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焦的心绪荡漾并没有维持太久。
到了中州城,晏聆扑到乐正鸩怀里,大声道:“哥,我想你了!”
中州的其他同窗到了药宗玩,晏聆对着让尘、横玉度、酆聿全都亲亲热热地道:“我想你们啦!”
盛焦:“…………”
晏聆“四处留情”,和盛焦前去当年上学最爱吃的小食铺子见到熟悉的摊主,也要高高兴兴地说句“我想你了”。
盛焦……盛焦彻底释怀了。
晏聆自小没经历过什么苦难,唯一遇到危险也是这次差点被拐到九霄城去,往后应会按部就班地长大、及冠、和美貌女修结为道侣,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晏聆呼噜噜吃热腾腾的小馄饨,见盛焦坐在那出神,悄咪咪地用勺子擓了盛焦馄饨碗里的一小勺虾皮。
盛焦抬眸看他。
晏聆嘻嘻一笑,也不害臊地把虾皮一口吃了。
盛焦无声叹了一口气,将碗往他那推了推:“想吃就吃。”
晏聆顿时开开心心舀虾皮,吃得不亦乐乎。
还没吃多少,一个碗“哐”的一声放在晏聆身边,奚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随口寒暄。
“吃着呢?”
晏聆早就习惯了奚绝的神出鬼没,头也不抬懒得搭理他,继续舀盛焦碗里的虾皮吃。
奚绝见他吃得这么开心,用勺子敲了敲碗:“吃我的?”
“才不要。”晏聆嫌弃地看他,“两个大男人吃一碗你也不觉得奇怪?”
盛焦一愣。
奚绝皮笑肉不笑:“晏聆儿,如果我眼没瞎的话,刚才你在和盛大人分一碗吧?”
晏聆噎了一下,但还是振振有词道:“你和盛焦能一样吗,前天我们一起回中州还睡了一个房呢,这种交情谁都比不上。”
话音刚落,奚绝手中捏着的小木勺应声而断。
“哪种交情?”奚绝把牙都咬碎了,阴阳怪气道,“当年上学时诸行斋的人也都睡过一个房,又能说明什么?——这虾皮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丢了!”
晏聆也不知哪来的毛病,最爱吃小馄饨里的虾皮,见不得别人浪费,只好皱着眉把虾皮舀过来,边嫌弃边吃。
奚绝咬牙切齿地揪着晏聆的脸颊往外拽了拽:“不识好人心,你这样的迟早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晏聆没敢让盛焦告诉其他人他差点被人卖去九霄城的事儿,听到这话顿时一阵心虚,干咳几声继续吃小馄饨。
“聆儿。”奚绝直接无视盛焦,伸爪子敲了敲桌子,“诸行斋聚会也没什么意思,就是一群人喝酒闲侃,十分无趣,要不要我带你去南境九霄城玩?”
晏聆:“咳咳咳!”
晏聆直接呛出来,咳了个死去活来。
盛焦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蹙眉道:“小心点。”
奚绝沉着脸看着盛焦的爪子在晏聆单薄的后背抚来抚去,突然眸中金纹一闪,一根筷子倏地消失,险些直接穿透盛焦的手。
盛焦眼疾手快一把握住筷子,冷冷看了奚绝一眼。
奚绝就当没看到,要来一碗水推过去:“你什么毛病?还是孩子吗,连喝个汤都能呛到。”
“咳咳。”晏聆咳得眼圈都红了,终于止住咳捂着嘴闷闷不乐道,“谁让你突然说九霄城。”
奚绝问:“九霄城怎么了?”
