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冰凉,四方寂静。
桑衣看到的一瞬间近乎失语。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突然来到他们身后的?
桑衣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
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大脑空白,呼吸和心跳都一齐停滞了一瞬。
那东西往前靠近。
“啊——!!!”
她手中一松,巫女灯落在了地上。
桑衣仓皇地往后退去。
“桑衣!”
姚苏也看到了这个恶灵。
可两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之前想得再好,此刻全然忘了。
他们一同往后退去,慌张之中,姚苏手中的巫女灯撞上小巷的墙壁,发出一道尖锐地铁物划过石墙的刺耳声,里头的蜡烛竟然被撞出了巫女灯。
可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去拣回这两盏巫女灯,姚苏也被惊吓到来一瞬,顾不得其他,头也没回,拉着桑衣便往前跑。
阴凉的感觉却一直在后背,如影随形一般。
两人喘着气,用尽全身力气,在毫无规则的各种大街小巷中跑过。
路过的屋舍中有人察觉到动静,可他们都担心是恶灵作祟,没有人前来开门。
不知跑了多久。
桑衣跑不动了,姚苏拉着她拐角进了另一个小巷,抱着她,窝在死角之中。
后方,那双眼空洞的脏东西无声无息地路过。
两人屏住了呼吸。
姚苏抱着桑衣,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捂着她的眼睛。
危及之中,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如果真的就这样因为莽撞死了,桑衣起码不要再被那个东西吓到。
碰上恶灵的人必死无疑,从来没有人能活着。
可不知是不是他们运气太好,这一回,那东西路过小巷路口,笔直地往前走去。
那东西没有杀他们。
他们躲在小巷中看着那东西晃过。
刚才惊吓太过,两人都没有注意,此时再度看去,借着夜色,姚苏看到了这脏东西空洞的双眼之外大致的样貌轮廓。
惊讶之余,姚苏瞪大了眼睛。
他不由得松了手。
桑衣被他抱在怀里,双眼在他手指的缝隙之中往外看,还是多看了那脏东西一眼。
小巷里死一般地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
桑衣的呼吸总算逐渐缓和下来。
她窝在姚苏的怀里,颤抖着低声说:“姚苏……”
姚苏难得打断了她的话:“我认得它。”
桑衣张了张嘴,满腹话语,乱七八糟,说不出口。
姚苏并不是真的无父无母。
只是他的父母,在他还不到六岁的时候,就被巫女石像选中。
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神灵,只知道他的父母死了。可族里人不让他提“死亡”这个词,他们说这是对神灵的不敬。
可那就是死了啊。
在祭坛上,痛嚎着被剜掉双眼,挂在十字刑架之上,活生生地流血而死啊。
所以他不信巫女,只信桑衣。
可他从来不曾想过,他还会再次见到他的父母——以这种方式。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还有一个真正存在的神灵,这一夜好巧不巧,姚苏和桑衣看到的,正是姚苏的父亲。
可在族人的口中,在祭司的口中,姚苏的父母陪伴神灵去了。
但也同样是在族人的口中,在祭祀的口中,那人人畏惧、厌恶的恶灵厉鬼,就是死在祭坛上的父母。
两人都认出来了。
谁也没有说出来。
两人的呼吸声交叠。
他们也不知把巫女灯扔在了那条小巷里,此时不敢乱走,桑衣和姚苏就这样抱着,沉默地在小巷里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桑衣终于回过神来。
她眼眶微红,说:“不对……姚苏,这不对。如果说祭祀的人成了恶灵,那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去陪伴神灵,他们是枉死的。他们被族人们杀死,不甘心,所以变成了厉鬼,这说明……神灵、神灵是假的!”
而制作了巫女灯的老祭司,既然知道怎么在短时间内驱赶恶灵,还对祭祀的准备不疾不徐,说不定早就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
她的老师,明知道这样根本就是错的,却什么都不告诉族里的人,甚至还要在明天再度举行这样的祭祀,再度增加枉死的族人!
若是细想……
这甚至可能是一个延续了几百年、操控了整个青山族的谎言。
这么多年,有多少人枉死?
