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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溯光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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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千屿接过高逢兴递来的剑谱。

  每一章节开头,简单介绍该式的剑意,后面画有很多持剑的小人,像凡间的连环画,将招式一步一步拆开。

  “看得懂吗?”高逢兴问。

  “是画。”

  “嗯。”他将剑意大致解释一遍,此剑法名“朔风”,提取自然界中北风之势,简单大方,用作蓬莱剑修入门。他又道,“画不是给你看着玩的,你要在心里将其演绎一遍,化为己用,再动手。”

  徐千屿看久了,觉得眼晕,小人仿佛在眼前动起来了一般,又闻高逢兴说在心里演绎,便想到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那句心法。

  拟形于心,后得其形。

  招式不多,她一一记下,闭上眼,黑暗中便出现了一个持剑的小人,将一整套剑法流畅地表演一遍。

  这个样子,倒是让她联想到她修内功时,在黑暗中的金色脉络的小人,只不过那小人是静的,连环画上的人则在舞剑。

  一想到这里,那小人瞬间变得透明,仿佛练内功的小人站了起来,拿起了剑,能看得到它体内金色的脉络流动着灵气,它又迅速长出透明的长发和裙摆——变成她自己的模样。

  小人开始跳跃着舞剑,衣裙轻灵飘动。

  内功此时有了用武之地,她控制那流动的灵气,顺着每一招剑势中流泻而出,辉光无数。

  高逢兴见她闭着双眼,叫半天,不应,便放下剑谱,也不出声扰她了。

  入定了。

  领悟得还挺快。

  片刻后徐千屿睁开双眼,似有所得。

  “会了吗?”高逢兴问。

  徐千屿感觉脑子好像学会了,但不知操作起来如何,迟疑地点了点头。

  高逢兴将身前傀儡拖到她面前。

  那傀儡和徐千屿约莫等高,铁灰色,是灵石雕刻,有类人的四肢和关节,但没有五官;身上画满了符文,手上也持着一把剑。像人间的木偶。

  徐千屿拔剑,那傀儡几乎同时“嗤”地拔剑,将她吓了一跳。

  随后她抬起右手,傀儡也抬起右手,放下右手,傀儡也放下右手,照镜子一般。

  原来这个傀儡会复现出她的活动。

  倒是很精妙。

  徐千屿左手持剑谱,右手做分解剑招,眼睛则盯着傀儡,每做一步,都和剑谱上对照一下,这样便能借傀儡看出自己的动作是否到位。

  纠错几遍之后,徐千屿放下剑谱,招式烂熟于心,与傀儡拉开些距离。

  陡然,少女与傀儡同时动作起来,剑势大开大合,上下起落,徐千屿衣裙摇摆。一柔一硬,一热一冷,如两朵对称花开,急急旋转在风中。

  收势,果如北风卷地而过,迅疾利落。衣角被余下的剑风凌厉掀起,又缓缓飘落。

  高逢兴目露赞许,但仍然抱臂,神色严肃:“正是如此。练熟。”

  徐千屿又重复第二遍、第三遍。

  不知多少遍后,她身体记住剑招,便能一边练剑,一边抽出神来乱想。眼前这傀儡,一旦动作纠错完毕后,身上符文便闪烁起来,一遍一遍地重复整套动作,好像没什么作用。

  有些浪费。

  又想到今日和人对战的场景。她就是输在无法对攻击做出反应。若是有一个人能陪她练习,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剑招行至一半,忽然变招。

  那傀儡却仍旧机械地行着“朔风”的剑招,一剑袭来。

  徐千屿在一息剑极速地思考如

  何能接住,剑至眼前,她横剑一挡。

  高逢兴便听“砰”的一声,徐千屿被傀儡的剑风击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

  好好的,这又是出什么幺蛾子?

  傀儡的剑,亦有轻重之分。徐千屿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礼,高逢兴便直接挑了最重的,一剑能将弟子打飞,以磨练她的脾气。

  这一下果然摔得很重。

  但他犹豫了一下,仍然冷眼旁观,没有去扶。

  徐千屿坐在地上,只是蒙了一下,却并未哭闹。

  她倒了,那傀儡还在循环往复地舞剑。

  她在它再次舞完一遍之前,看着它,静静思考另一种可能。

  待那一剑又至眼前,她一跃而起,抄底一勾!

  傀儡剑气迸发,将她一掀,但未掀动。剑叫她勾住了。

  接住了!