“没、没什么。”
“那可是个好地方。”奚绝懒洋洋地撑着下颌朝晏聆一眨眼,“你已十七岁,也该懂点事了。”
晏聆不明所以:“我很乖。”
奚绝“噗嗤”一声笑了,被他可爱得又伸爪子去揪他已经不是包子脸的脸蛋:“是啊,可乖死你了。”
两人说话时,盛焦一直沉默,此时见奚绝越说越不像话,终于冷淡开口:“不要带他去那种地方。”
奚绝冷笑:“我只说去九霄城,又没说去花楼,难道整个九霄城就只有花楼吗?「游丹」被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盛大人满脑子想什么呢,真龌龊。”
盛焦漠然道:“你知道自己到底想讲的是什么。”
奚绝见他话里有话,索性也摊开了讲,冷冷一拍桌子:“我带聆儿去花楼又怎么了?!见见世面而已,让他见识见识女人有多温情如水,省得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带入歧途。”
盛焦:“……”
“什么歧途?”晏聆不高兴道,“盛焦说的才对呢,你想带我去花楼,这才叫误入歧途吧?”
奚绝:“?”
奚绝怒道:“你是傻子吗?!”
晏聆不懂自己为什么挨骂了,皱着眉道:“我要告诉我娘,说你要去九霄城花楼厮混,到时候让她揍你。”
奚绝这些年成天去晏聆家蹭饭吃,朝夫人几乎把他当半个儿子对待,要是知晓他真的去花楼,八成得追着他揍。
奚绝冤都冤死了,怒瞪着盛焦。
盛焦略胜一筹,见晏聆把虾皮吃得差不多了,淡淡道:“去诸行斋吗?”
“去。”晏聆把筷子放下,瞪了奚绝一眼,跟着盛焦扬长而去。
奚绝在原地沉默半晌,突然怒气冲冲地把桌子掀了,丢下一把灵石转身就走。
“气死了!爱死不死!我不管了!”
晏聆并没有察觉到奚绝的“好心提醒”,还在和盛焦埋怨他:“他越长大脾气越不好啦,你不要和他生气,回去让我娘念叨他。”
盛焦本来还在笑着,听到这话沉默一会,轻声试探着问道:“奚绝……经常去晏温山?”
“是呀。”晏聆随口道,“每个月都去个七八回,可烦了,神出鬼没的,阿月每次都被他吓坏了。”
盛焦心想,我都没去过。
显然温润君子盛焦是不会说出这种酸意十足的话,他只是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晏温山风景应该不错吧?”
“嗯嗯。”晏聆点点头,果然一口咬住钩,道,“你如果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玩啊。”
盛焦笑了:“獬豸宗挺清闲的。”
这话当然是假的,但骗骗晏聆这种不谙世事的却很有用,果然晏聆就“哇”了一声,兴冲冲道:“那这次聚完我就带你去晏温山吧,现在的天气春暖花开呢。”
盛焦矜持地说:“好。”
晏聆高兴起来:“你今年就要及冠了吧,到时候我肯定会来中州。”
盛焦点点头,想了想又抱着一丝希望问:“奚绝及冠礼,你也会过来吗?”
晏聆点头:“当然啦,我还给他准备了一把剑呢,可费钱了——嘘,你不要告诉他啊。”
盛焦勉强笑了笑。
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在晏聆心中是特殊的时候,晏聆总会给他致命一击,让他明白自己只是同窗罢了。
只是盛焦并没有消颓多久。
到了天衍学宫诸行斋,晏聆和众人寒暄一阵,说起晏温山时,酆聿勾着晏聆的肩膀笑嘻嘻道:“我也想去瞧瞧。”
“我才懒得招待你。”晏聆嫌弃地推他的脸,“你想去看风景就自己去,可别找我,我忙得很呢。”
酆聿脸色幽幽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晏聆儿?”
晏聆朝他哼:“就是如此。”
盛焦微微一愣。
……每次在他觉得自己只是同窗时,晏聆又能用只对他自己的“特殊待遇”让他再心生妄想。
盛焦正沉思着,晏聆就凑过来,挨在他耳朵边小声低语:“……我只说酆聿,如果你去我肯定会好好招待的。”
盛焦手指又是一哆嗦。
酆聿怒气冲冲地揪着晏聆的耳朵把他薅过来:“小矮子!我都听到了!”
晏聆顿时跳脚:“我才不矮!还能再长个儿呢!”
