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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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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姬玉落身上淋湿了。

  小二引她到单独的雅间,又备好干净的帨巾,姬玉落没在雨里呆太久,只有一搭没一搭擦着发尾,眼还往窗下瞟,这里看下去是条胡同,马儿就拴在草棚里,甩着头上的雨水。

  不多会儿,马的主人就来了。

  霍显解开斗篷,哗啦啦落了一地水,里面的衣裳还没完全湿透,他走过来时随意擦了两下。

  姬玉落歪着头看他,回想好几次雨天他都是一身湿淋淋地出现,不由好奇问道:“你为什么总不打伞?”

  霍显落座,伸手来拿她喝过的那杯茶,润了润嗓子才说:“自己打伞多没意思,美人赠伞才有滋味啊。”

  他方才走来时瞥了眼姬玉落的鞋,鞋面沾了雨泥,那种泥这这一带是没有的,多在南边的胡同巷子里,那个地方,他只能想到楼盼春的院子。

  楼盼春来了,是要带走姬玉落吧。

  不得不说,他对这个小徒弟倒是真的上心,毕竟能不顾暴露的风险以旧物护她……

  霍显道:“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姬玉落多看了一眼被他拿在手里的茶,学他挑逗人的语气,说:“我?我来给你送伞啊,体贴么?”

  霍显点头道:“体贴,没人比你体贴了,我都感动坏了。”

  姬玉落勾着唇轻轻哼了声,她觉得霍显有时油嘴滑舌得根本不像假的,可他分明就是个柳下惠,亲到擦枪走火时都能勒令自己停下,想勾他都勾不住。

  她抱臂轻轻往后靠:“感动别光用嘴说,我问你答,就算还了我这雨日送伞的恩情,好不好?”

  霍显笑起来,“有的人真是冷心冷肺,一把伞就要从我这儿套消息了,说说吧,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姬玉落掀了掀眼,道:“你上回说,你不愿离开京都,是舍不得京都的荣华富贵,你说比钱财更吸引人的是权力,而你身为北镇抚司的掌舵者,在宫外更是可以一手遮天,你真的是为了这些么?”

  霍显唇角的弧度在这刹那间顿了一下,他拿起渐渐冷却的茶,喝了一口道:“怎么,这些还不够?”

  姬玉落单手支颐,注视着他:“我就是很好奇,坐拥北镇抚司是个什么滋味,究竟有爽快?这辈子没机会当贪官了,霍大人与我说说?”

  这大雨天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冒雨前来,不知又得了哪一手消息,在这儿使着美人计套话,霍显生出了些防备的心思,与她周旋着,说:“北镇抚司……其实就是主办缉拿审问,京中泰半案子都在我们手里,锦衣卫么,办案不讲究证据,有罪与否全凭一纸画押,想要谁死就要水谁死,抄家时还可以顺带捞些油水;主子名义上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可实际上皇帝耳根子软,倒是听我的比较多,另一个则是东厂,但还好,赵庸是我义父,便是那些厂臣也得让着三分;还有……”

  霍显语调缓慢,姬玉落听得入神,“想要谁死就要谁死,所以想要救谁,也可以瞒天过海救下,比如那早该魂归西天的许太傅?”

  霍显的脸色已经渐渐变了,姬玉落对上他沉甸甸的目光,道:“既然做恶人这么有趣,为什么想要立宁王?或许我该问霍大人,当圣人是个什么滋味?”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室内蓦然变得寂静空旷,雨声好似都有了回响。

  霍显的视线逐渐下移,停在飘着浮沫的茶面上,他的嘴角放平,又缓缓勾起,拿起茶盏又放下,“你的消息,是不是精通得让人害怕,问问你的人,愿不愿意进镇抚司,给发俸禄的那种。”

  姬玉落问:“跟着你吗?”

  “跟着我。”

  “跟着你造反?”

  霍显停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我哪有那本事,当初若不是东厂横插一手,宁王本就该登基,拨乱反正的事,怎么叫造反?这太难听了。”

  “可拨乱反正从你嘴里出来才令人心惊,霍大人秘密藏得深,黑白两边各占一席,玩儿得真花。”

  霍显道:“受人所托而已。”

  姬玉落挑眼看他,“你竟还是个信守承诺的。”

  “当然,”霍显也看着她:“我答应你会把赵庸交给你,也是真的。”

  姬玉落拿起架子上竖插着的小扇子,供来这里的文人墨客把玩,姬玉落显然不是文人墨客,她只把扇子当簪子,在手里横转着,说:“这算什么,投名状吗?”

