久,老爸就打算出趟门,说是回老家看看,再去点儿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是哪儿,晏航没多问,现在老爸出门,他已经不会有什么害怕了,只是会有点儿舍不得。
“回来给你俩带礼物。”老爸拿了个行李袋往里塞着衣服。
“哄小孩儿呢你。”晏航说。
老爸笑了笑没说话。
他住在崔逸家,但衣服都放在了晏航这儿,收拾的时候从衣柜里一拢,依旧跟以前一样,虽然都是挺讲究的衣服,但一共也没几件,随便往行李袋里一塞就行。
把衣服都塞好之后,老爸又从袋子里扯了几件出来,递给了晏航:“帮我挂回去。”
晏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把衣服挂回了衣柜里。
老爸对于他的心思还是相当了解的,这个把衣服挂回去没全拿走的动作,就像是在向自己证明,不会再不告而别不知归期了。
“我大概一个月回来,”老爸说,“你有时间去帮我看看租个房,我也不能总住崔逸那儿,他天天晚上去厕所都以为我是贼,一惊一乍的。”
“老崔记忆力这么差,他是怎么做得了律师的……”晏航有些震惊。
“他这一辈子屋里都没有过别人,”老爸说,“估计我不住个一年两年的他适应不了。”
“你对房子有什么要求吗?”晏航问。
“你没跟我一块儿租过房吗白眼儿狼,”老爸问,“才多久啊就不记得了?”
“我知道,能住就行,”晏航说,“现在不是……不一样了么。”
“也是,”老爸啧了一声,看着他,“要比你崔叔那个房子大,比他那个房子高级,比他那个……”
“还是用能住就行这个标准。”晏航冲他抱了抱拳。
给老爸租房,比给初一他爸租房要简单得多,因为老爸花钱没谱,而且“遗产”还没用完。
“我去物,物业问问,”初一说,“就在这儿能,租着就最,好了。”
“嗯。”晏航点点头。
初一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说完就直接去了物业,然后就问着了一户,跟他们隔了四栋楼,户型差不多,比晏航这套多一个房,但肯定没有崔逸那套大,但是在一楼,门口有个两平米的所谓院子。
“就这套。”晏航在电话里说。
“不去看看?”初一愣了愣。
“有什么可看的,”晏航说,“楼都挺新的,还带院子。”
“那能叫院,院子吗……”初一叹了口气,“跟我们楼,楼下那个一,样啊,用个跟我腿那,那么高的栏杆,围着,刺猬都能蹦,过去。”
“放屁,”晏航笑了起来,“你看过楼下花园的刺猬跳吗?”
“我去看看,”初一说,“你也没,没什么用。”
“滚。”晏航挂了电话之后笑了半天,又伸头到窗户外面看了看楼下的“院子”。
的确算不上是个院子,两步就能走来个回了,不过可以搁点儿花盆种点儿葱……晏航的思绪又有点儿飘远了。
虽说买车的目标都还没达成,也还是会在这种时候想想自己的房子。
初一回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房子,还跟房东约好了签协议的时间。
“挺有效率。”晏航竖了竖拇指。
“我问,问了一下这,这个小区的房价,”初一看着他,“吓死我了。”
“你俩月工资买不了一平米。”晏航笑着说。
“啊,”初一点点头,“是我挣得太,太少还是房,价太不,懂事了啊?”
“你挣得不少了,”晏航说,“你同学不还有很多都还挣不上钱的么。”
“嗯,”初一啧了一声,“比如周,春阳同学。”
“他不算,不争气的啃老玩意儿,”晏航也啧了一声,“不过……好久没听你提他了啊?”
“想喝醋直,直接厨,房里喝,”初一说,“何必找春阳。”
“他没姓啊。”晏航说。
“何必找周,春阳。”初一说。
“会不会断句啊。”晏航说。
“你对我们结,结巴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初一说。
晏航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小乖狗。”
“干嘛?”初一很警惕地看着他。
“揉揉脑袋。”晏航说。
“然后呢?”初一还是很警惕。
“让你他妈过来揉脑袋!哪儿那么多废话。”晏航瞪着他。
初一迅速走了过来,低头往他身上一扎。
晏航抱着他脑袋一通搓:“有时候突然就觉得你很可爱。”
“我也觉得。”初一说。
老爸这次的确是回了趟老家,确切说是晏航的老家,毕竟老爸没父没母,老家到底在哪儿,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妈的墓碑他又给换了一块新的,上面的字儿跟以前一样,就是立碑人那儿多了晏航的名字。
“本来想写野驴之墓,”老爸说,“刻碑的老头儿不干。”
“你媳妇儿要蹦出来跟你急了,神经病。”晏航说。
“之前放这儿的东西我都搁到墓里头了,”老爸说,“算是个纪念,以后跟着我儿子重新做爹了。”
“嗯。”晏航笑笑。
“我下个月初回去,”老爸说,“赶在你生日之前。”
“今年能送我点儿正常的礼物吗?”晏航问。
“能啊,”老爸说,“哪年送的礼物不正常了?”
