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行宫回廊小径曲折环绕,每隔几步就有禁军重兵把受,姬玉落正大光明从中走过一路行至宫殿侧门,今日看守侧门的是锦衣卫,要比禁军好说话。
领头的正是上回那个叫刘五的。
刘五对她亦是恭敬,拱手道:“这个时辰,夫人要出去?”
姬玉落颔首,面露郁闷,叹气道:“今早祈福时,帕子落在九真庙了,上头绣着小字,我得去找找。”
刘五摸了摸脑袋,应道:“那卑职遣两个人陪夫人去。”
姬玉落道:“不必了,就在不远处,四处都是禁军和锦衣卫,不碍事。”
刘五没再坚持,因庙殿就在行宫前头,拐个弯的距离,周遭又都是眼睛,能出什么事,他大手一挥便放行了。
姬玉落出了行宫,却没往九真庙去,她在假山后头等了一会儿,直到禁军换防的间隙,趁四下无人,疾步往山上走去。
惜妃是个爱争风吃醋的性子,费尽心思随驾到了宫外,就不可能没有动作,她总不甘心这十天半月就看新人霸占皇帝,自己只能寄愁于山水?
这行宫之外,只有文皇后当年留存的石洞了。
说是石洞,实则打造得巧夺天工,金碧辉煌,洞顶有瀑布直流而下,在山洞入口处垂下一道水帘,打湿了轻盈的白色纱幔,半圆的山水石屏立在当中,再往里,桌椅软榻,一应俱有,似宫殿般精致。
石壁凹凸不平,但也经人打磨过,是以墙面平滑,并不比容易划手。
这里视野开阔,向远眺望,能将整个九真庙及宫殿收入眼帘,又依山傍水,是夏日观景的好去处。
不得不说,文皇后是雅致人儿。
平日此处无人,但里头隔三差五就有侍女归整拾掇,是故很是整洁。
姬玉落沿着屏风环绕一圈,姿态闲散地在软榻上稍坐片刻,活络了脖颈,才从没有水帘的边隙走出去,她打开苏放给的血包,往鼻尖一嗅。
不是寻常的血,应当是加了什么,血腥味儿比寻常血还要冲,且十分粘稠,是野物喜欢的味道。
她回望着山路,琢磨地形,将附近的捕兽夹损毁,又沿着石洞撒了一圈血。
最后将那废弃的血包丢到陡坡,手里免不得沾了点血。
姬玉落眉头一皱,垂着眼,不耐烦地将血渍一点一点擦去。
倏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树叶摇晃。
她抬头望去,先是看到了方才那个刘五,以及那被灌木遮挡,只露出一角的红衣。
姬玉落这回是狠狠蹙眉了,他……怎会找来?
不能就这么撞上去,若是霍显在石洞瞧见她,事后定会起疑,再命人仔细排查。
几乎是立即,姬玉落闪回树影里,往另一条小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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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五本该换守回房歇息,谁料靴子还没脱下,霍显就找上了他。
细问之下,方知夫人迟迟未归。
刘五这才紧张起来,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丢了?况且行宫外是深山密林,林中还有暗洞密坑,万一出个好歹,他得以死谢罪了!
刘五跟着霍显走了半圈,急道:“都怪卑职,该着人陪夫人同去的,否则也不至于……可这山上,你当真看见夫人进来了?”
他问的是从九真庙附近换守下来的锦衣卫,那锦衣卫忙道:“这……卑职也没瞧清是什么人,只回头瞥了眼,是和女子,当时正值换守,还以为是哪个上山采摘野果的侍女,便没多在意。”
山上野果甘甜,有些从城里来的侍女觉得新鲜,确实会结伴同来。
闻言,刘五头更大了,“大人……”
霍显反而是最不心急的一个,别人担心姬玉落一介弱质女流,在荒山野岭将遇不测,可他知道,这点自保的能力姬玉落还是有的。
唯一让人生疑的是,好端端,她往山上跑什么。
霍显揉了揉眉,道:“行了,分开找。”
“是!”
刘五应声,将人拨成四股,分开搜寻。
而此时,丛林另一头,两个人影藏在阴影里。
其中一个禁军笑道:“这是霍夫人走丢了?真有意思。”
萧元景同样一身盔甲立在旁,面容平静地看着霍显,却是没说话。
午后的日头太过毒辣,姬玉落行至一处山谷才堪堪停下脚步,她轻喘息着,抬袖擦去鬓边的汗水。
山间小路错综复杂,若非提前记下地图,只怕真要绕不出去了。
霍显……
他届时若反应过来,不知会不会气恼。
姬玉落蹲在小溪边净了手,才要站起来,便从河里看到人影。
长身玉立,面无表情。
不是霍显是谁?