  霍显故作低声下气地说:“嗯,怕你了。”

  那声音里带着点不明显的笑,但口吻却十足虔诚,故意压低的嗓音搔人得很,明明隔着张桌,姬玉落却觉得耳朵都麻了,“啪嗒”一声,手里的扇子也转飞了。

  他勾起的是无人角落里耳鬓厮磨间的情潮,长得漂亮的果然都是祸害,男子也是一样。

  姬玉落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总看不出霍显的破绽,因为这人长年累月的伪装已经成了习惯,那已经是他性子里的一部分了,比如沈青鲤说他不爱笑,性子孤僻,可幽默风趣的话他能信手拈来,风流骚话也不在话下,否则怎么能骗过萧元庭那种真正的纨绔子弟,又怎么能骗过赵庸。

  想要和恶鬼同行,就得把自己也变成恶鬼。

  所以她看不到沈青鲤描述的属于少年锋利的傲气了,因为那早在日复一日的放逐里,碾为灰烬,化作眉宇间贪婪的欲望,也成为他只身踏入敌营的敲门砖。

  扇子丢在她脚边,霍显走过来,正弯腰捡起,姬玉落倏地一脚踩在扇柄上,“这个投名状不够,我杀一个赵庸简单,凭什么要由你绕这么大个弯子?”

  霍显没有收手,也没有起身,只抬眼与她对望,姬玉落的瞳孔是琥珀色的,像是嵌了只琉璃盏,他道:“你之前说,地下暗牢阴湿腐臭,不见光,我当时想,若那时候有人给你递个灯,会不会好点?”

  姬玉落垂在腹前的手蓦地握住,牙关随之咬紧。

  霍显抬起她的脚,把扇子拿了出来,起身道:“不知宁王的事是谁告诉你的,但你和那个人可能都误会了,我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善良,你问我做圣人什么滋味,我不知道,我不是圣人。”

  “你知道赵庸看上我什么吗?作恶的潜质。”霍显勾了下唇,却并不笑,“早在我注视他之前,他就已经虎视眈眈盯住我了,不是我挑的他,是他,先挑中了我,而这些暗潮涌动,先帝早就察觉,先帝走投无路,把这当成了机会,他像个疯子一样把我推到赵庸面前,替我规划了前路,却没给我留后路,最后他倒是死了个轻松……你看这双手,我杀了太多太多人,有我的同僚,也有我的师长,他们有的作恶多端,有的是真的冤枉,死前挣扎不甘地盯着我,在我手里渐渐断了气,最开始时,我确实整夜整夜不得安生,做梦都是冤魂找我索命,但后来,我是真的——”

  “真的,有了快感。”

  血腥味会让人变得兴奋,他开始享受诏狱里的酷刑虐杀,享受那个不用应对任何人的天地,他不止一次地想,就和赵庸狼狈为奸也没什么不好,骂名他担了,不如坐实痛快,先帝的遗愿与他何干,无论皇位上是昏君还是明君,臣子百姓都受皇权牵制,都得跪着,为什么非要择明君另立之,大家一起疯不好么?

  圣人是不会动摇的,圣人也不会产生邪念,而他更像是个一脚踩在地狱的魔鬼,却受制于那些条条框框的枷锁,最终只能麻木地顺着先帝遗志往前走。

  霍显将扇子递给她,道:“我被迫卷入是非,又被迫驱恶取善,像我这种人没什么好,但能多留几个许鹤这样的纯臣却是难得,若七年前你遇到的人是他,他定会护你姐弟周全,如今说时已迟,但待这世道翻过来,洗干净,起码能告诉七年前的小姑娘,报官本不是错,乔家秉性善良,也不是错。”

  姬玉落眼里的琉璃盏仿佛碎成了薄光,她扭头看向窗外青色的雨幕,抿住唇,这个人……

  姬玉落心里似有暗潮翻涌,翻得她胸口甚至有些闷疼。

  忽地,她眼前一暗。

  霍显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粗粝的掌心之下氤氲着一片湿热,过了许久,雨都小了,姬玉落缓缓放松了身体,往后靠着霍显,这意味着她收回了横在他颈侧的刀,霍显叹了声气,俯身在她耳侧道:“你不像来给我送伞,倒像来给我送丧的,怪吓人。”

  “……”

  姬玉落撇开他的手,回看过去,嘲讽道:“是么,你一开始不说话时在想什么?”

  霍显看她泛红的眼和鼻尖,视线下移,半真半假道:“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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