“不行,我要去告诉大家。”
姚苏拦住她:“桑衣,你冷静一点,没有人会相信你的,除非他们像我们一样亲眼看到。就算他们亲眼看到,他们说不定都只是会说——这是恶灵的障眼法,你被恶灵蒙骗了。”
外头的路上已经开始有早起的族人路过。
似乎有人惊呼了一声,其他人涌了过去。
杂乱的讨论声中,桑衣隐约间听到,附近有两个人死了。一个是出去上厕所的时候疏忽了,没有提巫女灯,结果直接死在了门外。
和那个人住在一起的家人吓坏了,当晚两盏巫女灯一直点着,结果自己都没留意到,失血过多,也死了。
那两盏巫女灯现在还亮着。
熟悉的族人就在外面,他们都在说着祈求神灵尽快帮助他们的话语。
天光洒落,阳光明媚。
桑衣整个人都陷在姚苏的怀里,身周都是体温的温暖。
可她却觉得遍体发寒。
就连此时只是在用桑衣视角旁观的燕星辰,都险些被这样震动的情绪勾起他自己心底的负面情绪。
姚苏和她说:“老祭司快不行了,其实,一切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绝望。”
桑衣闻言,双眸一亮。
她的下一句话让燕星辰心底一凉。
“是,对,没错!”她在外面熬了一宿,此时有些语无伦次,“老师前段时间……和我们说,要在我和桑礼之中选一个人继任祭司。这个谎言,如果是每一代祭司的秘密,那么老师一定会让我和桑礼继续欺骗族人,只要我和桑礼不继续欺骗族人,那就不会有人枉死了!”
桑衣虽然不喜欢遵守那些迂腐的规矩,但她也不是一个冲动鲁莽的人。
她稍稍一想,就知道现在她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她和姚苏能做个见证。
其他见过恶灵的人,都死了。族人们只会觉得那些恶灵是死于哪场天灾的人。
老祭司德高望重,也是她的老师,她无法对抗。
但他们可以等。
老祭司就快不行了,只要老祭司去世,她和桑礼不和前任祭司们同流合污,之后渐渐削弱祭祀带来的影响,只要一两代人,就足以结束这个谎言带来的真正的灾难。
姚苏自然是听桑衣的。
两人手牵着手,走到了小巷外头。
桑衣是祭司可能的继任者,其他族人立刻恭敬地让开。
她寻了个熟悉的同辈,说:“麻烦帮我去桑礼的家里跑一趟,说我有事情想见她,我们在姚苏家里见,可以吗?”
对方自然答应。
人来人往中,桑衣和姚苏握紧了双手,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接下来又是浮光掠影,一切模糊闪过,待到了姚苏家,燕星辰和齐无赦几乎如同商量过一般,同时代入了视角中。
这一晚上,他们通过姚苏和桑衣的眼睛,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事情。
燕星辰刚一代入桑衣,便看到姚苏的眼神变了。
真正的姚苏看着桑衣的眼神虽然也有齐无赦先前演出来的那种神情,但是姚苏这种单纯的青年其实没什么心思,眼神都很纯然,还带着点愣。
如果足够熟悉,一眼便能看出,姚苏的眼神和齐无赦的眼神的区别。
他知道旁边的壳子里也换了个人,直截了当道:“他们晚上看到的这个恶灵,应该也是我们副本积分任务的恶灵。”
所以组织之间的积分比拼,其实就是猎杀这些因为被祭祀而枉死怨气不化的厉鬼。
他们进入副本到现在,几乎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优势,甚至不能利用的都用了,还拜托周晚拖住黄泉,他们自己也消耗许多道具跑赢历九泽,才走到这一步。这个地煞结束,副本的大概脉络应该就很清楚了。
那么问题就是如何破除地煞、获得积分、完成主线任务。
“其实我还是觉得怪怪的。但现在确实看不出来什么,先说地煞,”他接着说,“现在我们还没有遇到梁讳,阿朵说桑衣和姚苏死去的那个祭祀,一共死了三个人,梁讳很有可能在另一个人那边。我们都知道,桑礼之后成为了祭司,而且她并没有像桑衣想的那样终止这个谎言。但是桑衣最终也没有和姚苏在一起,桑礼还杀了姚苏和桑衣,发生的不幸太多了,这个地煞的执念很可能不止一个。”
很可能梁讳代入的那个人有自己的执念,姚苏也有执念,桑衣也有。
齐无赦明白了他的意思:“普通的地煞,进入者只需要仔细观察地煞里发生的一切,并且在地煞结束的时候对症下药,解决亡魂执念就行。但如果这个地煞盘根错节,视角错乱,除非他们三个人的执念都一模一样,否则的话,执念发生的时间很有可能完全不一样。”
那他们就不能等到地煞结束。
因为每个人需要破局的节点是不一样的。
这三个人里面,桑衣是最后一个死的,桑衣死亡应该就是地煞结束的那一刻。
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说不定前两个人的执念节点已经过去了。
到时候,做什么都来不及了,顶多只有燕星辰能想办法破除桑衣的执念离开,齐无赦和梁讳怎么办?
要命的就是,他们这次进来的三个人都是同伴,没办法独善其身。
齐无赦看着他——这人一直在看着他,虽然燕星辰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现在在别人眼里,明明就是桑礼的模样,可齐无赦还是喜欢往他身上看。
这人出了地煞之后,假如不再蒙着眼睛,难道也是这样奇奇怪怪琢磨不透?
