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看到这里,燕星辰其实已经有些浑浑噩噩了。
他看这些回忆,其实就如同他们之前在副本中进入鬼怪生前怨气留下的地煞一般,是代入“地煞”主人的视角,看着回忆中发生的一切。
可他自己就是这段回忆的主人,当初回忆中的自己和现在的他仿佛重叠在一起,他时不时会直接陷在里面,忘了自己其实只不过是在看自己从前的记忆。
可到了此刻,他突然清醒了一下。
因为眼前一片漆黑。
这样的一片漆黑,其实发生过好几次。
回忆看似不多,但其实时间跨度足足有几年,加上一些在副本中的时光,若是当真一日一日地认真看下来,他怕是醒来的时候樊笼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所以他看回忆本就是迅速翻过许多不重要的日子的,这种漆黑一片的片段直接就越过去了,他只当是一些记不清的片段。
但先前似乎都是很快的一个瞬间,不像最新的这一次,似乎黑了许久,回忆才继续。
就像是……
就像是这一段的画面被外力取走了一样。
他心下一惊。
这是他自己封锁在金拆里面,必须要特定的符文才能打开的最后一段记忆!
他之前取出金拆里所有记忆的时候,就发现有这么最后一小段信息,他根本拿不出来。
金拆是他赴死者时期最常使用的传奇道具。
记忆也是他自己放进去的。
这些漆黑一片的回忆,只可能是他自己单独取出来单独加密了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要单独封存那些片段?
他为什么连现在的自己都要防?
那些片段是什么?
解锁那些片段的符文在哪里?
这些困惑刚冒出来,接下来的回忆立刻解答了他的疑惑。
接下来的日子,齐无赦为了解决他身体的问题,似乎也忙了起来。
有一天,燕星辰趁着齐无赦不在,喊来了闻夜。
“老师?”
燕星辰递给闻夜一张符咒。
他把自己对符咒的记忆也都提取了出来,记忆画面里,燕星辰根本看不清上头的符文。
“齐无赦这些天总是不见人影,我大概知道他在忙什么。”
这人既然能给自己塑造出一个身体和全新的玩家身份,见他身体布满了连接整个樊笼的符文纹路,会想怎么做,燕星辰根本不用猜都知道。
他原本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可看齐无赦这样,他多半还会苟延残喘一会。
但燕星辰心里清楚,他并不仅仅是身体的问题。
他对闻夜说:“我之后应当会离开樊笼很长一段时间,闻夜,你是我第一个学生,也是我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学生,我相信你的实力。只要你愿意,你能一直在樊笼里活下去。我把这张符咒交给你,它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一个东西,你拿着,如果我哪天不见了,甚至齐无赦也不见了,你不要担心我们,等我回来,等我亲自找你要这张符咒,你再把它给我。除此之外,哪怕你看到我了,或者你知道我回来了,你也不要主动来找我。”
——那就是解开金拆里最后一部分信息的符咒!
闻夜接过,郑重地收了起来。
白发少年拿着东西离开了他的房间,他虚弱地咳嗽了几声,缓缓地坐了起来,拿出符纸,开始用自己巅峰的数据折出了一个纸人。
他折的时候没有想太多,下意识将脑海中想到的样子折了出来。
同真人一样大小的纸人落地的那一刻,他看着和齐无赦如出一辙的纸人,无奈地笑了笑,抬手便把纸人直接烧了。
不行,和齐无赦长得一模一样,会惹出事端,成不了事。
必须要他和齐无赦都认不出来才行。
他歪了歪头,在脑海中构思了片刻。
下一刻,又一个新的纸人出现了。
纸人又矮又胖,面容和蔼,还有些憨态,外表年龄是中年。
那中年男人外貌的纸人在燕星辰面前,挠了挠头,笑了笑。
这外貌……这外貌!!!
正在观看记忆的燕星辰呆住了。
他透过过去的自己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纸人,心神恍惚,千思万绪在他的脑子里打成了死结。
小舅舅。
这是将他养大的小舅舅。
是许明溪眼中的赴死者。
是曾经的他自己折出来的纸傀!!!
燕星辰数据巅峰之时,纸傀术已经到达了能够捏造出一个npc一样的纸人的地步。
那和蔼的纸傀完全拥有自己的思想,却又听命于他。
燕星辰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面容,听见自己对纸傀说:“你记得留意我的行踪,跟着我,不管是在樊笼里,还是樊笼外。你只是一个纸傀,而且是我玩家身份的附属品,我现在和樊笼连为一体,就算是离开樊笼,樊笼多半也不会阻拦你。我的身体马上要撑不住了,到时候我肯定会分离出我的记忆来,我会把这些全都封存在我的传奇道具——法衣金拆之上。如果重新再来,现在拥有的一切必然都得抛弃。到时候,你找到我,和我说你是我的亲戚,将这些……”
燕星辰念力一动,将符文体系和法衣金拆的使用方法告知纸傀。
“将这些重新教给我。法衣金拆到时候我会单独留下,你记得来拿。”
随后,他又折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纸傀!