“……行,”晏航叹了口气,“你回来就行,礼物不用管了。”
老爸之后的行程没有再给他透露,但隔两三天会给他打个电话,有两次听着风很大,声音也很飘,像是站在山顶上。
“不知道上哪儿浪去了,”晏航一边翻着朋友圈看着之前同事们的近况,一边咬着牙,“居然不带我。”
“带你,你也不去。”初一在旁边翻着书。
他月底要考初级证,每天都特别刻苦地看着书,但每次都能接上他的话茬,让晏航强烈怀疑他这回根本考不过。
“你十一有假吗?”晏航说,“我想出去玩。”
“不知道,十一还那,么久呢。”初一说。
“我……”晏航翻到一半,看到了以前老大发的一条朋友圈。
老大一万年也不发一条朋友圈,要不是有时候能看到联系人里有他,晏航都觉得从来没加过他好友了。
老大发照片是个正在装修的店面,面积不大,但看得出是西餐厅,配的文字是做属于你自己的西餐。
“你以,以前的老大?”初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
“嗯,”晏航点点头,“好像自己开店了。”
“羡慕?”初一问。
“不羡慕,”晏航说,“你现在给我钱让我去开个店,我也干不了,经验不够,不懂的东西也太多了。”
“这么谦虚?”初一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不要脸么?”晏航说。
“你说自,自己帅的时候一,一点儿都不谦,谦虚啊。”初一说。
“说事实呢,瞎谦虚什么,”晏航说,“又不跟你似的瞎眼儿说瞎话,可爱,可爱。”
“我不,不可爱吗?”初一问。
“可爱。”晏航转头亲了他一口。
初一笑了笑,低头又指了指手机:“做属于你自,自己的……什么意思?”
“不知道,”晏航想了想,“他不会是想做定制,他写的书里提过,让客人最大限度地掌控自己想要的味道……”
“你想去?”初一问。
晏航看了他一眼,初一不愧是他的狗……男朋友,很多时候他想什么,初一连一秒都不用就能猜到。
“我先问问。”晏航说。
“那十,十一就不,能出去玩,了哟。”初一把下巴搁到他肩上。
“哟屁啊卖什么萌,”晏航反手在他嘴上拍了一下,“人也不一定还招人,招人也不一定要我……我跟他也算不上熟,先问问再说。”
“嗯。”初一点头,“别紧张。”
晏航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
“如果是我就,就会紧张,”初一也笑了笑,“一时半,半会儿也好,不了。”
“没事儿,你现在也不用找工作,”晏航说,“紧张不着。”
紧张这种情绪,对于晏航来说,也不是没有,但一般打个电话问问工作,他是不会紧张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给老大拨了个电话过去。
“小晏?”老大接了电话。
“是我,”晏航笑了笑,“唐哥下午好。”
“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老大的语气还是跟以前差不多,挺严肃。
“看到你发的照片了。”晏航也没绕弯子。
“哦,我跟朋友弄了个店,”老大说,“尝试一下新的形式。”
“是你书里提过的吗?”晏航问。
“你……还真看过我的书啊?”老大似乎有些吃惊。
“看了啊,”晏航说,“我拿到以后就全看了。”
老大叹了口气:“你大概是第一个真的看完了我书的助理了。”
“我每天留点儿时间看书,”晏航说,“你的书我当教材看的。”
老大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过来试试?”
“嗯,我觉得挺有意思。”晏航说。
“那你明天过来试试,但是我不保证能用你,”老大说,“现在店里不招人。”
“没事儿,”晏航说,“我就当学习学习。”
初一今天点儿比较背,碰上个比李逍还啰嗦的客户就算了,还指手划脚的指导他,换皮带的时候就差要推开他自己干了,他上手的时候杵的那个位置初一一看就知道这人屁也不懂,为了不伤着他,初一的手被狠狠勒了一下,收回来的时候手指头已经发紫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客户一看就愣了,没有了之前的得瑟劲。
“出去。”初一指了指门口。
“先拿水冲冲。”客户说。
“你去,外面,”初一还是指着门口,“等着。”
“行行行,”客户转身往外走,“冲冲啊。”
手指头跟被剁了一刀还蘸了辣酱似的一下下窜着疼,初一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疼痛了,大概是太久没被人打了……
上回换发动机被砸一下脚也没这么疼。
他蹲在车边儿上,拿出手机给手指头拍了张照片,然后发给了晏航。
再一看时间,又觉得不太合适,这会儿晏航应该是在那个老大的店里面试……于是他赶紧又补发了一条。
-不用管我
“你是不是天雷剧看多了啊,”晏航一小时之后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发个惨兮兮的照片再配一句不用管我……”
初一想想,没忍住乐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你在面,面试呢。”
“我就是在面试呢,”晏航说,“矫情玩意儿。”
“面完了?”初一问,“怎么样?”
