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第164章 第 1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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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第 1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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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高城,向东而望,沧海无际。

  海风从窗户涌入,连酒盏里都是微澜潋潋。

  裴少淮起身,负手站于窗前东望去,只见斜月沉沉藏海雾,浪碎金光,月色模模糊糊。他心想,海上是浪涛不止,海下是碣石暗生,眼前这片海注定不安宁。

  海毕竟是海,和陆地山川不一样,所以燕承诏面临的最大困境也不一样。

  裴少淮说道:“海上无船,犹如陆上无驹,船上无炮,犹如手中无刀。”相较于嘉禾卫缺少兵员,战船、利炮的短缺更难一些。

  兵员可以奉旨招募,战船利炮却不是短时内可以补充的。

  燕承诏坐在酒桌上,一边给裴少淮的空酒盏斟满,一边说道:“看来裴大人早都预料到了。”

  其一,船。

  一个千户中左所,理应配备有二十艘大船。嘉禾屿军港里,也确实漂着二十艘船。

  只是大部分船年久失修,早已破烂不堪,稍有风浪来,船上便可听闻阵阵吱呀吱呀声。这样的旧船,出去打渔都不够用,更罔论出海追击敌军了。

  唯剩零星几艘船尚且还算牢固,满足平日出海巡游所用。

  裴少淮站在窗前,正好可以看到嘉禾卫军港里的船只随浪漂浮,月光下,木色枯槁。

  其二,炮。

  制铳、制炮必须要用闽铁——北地炼铁多用煤石,得到的铁料硬而脆,制造出来的炮筒很容易震裂。而闽地炼铁多用炭火,铁料更有韧性,不易开裂。

  身处闽地,盛产闽铁,偏偏最缺火铳、炮筒。因为武器是由朝廷统一管辖、统一发配。

  而历朝历代,朝廷皆以北疆为防御重点,一直提防着北敌南侵。是以,闽地所产闽铁大部分都运到了北疆,用于固守九边关城。“重”了北疆,自然就“轻”了海疆。

  燕承诏又道:“卫所里最缺的,不是开炮杀敌的兵员,而是执掌船舵的舟师。”

  船只入海以后,沧浪无垠,要如何循风而驶、避让碣石,全凭舟师的一对眼、一双手。一位出色的舟师,知晓海上某处有岛宜停,知晓何处暗礁宜防,沉绳可知水深几许,观天可知风浪有异……这样的人才非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不能养成。

  燕承诏当年领兵南巡,皇帝给他派了江阴、广洋、横海、水军四卫舟师,兵强船多,自然没曾有过这样的烦恼。如今他管辖一个由千户改编的卫所,方知“锅中无米、灶下无柴处处难”。

  “此处是嘉禾屿,而非太仓州,你我都不能再用老法子行事了。”裴少淮回到酒桌上,与燕承诏碰杯,说道,“若是轻而易举之事,又何须你我联手出马?”酒水入腹热气腾起,此话并非自负,而是意气。

  “裴知州有了计划?”

  “燕指挥有密诏,我有尚方剑,缺才便招才,缺炮便造炮……这算不算是计划?”

  这话不是裴少淮的风格,却是裴少淮能做成的事。

  “那战船呢?”

  “太仓州有船厂。”

  燕承诏心中一凛,他心间蓦地冒出个念头——裴少淮随父亲南下游学,复办了太仓船厂,莫非他从哪个时候开始,就有了开海的打算?

  未入仕前,看似无意撕开的一个口子,数年之后,太仓船厂已成气候。这般未雨绸缪,不得不叫人佩服。

  “州衙那边也有难题吧?”燕承诏问道。

  他说起几天前的一件事。

  前几日,燕承诏本想领兵出海试练一番,好让京都来的官兵尽早熟悉水性。嘉禾屿西北边有个小岛,上面有个小贼窝,燕承诏便借此岛用来练兵。

  岂料船只靠岸后,兵员登岛,却发现贼人早已尽数逃走。

  燕承诏道:“此地官、绅、兵、民、商、贼已结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交织,裴知州打算怎么处置?”

  处置不妥当就无法开海。

  譬如说,百姓以宗族为大,州衙驾驭不了宗族,就难取信于民。又譬如说,领兵灭寇之时,若刀下之敌乃是同族同源,官兵们如何下得了狠手。

  裴少淮的答案很简洁,他轻摇酒杯,望着旋转的酒水,答道:“我相信,百姓最信奉的是‘活着’、‘更好地活着’,只他们要见到了希冀,谁人都不能拘着他们。此地人与人之间关系复杂,皆因‘海禁’二字而起,只要解除了海禁,我们的敌人便只有一个。”

  他蘸了些酒水,在桌上写下“倭”字。

  大庆海禁,闽地百姓失了生计,只能铤而走险,于是有了私商。私商富了乡绅,于是乡绅就有了号召力。船队为了躲避官府追捕,为了抵抗海上劫持,于是开始依靠海上的各方势力……这样的恶性循环,最初皆因“海禁”。

  裴少淮道:“所以,也没有那么复杂。”

  他又道:“燕指挥不妨这般想,那些流浪在海上的人,不管船走得多远,身在哪座岛上,绳子始终牵在大庆岸上。至于那些自己断了绳索的人……”裴少淮笑笑,道,“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大庆人?”

  谁又管他是不是大庆人。

  酒过三巡,两人皆有些醉意了,饮酒更是豪放。

  “这一杯……”裴少淮与燕承诏碰盏,说道,“为了天。”

  燕承诏亦应道:“为了天。”

  两人目光相触,都笑了,一个是天下的天,一个是天子的天。

  再度碰盏,裴少淮拍拍胸脯,道:“这一杯,为了这里。”良心。

  而燕承诏道:“为了胜负欲。”

  还是不一样。

  裴少淮把目光投向城外的沧海,第三回碰盏说道:“为了眼下这片海,这回总该是一样了吧?”

  燕承诏点点头。

  “这海是我大庆的海,理应为大庆百姓而造福,容不得外人半点觊觎,更容不得外人在此兴风作浪。”裴少淮饮下了这最后的一杯酒。

  酒樽已空,时辰也不早了。

  再远眺城外,明月升空,不再因海雾沉沉而模糊不清,柔光笼罩整片沧海,无边无际。

  这时,屋外传来哒哒的步履声,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正是小意儿。她看到与父亲对坐的是裴少淮,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跑了进来。

  先是依偎在燕承诏身旁,喊了一声“裴叔父”,想了一会儿,才奶声奶气问道:“裴叔父,你没有带小南哥哥和小风姐姐过来吗?”

  原来小意儿听说裴叔父来了,特地过来,看看小南小风有没有来。

  裴少淮摇摇头,温声解释道:“叔父今日来得太急,改日再带他们过来。”

  意儿略有些失望,抬头望向燕承诏,问道:“那爹爹可以带我去找小南哥哥和小风姐姐吗?”

  又补充道:“明日。”

  燕承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抱起女儿,一口应下:“爹爹明日就带你去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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