酆聿:“我不管,比我矮就是小矮个儿,你看你站在盛焦身边连他下巴都不到,好‘小鸟依人’哦。”
晏小鸟气得追着酆聿打。
横玉度坐在一旁,看着盛焦呆怔的样子,以及被晏聆凑上前去低语的那只耳朵已经彻底红透,似乎明白了什么,伸手敲了敲桌子。
“盛焦?”
盛焦如梦初醒:“什么?”
横玉度朝他一眨眼,低声道:“你还真有胆啊。”
盛焦:“……”
众人闹了一晚上,索性就住在诸行斋,等到明天伏瞒柳长行全部到了再正式相聚。
晏聆打着哈欠被盛焦送回原本的斋舍,他明明困得要死但还是迷迷瞪瞪强撑着走在桌子前,坐在那拿着朱砂笔百无聊赖地画来画去。
晏聆一边打盹一边画,眼眸闪现一抹金纹,虽然困成这样但下笔却稳得很,随手就画下一个复杂繁琐的阵法。
突然,晏聆浑身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清醒了点。
他好像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笔,又看了看纸上奇怪的阵法,小声嘀咕:“这什么东西?”
晏聆是在自言自语,但一旁却传来个声音。
“这是禁忌的献祭阵法,你怎么会画这个?”
晏聆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惊恐地回头看去。
伏瞒一身金光闪闪正站在桌子前,见他吓成这样,无辜地看过来:“抱歉,我敲了门。”
晏聆匪夷所思道:“伏瞒,你什么时候到中州的?”
“说实话……”伏瞒不好意思地说,“我中午就到了,晚上我们还一起吃了饭呢。”
只是没人发现他。
晏聆:“……”
好可怜。
不过伏瞒都习惯了,也没觉得多难过,他坐下来将那张纸拿过来敲了敲,道:“我记得上学宫时你阵法课从来没及格过,连「逢桃花」里面的三个圈都画不圆,这个献祭阵法你怎么能画的如此完美?”
晏聆满脸懵:“什么献祭阵法?”
“这个啊。”
晏聆接过来看了看,蹙眉道:“这是我画的?”
伏瞒:“是啊,我眼睁睁看着你画出来的。”
晏聆更加迷惑了,不懂自己怎么这么厉害,能画出如此完美的繁琐阵法。
他思来想去不明白,索性放在一边,问伏瞒:“你大半夜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哦,有的。”伏瞒将一个卷轴拿出来,“三年前你在藏书阁找到的那个改变记忆认知的术法,我学会了。”
晏聆疑惑:“什么?”
伏瞒:“……”
敢情你忘了?
晏聆困得神智不清,好一会才记起来:“哦哦哦,我记起来了,怎么样啊,好学吗?”
伏瞒摇头。
看他研究了两三年就知道难学得很。
“你上次不是问这个阵法能不能对自己使用吗?”伏瞒道,“我试了下,不能。”
晏聆“哦”了一声,高兴地站起来蹦了蹦:“没事,我现在长高了呢,不用自欺欺人了。”
伏瞒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晏聆的脑袋:“真的长高不少呢。”
晏聆被夸得眼眸都弯了起来。
伏瞒见桌子上那不详的阵法,想了想还是温声道:“聆儿,这个阵法……不要画全。”
晏聆迷茫道:“什么?”
“你看这里。”伏瞒指了指那纸张上献祭阵法的一个缺口,“若是你把阵法全部画成,献祭阵法也会要了你的命,这是玉石俱焚的禁术。”
晏聆吓了一跳,赶忙把纸给烧了。
伏瞒见他这副模样,隐约察觉到不对:“聆儿,你到底怎么学会这个阵法的?”
晏聆自己都是懵的:“我……我不知道。”
伏瞒蹙眉,见他小脸都白了,也逐渐觉得刚才晏聆那副困得要命却能画稳繁琐阵法的样子根本不像平时的晏聆,沉默许久道:“你先睡一觉,我去喊酆聿过来。”
“喊酆聿……”晏聆越想越害怕,“有、有用吗?”
酆聿不是只会玩鬼吗?
伏瞒用两指点在晏聆眉心,尽量不想吓到他:“我觉得,你好像被什么……夺舍了。”
晏聆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