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个村民和船夫的前车之鉴,其他村民自然不敢有别的心思,一群人上前抬起那骨折的人,手忙脚乱地上了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码头平静了下来,渔船缓缓推离河岸边,带起一阵水波。
看上去无边无际的长河倒映着天光,却仿佛一只沉默的吃人猛兽,让人看上一眼都心底颤栗。
岑依依刚才冲出来的时候还对这条河怕得要命,现下连河都顾不上了。
她还保持着刚才想要出手却来不及的姿势,呆滞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迅速收回手,一个人上演了一出兵荒马乱。
她心中对燕星辰先入为主的病弱印象还在,望着青年略显消瘦的身影,看着对方那在刘海下若隐若现的眉心浅痣,仍然有些恍惚。
——燕星辰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样体弱多病,甚至还有点身手。
而她却一直认为对方手无缚鸡之力……
往事惨不忍睹。
小姑娘抬手,捂住了自己快丢完的脸。
听到燕星辰抬脚离开的声音,她虽然还很恍惚,但也知道副本中随时都有危险,这里不宜久留,赶紧跟了上去。
时间缓缓推移着,其他还活着的人有的在收集对付水鬼的材料,有的兴许和燕星辰一样在寻找线索,到处都空荡荡的。
齐无赦也不知去了哪里,燕星辰路上还遇到了收集晨露的柳昌——第四批来的那个西装男人,愣是没看到那位“行动不便”的瞎子。
他们这次回去的路上,村子里安静得如同死城。
岑依依一路跟在燕星辰身后,欲言又止,好几次张嘴都把声音咽了下去。
赶路的青年一言不发,神情平静,那双黑眸再度润上了几分乖巧,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脆弱得需要人保护。
河边的场景还是如同错觉一般。
岑依依犹豫了许久,终于没忍住,开口道:“燕星辰……你刚才那个动手……?”
燕星辰倒是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体质有点问题,小时候跟着舅舅练过一些防身的东西。”
岑依依愣了愣:“原来是这样……”
她好像明白了。
防身的功夫,很多人都练过嘛。而且刚才应对的确实都是普通的npc了,不是鬼怪,只是什么都不会只有蛮力的人而已,只要会点身手,根本用不上武力值就能对付的。
燕星辰自己也说了,身体不好,会一点拳脚功夫强身健体也正常。
但燕星辰没有技能,又体弱,武力值也肯定不高,要是遇到危险肯定还是没办法,她还是不能松懈——毕竟对方救过她的命!
前方,燕星辰不知岑依依心中所想,听着被保护值突然又多了五点的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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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村子都死气沉沉的,两人回来的路上更是加快了脚步,没多久便到村长家了。
进了大门后,岑依依面露难色:“你说白天的活水会不会危险啊,我、我有点想去卫生间……”
“想去就快些去吧,”燕星辰耐心十足,认真答道,“我们刚才都靠近河边也没事,白天——起码今天白天,靠近活水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我很怀疑水鬼会越来越强,规则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变了,我们至今也没有和水鬼的本体正面打过交道,一切都未可知,想去还是快些去比较好。”
她点了点头,嘱咐燕星辰一个人小心点,赶忙转头走了。这事燕星辰也不方便陪同保护,便没有跟上。
他在村长家的院子里站定,看向了靠北面、接近竹林方向的一栋小楼。
村长家很大,包括招待他们的地方,院子周围有好几栋天井楼。唯有这一栋小楼,门前萧瑟得厉害,木门都腐朽了一些,上头似乎还有破烂的封条。
他从过来的时候,就留意过这里,昨晚封条还是在的。
但这封条被撕开了。
看痕迹……
就在刚刚。
这里明显有异。
副本的任务是解决李家村的诡异,水鬼彩娘又和村长家有隐而不宣的过往,除了要找出水鬼,挖出线索也十分重要。