“你手怎么弄的啊?”晏航没回答他,叹了口气,“上礼拜砸脚,这礼拜砸手,你们汽修伤亡率是不是有点儿太高了啊?”
“没人亡。”初一说。
“问你怎么弄的呢!”晏航说。
“皮带夹了一下,”初一说,“已经不,疼了。”
“回来给你揉揉。”晏航说。
“那就得疼,疼死。”初一笑了。
“那他妈回来给你再砸两下!”晏航啧了一声。
初一笑了半天没说话。
“老大让我下周去上班了。”晏航说。
“真的?”初一声音一下提高了,“上班了?”
“嗯,他们那儿的形式就是摆个小台,客人坐那儿看着,搭配想要的口味,然后给做出来,还得做得好吃,”晏航说,“这也不算什么创新了,不过他这个客人参与度更高些。”
“听,不懂。”初一说。
“下回听不懂请及时打断我,省得我说这么一堆。”晏航说。
“但是喜,喜欢听你,说话。”初一笑着。
“滚,”晏航说,“回来给你砸手。”
人还是得工作,哪怕是晏航这种随意惯了的人,初一也能感觉得到,下周去上班这个消息,让晏航心情不错。
他回来之后也没琢磨着要砸他手。
“过来,”晏航坐在飘窗上冲他招了招手,“抹点儿药。”
初一走到他跟前,伸出中指。
晏航看着他。
“就是中,中指受伤。”初一解释。
“那也不用摆这个么标准的姿势,”晏航说,“再指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按这儿收拾了?”
初一迅速把手指都伸开了。
晏航拿了点儿药棉,从一个小瓶子里倒了点儿药出来往他手指头上抹着。
“什么药?”初一问。
“不要每回都问,”晏航说,“上回就告诉你了我不知道,我爸不知道从哪个老骗子那儿骗来的。”
初一叹了口气。
不过这个药还挺管用的,起码能消点儿肿。
吃完饭之后手指看上去就没那么太吓人了。
“你不告,告诉晏叔叔吗?”初一躺在沙发上枕着晏航的腿,对着灯检查自己中指的恢复情况。
“你能不能行了,夹个手指头还要告诉男朋友他爹?”晏航说,“我被人捅了一刀他都没慰问过我呢。”
“我说!说的是!你工!作的事!”初一放下手,叹了口气。
“他没几天就要回来了,”晏航说,“这会儿着急告诉他干嘛,跟小朋友考了一百分要告诉爸爸一样。”
“你让,让他过过瘾,”初一说,“就,儿子有,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告,诉他,多幸福啊。”
晏航低头看了他一眼:“幼稚。”
“那就幼,幼稚一回呗。”初一说。
晏航沉默了好半天,然后摸出了手机。
给老爸汇报自己的事儿,他好像很少做,老爸不会问,他一般也不会主动这么说。
就像每次老爸消失之后又出现,他不会问老爸的行踪,也不会报告他消失这段时间里自己的情况。
找了份工作就给老爸打电话,还真是第一次,有些不自在,但也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儿暖。
“亲爱的太子,”老爸很快接了电话,“想我了?”
“没,”晏航说,“我拨错号了。”
“那这是缘分啊,聊会儿。”老爸说。
晏航笑了起来:“跟你说个事儿……其实也没什么,不说也无所谓。”
“说啊,”老爸说,“让我听听。”
“我今天去面试了一个挺有意思的餐厅,”晏航说,“通过了,下周上班了。”
“是吗?”老爸的语气听着挺平常的,但晏航对他太熟悉,还是听出了高兴,不知道是高兴他终于又上班了,还是高兴他专门打电话说了这个事。
“嗯,”晏航笑了笑,给他说了一下餐厅的形式,“挺好玩的,你回来以后叫上初一和老崔,一块儿过来吃一次,我给你们做。”
“你生日正好可以去。”老爸说。
“我生日,你们过来坐那儿,然后我做东西给你们吃?”晏航问。
“是啊。”老爸说。
“是谁生日啊?”晏航有些想笑。
“你啊,”老爸说,“儿子的生日是老爸的受难日啊。”
“……你替我妈生的我是?”晏航乐了。
“她生完你就冲我发火呢,没出产房就骂上了,”老爸说,“要不是没力气,她能下来揍我,我非常受难啊。”
“行,”晏航笑着说,“那我生日的时候伺候你吃一顿。”
“这就对了。”老爸说。
晏航挂了电话之后,初一看着他,电话里晏叔叔的话他差不多都听到了:“这,这个生日很,有意义啊小,小晏。”
“是啊小初。”晏航说,“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再嘴欠挤对我我保证抽你。”
“好的小晏。”初一点点头。
俩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一块儿乐出了声,笑了好半天晏航才在他脸上拍了拍,往后仰头靠着,闭上眼睛拉长声音舒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