  但下一式转瞬袭来,又将她击倒在地上。

  高逢兴听着徐千屿扑通扑通地反复栽倒,恐怕是吃了些苦头。

  她倒是不跟傀儡发脾气。因知道那不是真人,发脾气也无用。

  原来不是那等脑袋不知事的,只不过被惯坏了,脾气骄纵。

  高逢兴旁观半晌,亦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她先带着傀儡练会“朔风”,又一样一样地试出克“朔风”招式之法,连成一套,试图打败这傀儡。

  犹如下棋之人,自己与自己对弈一局。

  只是她第一次学习剑术,照猫画虎练好剑谱上的已是不易,怎么敢试图自创剑法?

  那是很有经验的剑君才做的事。

  高逢兴看向他手里准备好的另一本剑谱“春木”。

  “春木”原是第二节课的内容,正是教弟子打败第一节课的“朔风”,从而从单一的剑术,引向克敌对战。

  眼下整本剑谱还没教,竟然叫徐千屿磕磕绊绊,自己拼凑而出。

  高逢兴又取了好几本新的剑谱。

  举一反三,悟得太快,不够用了。

  天黑了。

  高逢兴亦没想到,这人练起来没完没了,还是个武痴:“行了,差不多了,回吧。”

  徐千屿亦筋疲力尽,便停下,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她将剑背好,又走过去,将傀儡抱起来。

  高逢兴叫住她,眼睛瞪圆,“你干嘛?”

  徐千屿抱着傀儡,露出一张汗湿的俏白的脸,眼睛眨巴眨巴:“我不能把它借回去练吗?”

  “借回去?”高逢兴听乐了,“你当这是你家,给我放下。”

  徐千屿看了一眼傀儡,不舍得撒手:“我明天晌午给你送回来不行吗,我会对它很好的。”

  她有护剑的桐油,可以免费给傀儡也涂一遍。

  “不然,租用呢?我可以付灵石。”

  “不行。”高逢兴道,“这是我们蓬莱的傀儡,哪有叫你带回的道理!你若想练,明天早点起来,在此处加练。”

  徐千屿想了想,坦然:“我起不来。”

  高逢兴语塞,竟有人将懒惰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止住徐千屿的胡言乱语:“站住别走,我去给你问问。”

  说罢身影消失。

  这个时辰,沈溯微一贯在房内处理宗门内务,听高逢兴说完内容,笔也未停。

  这剑术课起初是他指教,后他替掌门打理事务,抽不开身,此课便交由外门弟子中剑术优胜者,也就是高逢兴负责。

  但这陪练傀儡是沈溯微当初提议添置,须得过问他意见。

  沈溯微默了片刻。只觉得这“借用”“租用”说辞,不拘常礼,又很理直气壮,似曾相识,便抬头看他片刻:“是谁?”

  高逢兴亦头痛:“一外门弟子,唉,叫徐……徐……”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徐千屿。”沈溯微替他补全。

  下一刻,他垂下眼添完笔下字,不知想到何事,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高逢兴心中讶异,因他从未见过沈溯微发笑。

  他日常无有表情,此时若有若无地一勾唇角,竟有一抹陌生的艳色自面上一漾而过,如璞玉生辉。

  也只是那片刻,他抬起头时,神色复又冷清而极静。高逢兴便怀疑那是他的幻觉。

  沈溯微以一双黑眸看他:“不借。”

  规矩不可破。

  何况修炼,细水长流,贵在坚持。若晚上加练,贪多求快,便容易打破作息,到时损耗身体,得不偿失。

  “不借。”高逢兴抱臂而归,原样复述一遍。

  徐千屿气得无法,只得将抱在怀里的傀儡墩回原地。内心将这傀儡主人的刻板一通抱怨,但无可奈何。

  她清早真的起不来,自家里时便如此作息。何况她晚上还要同时上两门梦影筒上的课,压力很重。等下次剑术课再练吧。

  高逢兴走后,沈溯微起身,在书柜又挑几本书。

  这么快就已用上对战傀儡了,为何至今才到炼气第七层呢?