他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完成任务。
燕星辰没有犹豫,推开那栋楼的大木门,缓步走了进去。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空气中顿时弥漫起到处舞动的灰尘。
他刚一推门而入,这栋小楼上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的背影便映入眼帘。她穿着一身和李家村的村民风格一模一样的衣服,身材纤细,黑发遮住了半个肩背。
流光透过天井落下,却正好照不到女人所处的幽深走廊之上。
燕星辰脚步猛地一顿,一手抄兜,指尖就要触上兜中的玻璃渣,那长发披肩的女人也像是被惊吓到了一样,浑身抖了一下,迅速回过身来,神情慌张。
“……是你?”对方认出他来,顿时放松了些。
燕星辰也看清了眼前的女人。
林巧雪,和柳昌一样第四批来的玩家,三十岁左右的普通上班族。早晨大家发现小混混尸体的时候,她正和柳昌去找村长要衣服。后来燕星辰带着岑依依去找船夫,也不知他们之间是如何分配任务的,现下看来,林巧雪应当没有分到任务。
燕星辰点了点头。
对方似乎本来就期待有别的玩家过来,对他没什么戒备,见他走近,神色颇为高兴。
但于他而言,一来他对最后一批来的这个女人并不了解,二来副本中的玩家不管是不是水鬼,互相之间也有微妙的竞争关系,他心知肚明,并没有放下戒心,只是徐徐走到对方面前两米处便停了下来。
他指了指林巧雪面前的房间,“这里有问题?”进来的时候,林巧雪就在这间房前踌躇不前。
那是一间位于走廊最底部的房间,房门是年代颇为久远的可以朝两边打开的拉环木门,左右的拉环都掉了好些漆。房间门被稍稍推开,应当是林巧雪推了一下便又放弃了。门前都是尘,除了方才林巧雪踩出来的一串脚印,没有多余的痕迹,起码得好多年份没人走到这才能堆得出来。这种方位的房间,通常都是住人的卧室。
村长又不住在这,这也不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一间许多年头没人居住的卧室……
燕星辰心中一跳。
林巧雪的话验证了燕星辰的猜想:“刚才我去找了找线索,遇到一个老婆婆,说她看着彩娘长大,还告诉了我一些往事。我从她口里知道这里是彩娘的房间,想来看看,但是不敢进去……”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小燕,我还是怵得慌,要不我们去找其他人一起来看看?”
她话还没说话,燕星辰便已经走上前,无所谓一般直接扣着拉环,推开了卧室的门。
青年边跨过门槛,边缓缓道:“不会有危险。”
卧室里的陈设很简单,不过一张木床,一个衣柜,还有一个摆着圆镜和一些胭脂水粉的梳妆台。
所有的陈设都落满了灰尘,那些胭脂水粉在圆镜左边整齐地叠放着,早就不能用了。衣柜更是敞开的,里面只挂着几件女人的衣服,再没其他东西。
“进来吧,”他知道对方其实要的就是有人打头阵,在里头站稳后便说,“没什么东西。”
他人都在里面了,林巧雪犹豫了一会,也走了进来。
“……为什么不会有危险?”
“村长给我们的方法是只有白天能用的,不论彩娘到底是谁,她如果真的只有晚上行动的话,这个方法就一点用都没有,那这个方法根本不会出现。它会出现,说明彩娘白天也会以某种方式在村子里,隐匿在人群中。藏在这间房里,如果没人进来,那她什么都做不了,毕竟她并不能肆无忌惮地杀人。”
他余光中看到了一个东西,话语一顿,走到了那梳妆台前,“除非……你就是彩娘,你杀人有什么限制,所以需要骗我进来杀。”
他在说到“彩娘”的时候还特意拖长了语调,顿了顿,打趣般笑道:“你是吗?”
他说话时,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是温和的,可不知为何,无形之中仿佛润着一层压迫。林巧雪一听,猛地一个激灵,生怕他怀疑一般慌乱地摆了摆手:“我怎么可能是彩娘?”
燕星辰刚才不过虚晃一枪,此刻目的达到,眉梢微动,说:“我开玩笑的。”
他不再试探林巧雪,注意力放到了那放在梳妆台面的东西上——那是一把木梳,木梳缺了最上头一些梳齿,边缘断裂出尖利的木刺,一半的梳子都沾染着洗不去的血迹,血迹早已干涸,不知是什么时候染上去的。
这木梳诡谲非常,一头尖利的木刺仿佛随时都会刺穿人的胸膛。
他想到了副本的名称。
而林巧雪在他身后,没看到那木梳,此刻倒还算镇定。
他问林巧雪:“那个看着彩娘长大的老婆婆说了什么?”