他没有把心思花在这种小细节上,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思绪再度拉回。
只听齐无赦和他说:“你既然这样说,说明你已经有想法了。你想怎么做?”
“是你想怎么做。”
“哦?”
“这个地煞时间跨度这么大,前面这些记忆对于亡者来说也是印象深刻、放不下的回忆,所以很有可能,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的执念并不仅仅在于祭祀本身,而在于二十几年前做过的选择。”
梁讳那边怎么样且不说,他们这边,可是看到了很多姚苏和桑衣一起经历的事情。
燕星辰又说:“别忘了,你是随机玩家,如果是我和梁讳一起进来,那我们分到的人物绝对是随机的。但我和你一起进来,即便机制是随机的,你分到的人物,也比我危险。”
齐无赦点头:“所以分配给我的亡者身份,一定是最危险的。而执念发生的节点越早,进入的玩家越容易错过破解的时间点,也就越危险。”
“对,所以,姚苏的执念很可能是三个人当中出现得最早的。我猜,桑衣和姚苏年轻的时候,也就是现在,应该有什么无法放下的执念,这个执念取决于姚苏。只要你能在这个时间段破除姚苏的执念,整个融合的地煞就会因为缺少了核心而土崩瓦解,这是我们最快也是最稳妥的破除地煞的方式。”
[我没听错吧,燕星辰是在利用赴死者的规则机制来破局?]
[他刚才就在用齐无赦的身份破局……你们忘了他是怎么快速准确地进入这个地煞的吗?]
[我好恍惚,怎么会有人不仅不怕赴死者的身份,还在那边一直利用樊笼的机制啊!!]
[这个副本直播看得我甚至觉得赴死者是个好东西……]
[你们醒一醒,燕星辰能利用随机玩家的身份,是因为他就是冲着最危险的情况去的,就连破除地煞,他都是冲着最难破解的地煞去。这种事情放在我身上,那就是自寻死路。]
[但这也很离谱啊!!!怎么会有人在樊笼恶意下如鱼得水的啊!!]
[……]
燕星辰和齐无赦稍稍这么一商量,不需要多说,齐无赦便能明白。
既然如此,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及时抓住姚苏的执念并且破解。
这一次,燕星辰配合齐无赦。
齐无赦觉得什么时候该开始行动,燕星辰便会立刻代入桑衣,配合齐无赦的举动。
燕星辰将三人破局的希望都压在了齐无赦的身上。
两人做好决定便又切换到了旁观视角。
桑衣和姚苏到家之后没一会,桑礼就来了。
她好像真的对桑衣挺好。
桑衣明明都没说要找她干什么,她居然听到消息后就来了。
之前桑衣生病的时候,也是桑礼陪在桑衣身边照顾。
难怪桑衣当时那么信任桑礼。
桑礼刚到,桑衣根本没有想过桑礼过怀疑她,将人拉进屋里,便一字不拉地告诉桑礼他们昨晚遇到了什么。
桑礼猛地摇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老师和族里的长辈都说,恶灵是枉死的厉鬼,是脏东西,是神灵要驱逐、消灭的对象,怎么可能是那些去陪伴神灵的族人?”
“我也看到了。”姚苏说。
“你们真的不是夜里没看清吗?也许是幻象呢?如果恶灵真的是去陪伴神灵的人,那岂不是说神灵便是恶鬼!?”
姚苏惨淡地笑了笑:“桑礼,我不可能认错我的亲生父亲。”
桑礼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她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反应了好一会,突然拉着桑衣的双手,压低了声音说:“这件事□□关重大,桑衣,我知道你一直都很随性,但是这事没有处理好可能会有危险,你和姚苏,一定要保密,谁都不要说,你知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就行了。”
这本来就是桑衣和姚苏的打算,他们自然同意。
桑礼走后,桑衣坐在床边,姚苏站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分明看到故去父母的人是姚苏,可他却仍然在安慰着自己面前十六七岁的少女。
但他们都觉得前路并不黯淡。
等到老祭司离世,桑衣可以和桑礼慢慢将青山族带回原来的样子。
当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又过了一天,祭祀终于举行。
青山族的祭祀,只要是还活着的青山族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要参加。桑衣不想去,却不得不去。
老祭司身体撑不住,坐在一旁,指导着年纪更大一些的桑礼主持祭祀。
桑衣站在台下。
神圣的祭祀礼乐响起。
祭坛下青山族人乌泱泱地站满,里面也许就有梁讳代入的另一个人。
被选中的青山族人被祭祀执行者拖了上去。
燕星辰透过桑衣的眼睛,在那几个年轻的身影中,看到了阿朵的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年轻时的阿朵父亲手中长叉落下的那一刻,祭坛下,姚苏遮住了桑衣的眼睛。
燕星辰听到了桑衣在内心中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语。
最后一次了。
桑礼会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