  徐千屿灵池扩充的速度倒比他估量得慢许多。

  但他忽而想到,上次借的书,徐千屿尚未归还,也不知道看了没有,更不知还记着没有。

  可能没有吧。

  那少女好动,注意力容易被吸引,外门新鲜事物繁多,如此一来,正如放鱼归大海。

  内功心法太弱,光顾锻体,升阶速度才会慢。

  他将那些书静静地堆放在桌角的几本书上,细心地推得齐整,中间以一页纸作隔。

  她若不来,他也不便主动给。

  徐千屿和傀儡对练,剑如急雨,锵锵作响。

  沈溯微近日路过操练场,偶尔会进来看看。

  高逢兴抱臂站着,余光看到他,并不声张,只是眼里带上笑。二人年岁相仿,很有些默契,对视一眼便算招呼。

  高逢兴见沈溯微站在一旁,专注地看徐千屿练剑,便让开些许,叫沈溯微走上前来。

  徐千屿面前的傀儡,突然变了招式,将她吓得一退。

  但身后横出一柄剑,轻抵在她背上,断她后路,逼迫她只能迎战。

  徐千屿以为是高逢兴又在作怪。

  她这“师父”很看不惯她,凡她还有一丝精力骄狂,他便想尽各种方法,将她练得死去活来。她便没有回头,专注拆招。

  那傀儡出招凶险诡异,她先是被动抵挡一会儿,后渐渐看出规律,占了上风。

  沈溯微垂眼看她判断和出招都已游刃有余,默捏一法诀,傀儡招式登时又是一变。

  徐千屿也不知师父如何想出的怪招,傀儡剑势变来变去,叫她应对得心力交瘁,满头大汗。但待战胜了它,却发现那无非是她学过的剑招拆分重组,或略作变化,也感慨其精妙。

  如此一来,便融会贯通。

  待到她灵力耗尽,力有不逮,呼吸急促起来,那傀儡便也慢慢止息,恢复常态。

  倒是练得有张有弛,很舒服。

  “她如今

  还是炼气第七层?”沈溯微只在外面同高逢兴低语。

  高逢兴冷笑道:“这么一点点灵池,能撑一小会儿。内功也不知跟谁学的,定然没好好练。”

  沈溯微不语,又称赞他教得好,高逢兴道:“那也是她有些悟性。就是脾气……好好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养成这样。”

  沈溯微不予置评,默了片刻道:“她刚入门,自己贪多,你却要把握好度,下手不宜太重。”

  高逢兴目露敬色:“是。”

  沈溯微每次稍作停留便走,他来去无声,徐千屿太专注,甚至未发现身后换过人。

  高逢兴也不告诉她。每次她扭头,只能看见师父冷冷抱臂,一双碧色的眼瞥她:“看什么看,快练。”

  徐千屿本就骄狂,沈溯微指点金贵,省得她又翘起尾巴。

  那傀儡变招越发刁钻,徐千屿有时反应不过来,动作迟了,眼看要挨打,身后人便以剑鞘飞快地轻点过她几处关节。那分寸拿捏得刚好,稍作提醒,却又丝毫不叫她痛。

  很不符合师父粗暴的性子。

  徐千屿只能归结于师父的心情时好时坏,高兴时便着意照顾一下,不高兴时便随她去了。

  直至一日,她正练剑,退后时脚下不慎打绊,直接撞在身后人怀里。师父并没骂她,只一只手迅疾捏住她肩膀,将她扶稳,另一只手将她颊边散下来的红绫顺手别在耳后,随后那人将她轻轻一推,叫她继续迎战。

  那一勾一别,动作利落,却未触碰到她半分,带一股娴熟的柔风,和高逢兴凶暴的眼神大相径庭,令徐千屿汗毛倒竖。一走神,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松雪香气。

  沈溯微见徐千屿背影定住,似有所感,亦是一顿,在她扭头前,旋身离去。

  那傀儡突然发起攻击,徐千屿只得一通乱砍,待到终于抽出空回头,只见高逢兴肩头背后果有个熟悉的背影,那人衣衫飘摇,风姿秀逸。果然是沈溯微。

  “师兄!”徐千屿扬声一喊。

  那身影定住片刻,却没回头,转瞬消失了。

  高逢兴的眼睛倒是瞪得很大,看看眼前的少女,再扭回头看看沈溯微离去的方向:“你叫他什么?”

  徐千屿还在琢磨,前面几次,原来也是沈溯微。来都来了,怎么也不出声。也不知道她表现如何,有没有在师兄面前丢人。

  “你知道他是我的师父吧。”高逢兴道,“你入门才多久?又不是内门,顶多叫一声沈师兄也就算了。不能因为他脾气好,就乱叫。”

  徐千屿没有反驳。

  师父说得也有道理,这样亲昵,是有些吓人。反正她迟早会入内门,待她真的做了内门师妹,再叫不迟。

  只是等她出了操练场出口,吓了一跳。

  因沈溯微就站在传送阵旁,一双黑眸看她走来,仿佛是等着她:“结束了?”

  徐千屿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溯微垂眼,徐千屿顺他目光,看到地上放了一摞书。

  “带回去看。”

  待她吃力地抱起书来,沈溯微看着前方。

  “谢谢师……”徐千屿想到师父的话,口中犹豫片刻。

  沈溯微却侧头定定看她一会儿:“谢谢谁?”

  徐千屿亦看他:“谢谢沈仙君?”

  沈溯微:“不客气。”

  说罢旋身消失。

  他暗忖,外门生活多彩,这一二月功夫,徐千屿得到的师长和指教约莫不少,果然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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