这两个纸傀,一个在暗处,随时等待着去找失去记忆的他,将那些他没有办法一直保留的东西带给他;另一个留在樊笼活动,等待有潜力的玩家,以赴死者的名义收为学生,为自己今后重新来过铺路。
闻夜和纸傀安排好,燕星辰看到自己激发了身体上的符咒纹路。
他连接了樊笼。
残缺木梳、纸人献花、巫女祭神……
一个又一个他重来一次之后格外熟悉的副本,被当年还是赴死者的他从樊笼的副本池子中抽出,封存。
接下来的画面,燕星辰已经没有心思紧紧盯着了。
他已经意识到了一切。
这一次重新进入樊笼,他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把他的每一步都算计得分毫不差。
那个背后的推手又究竟为什么那么了解他,能让他明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在“别人”的安排之下,却没有办法摆脱。
还能是谁呢?
他身在局中,竟然有些一叶障目了。
这世间有什么人能如此了解他,能对他的每一次决定都算无遗策?
这世界又有什么人,是他明知道对方一步一步推着他走,他却无法打败?
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最了解自己。
只有他自己,无法打败自己。
哪怕是他此刻获得了金拆里大半的记忆,也都是当初的他自己所计划的。
被封存了十几年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飞跃而过,一个又一个画面串联成一个逐渐清晰的轮廓。
宿命般的重叠仿佛那艘每日都会停在码头的游轮,在同样的节点重复着同样的内容。
曾经的安排和现在的经历重叠在一起,恍若深林夜色下风中摇晃的树影,摸不到,看不清,却又在眼前闪过,虚幻又真实。
他如同置身于深谷之中,身陷囹圄,前后左右都是悬崖峭壁。
他在谷底挣扎许久,徘徊往复。
他抬头瞧见斗转星移,看见长庚闻夜而来,望见启明破晓而去。
最终停下脚步,发现自己回到了谷底。
茫茫摸不到尽头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混乱时代那以身修改樊笼法则的赴死者,还是启明时代在和平稳定的秩序下进入樊笼的新人玩家燕星辰。
眼前的记忆似是模糊,似是清晰。
他只感觉自己像是处于茫茫白雾之中。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刺破朦胧而来。
“星辰。”
燕星辰思绪一震。
齐无赦又喊他:“醒醒。”
燕星辰怔了怔。
竹笛声响起。
平和的曲声带着现实世界中才能拥有的写意传入他的脑海之中,环绕在他的耳侧。
这声音不在他赴死者时期的记忆里。
笛声……
熟悉的笛声……
那是独属于重活一次的他的回忆!
……
【副本已结束,相应数据与道具已结算,您的信息面板与物品栏已更新。】
【……】
……
燕星辰睁开了眼睛。
齐无赦立刻放下竹笛,转头向他看过来。
他们彼此都已经想起了大半,燕星辰脑海中一闪而过记忆里的那些片段,看着眼前的人,恍惚之中,竟然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像是重逢,可他们好像不曾分离。
“你……”
“我没看到樊笼副本异常的原因。”
燕星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本该因为明白了大致的一切而豁然开朗,可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满满的不对劲。
他明明修改了樊笼的副本能量运转方向,按照他之前的预测,从启明时代开始,每一个副本的消散都会一点点解开樊笼的束缚,直至曾经落下的“锁”被逐渐消磨完毕。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随着这些困住齐无赦的锁逐渐减少,副本确实是会逐渐减少,但随之而来的也是被拉进来的玩家会逐渐变少,玩家人数和副本数量始终能维持着平衡。
不可能会出现副本突然急剧减少,而玩家还有这么多的情况!
还有,他为什么要单独封存一段记忆,连现在的自己都不能看?
“闻夜……”燕星辰哑着嗓子对齐无赦说,“齐无赦,我离开樊笼之后,你是不是因为给我重塑身体还把我送出樊笼元气大伤,一直藏在编号低的副本里休养?从我离开,到我再次进入樊笼的时间里,闻夜一个人待在樊笼里,暗地里维持着破晓这个组织的运转,之后短时间内冲上总榜第一,不见踪影。他一定在破晓里留下了什么。”
他恢复了大半的记忆和实力,可唯独那些他额外抽取封存的片段,没有那专门设计的独一无二的符咒,现在的他自己都打不开。
开启那些信息的符咒在闻夜手上。
闻夜去哪了?
破晓的管理权后来移交到了梁讳手上。
梁讳现在已经不在了……
齐无赦立刻起身:“我去把何眠带过来。”
与此同时,总榜之上,本来就在前一百名的燕星辰的名字,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