姬玉落鲜少被什么吓着过,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却险些将她吓跌进水里。
可她面上不显露半分,只惊讶地扭过头:“你怎么在这儿?”
霍显看向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他晃了晃手里的络子。
山上这么大,若非捡到这条络子,他怕是找不见她。
姬玉落忙摸了下腰间的配饰,络子果然不见了。
她神色不变,抱着洗干净的果子起身,道:“还能干什么,山谷有河流小溪,沿河的果子甘甜,我听惜妃说了一嘴,左右呆在行宫也是无趣……午后皇上不是要移步中庭观祈福戏,你不用守着?”
霍显深吸一口气,他当然要守。
他目光觑着那颗颗饱满红润的果子,信,肯定是不信的,但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毕竟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姬玉落越是若无其事,就越让人难以放心,他靠近,将裹着果子的布拎到自己手里,说:“你真的没有别的事?”
姬玉落顿笑:“霍大人,你是希望我给你找点事呢,还是不希望我找事呢?”
霍显凉凉道:“我是后悔鬼迷心窍,带着你,分心。”
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若打定主意要来,霍显这里求路无门的话,必定会打别的主意。
与其这样,不如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她总是有让人提心吊胆的本事。
姬玉落朝他道:“哦,那难道不是叫色迷心窍?”
霍显从喉间溢出一声冷哼,拉着她要走时,忽地瞥见她裙角的一抹血迹,脚步顿停,肃穆道:“你受伤了?”
姬玉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神色自然道:“没有,方才在林子里碰到头幼鹿,我以为是狼,失手伤了。”
霍显松了口气,道:“山间的大型野物都被锦衣卫清完了,不必紧张,但你也别以为这山上就是安全的,此处作为皇家狩猎的围场,多的是活捕猎物的暗洞。”
这些暗洞多是为活捉老虎野狼等攻击性强的猎物而设,不在地图上标注,只有负责排险的锦衣卫和禁军熟知暗洞位置。
霍显环顾一圈,便觉察出他们脚下正是其中一个暗洞的范围。
但寻常是不必担忧的,因这些暗洞是有机关的,若非人为启动,倒是不会出事。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神色皆是一变。
常年刀尖舔血的人都有着可怖的直觉,对周遭注视的目光和气息尤为敏感,尽管相距甚远。
霍显心里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只闻脚下一声稀碎的声响……不好。
在那草皮塌陷的一瞬间,他几乎立即往一旁机关的位置看,只见有个锃亮的影子一闪而过。
失重感蓦然而至。
姬玉落一惊,她的反应纵然很快,当即伸手攀住了边沿,然而下一瞬就被霍显拽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洞底,只见锋利的尖刺从洞口朝下压了上来,霍显拽她的那一下,让她两只手免于被扎成肉泥。
“……”
姬玉落属实没料到这一遭,那瞬间眼眸瞪大的甚至有些娇憨,她转而看向霍显,“这是有机关的?”
霍显松了松结实的盔甲,面上闪过一片阴鸷,他抬手擦去下巴的污泥,脑中闪过无数人影。
方才那道光,是盔甲折射出的光。
是禁军。
禁军与锦衣卫水火不容,禁军里与他有过节的人太多了,一时竟想不出是哪个。
这时,那层草皮又缓缓被推了回去。
光线愈来愈暗,直至完全消失。
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这是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霍显气定神闲,并不因此感到慌张,姬玉落便知他留有后手,是故也将悬着的心安下。
她坐直,尽量不往墙上靠。
密闭的空间里,暗洞里的气味愈发浓烈,那是野兽尸骸长年累月埋于洞底的味道。
到底是有些野物生性难驯,宁死不屈。
那味道混着潮湿的泥土,一缕一缕往人鼻息里钻,霍显听不到姬玉落平稳的呼吸了,他望向那根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霜花簪,碰了她一下。
身体的肉都绷紧了。
他解下胸前的盔甲,丢到一旁,把姬玉落拉扯过来。
不过她并不配合,霍显废了番劲,把她浑身僵硬的身体扣到怀里,“再忍一下,我方才沿路过来作了标记,刘五他们脑袋灵光的话,很快就能找过来。”
说罢,他顿了顿,又说:“不灵光的话,死在这里,我们也算是殉情了。”
“想想还挺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