林巧雪方才被他那么一问,此刻似乎十分担心被怀疑是彩娘,立刻答道:“告诉了我彩娘是怎么死的。她说,村长很早以前有个老婆,在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难产死了,一尸两命。之后,村长娶了没爹没娘的彩娘当续弦——彩娘好像只是她的小名,她从小在河边长大。因为她头发很长,足足到脚踝那么长,总是在发尾绑彩色的头绳,村子里的人就都叫她彩娘。后来彩娘给他生了第二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健康地活到了成年。”
“很常见的开头,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对的。”
“嗯……但是后来,那个老婆婆说,据说是有一天,村长和二儿子好像有了什么不和,然后村长气头上就对小儿子动手了。彩娘当时在梳头,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赶过去劝阻,手上还拿着木梳。推搡之时,木梳被掰断,气血上头的村长拿着木梳,捅死了亲生的儿子,反应过来时一切都迟了。”
这么看来,和彩娘有关的过去都只是和村长家有关,不管是她本人的遭遇还是她儿子的死,都是和村长有关。怨鬼从来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会村民和玩家都杀?
燕星辰听着,同时盯着那木梳看了一会,决定暂时先不动这个显然是副本中心的东西。
林巧雪还在说:“……后来村长草草把二儿子葬了,彩娘也闭门不出,郁郁寡欢。据说她还时常被村长拳打脚踢……那个老婆婆只和我说了这些。”
燕星辰已然从木梳上移开目光。
他本想继续看看其他地方,抬眸时,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梳妆台上正对着他的圆镜上。
圆镜倒映出他的面容,还有他身后正在说话的林巧雪的脸。
在他看到对方脸庞的那一刻,那张普通的女人的脸突然开始缓缓发皱、发白,双瞳逐渐变成了完全的白色,不过到肩背长度的长发缓缓变长,一点一点地拖曳到了地上。
那东西就这样站在他近在咫尺的身后,一双白瞳似乎在透过圆镜同他对视,一双泛白双唇勾着诡异的弧度,正在一张一合地发出林巧雪的声音:“……所以我问到了彩娘的房间信息,想来这里看看,然后就遇到你了。”
“……然后就遇到你了。”
“……遇到你了。”
这最后一句话在狭小的房间内荡了荡,镜子里,那站在他身后的东西的笑容弧度愈来愈大。
燕星辰猛地回身。
林巧雪被他这么转身吓了一下:“怎么了?”
镜子倒影的水鬼模样仿佛错觉一般,她长发不过披肩,面色正常,黑瞳清晰,全然就是进门前的普通人的样子。
燕星辰眉头一皱:“你刚才……”
“我?”林巧雪面露困惑,“我刚才什么?我刚才说,村长家的事情发生之后,她——”
“她跑了出来,跳河死了。”
燕星辰根据自己从村民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补全了最后一段,心中却在思索——刚才那绝不可能是错觉。而林巧雪这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
“啊——”
一道尖利的惊叫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岑依依的声音。
这声音来源的地方离他们很近,透着墙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却并不是他进来时岑依依所站的方位。
从方向和距离判断,就是他们住的地方!
似乎还是……他的房间。
燕星辰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便已经快步跑出了彩娘的房间,顺着声音来源赶去。
刚一踏上这栋楼里天井池子旁的走廊,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发出尖叫声的岑依依好端端的,正站在他房间门口,面露惊恐地捂着嘴看着屋内。
随之而来的还有刀疤,齐无赦不知是不是也是听到动静赶过来了,居然也在。
他迎着血腥味走到门前。
屋内。
高跟鞋女人正靠在墙边,睁大着眼睛微微仰头看着前方,张着嘴,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似乎想过呼救。
她的身上,足足有六七跟细长尖利的竹管穿透了她的身体,将她死死地钉在墙上!
除此之外,她身上的其他地方也密密麻麻插满了竹管,鲜血从中空的细竹管中流淌而出,如同喷泉一般渗着血。
看这血流的程度,她显然刚死。
她的尸体之下已经是一片血泊。
“我刚才在院子里,闻到血腥味才过来,然后就看到……”岑依依苍白着脸,颤巍巍地说:“所以……鬼、鬼白天,也、也可以杀人吗?”
燕星辰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况。
他面色一沉,看向了站在边缘的刀疤。
几乎同时,他视线刚落在刀疤身上,刀疤便开口了:“燕星辰,你本来就有嫌疑,现在怀疑你的人还死在了你的房间……水鬼藏在我们玩家当中,就是为了杀人,现在已经有两个人的死和你有关了——”
“你说水鬼藏在玩家当中……”
燕星辰打断了他的话。
他清和的嗓音此刻裹上了一层危险,眼神逐渐深邃。
他面色沉了许久,稍稍侧头,看着里头可怖的尸体,在血气弥漫中缓缓笑了。这笑不带一点笑意,反倒有种森森寒意,而他那双黑瞳愈发幽深,眼底逐渐浮现出无法抑制的戾气。
“到底有没有水鬼藏在玩家当中,你不是最清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