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家令收到顾玖的拜帖,有点懵。
他将拜帖里里外外看了几遍,拜帖上面只说了明日上门拜访,却没说为了何事而拜访。
管家躬身提醒道:“老爷子,诏夫人的人还等候在门房,等着老爷子答复。”
少府家令说道:“公子诏不在京城,诏夫人独自一人上门拜访,却不肯说所为何事,老夫心里头有些打鼓啊。”
管家一听,就问道:“老爷子是要回绝诏夫人吗?”
少府家令捋着胡须,沉默片刻,“告诉来人,老夫明日午时过后有空。”
言下之意,不会招呼顾玖留在府中吃饭。
若是上午有空,聊完了正事,自然要招呼一顿午餐。
管家领命而去。
次日午后。
顾玖带着厚礼,来到少府家令府中。
见到少府家令,她急忙上前躬身行礼,“晚辈见过老祖宗,老祖宗近来可好?”
顾玖执晚辈礼,今日只论亲戚关系,不论各自身份。
少府家令姓刘,宗室成员。论辈分,他比天子还要高一辈。虽然他还不满六十岁,比天子还小几岁。
顾玖称呼老祖宗是应该的,执晚辈礼也是应该的。
少府家令捋着胡须,“诏夫人客气。”
“老祖宗折煞晚辈。老祖宗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小玖,家里人都这么称呼我。”
少府家令哈哈一笑,“你坐下说话吧。”
他翻着礼单,礼物很贵重啊。
“小玖突然登门,老夫心中诸多猜测。看到这份礼单,老夫心中更是颇多疑问。小玖可否告诉老夫,今日登门,又送上厚礼,所为何事?”
顾玖抿唇一笑,没想到少府家令会开门见山,直接问她的目的。
不过这样也好,省却不必要的麻烦,大家直奔主题。
顾玖也很干脆,直接拿出一大叠房契地契,放在少府家令的面前。
白仲设局,找人假扮从西北来的商人,成功用一万两从李家手中拿下整条雨花巷的房契和地契。
李家花五万两买下雨花巷,一万两脱手,整整亏损了四万两。
然而此时此刻,李家还觉着这笔生意很值得。要不然雨花巷就要砸在自己手中,成了累赘负担。
李家人还在嘲讽那个‘西北商人’,嘲笑西北商人是个傻缺。
就以雨花巷现在的情况,只有无业无产的游民,极端贫困人口,还有身份不明的人才会住在那里。
那种地方,收租都很麻烦。不是一般的麻烦,而是超级麻烦。
李家人,从上到下,都不愿意踏足那个地方。
有人能够从他们手中接手雨花巷,简直是谢天谢地。就算亏四万两也认了。
“老祖宗请看。”顾玖轻声说道。
少府家令微蹙眉头,满是疑惑,“小玖此举究竟何意?”
“晚辈以地契作保,想从少府借贷银子,还请老祖宗通融一二。”
少府家令愣了愣,“你是说,你要找少府借贷银子?”
顾玖点头,“正是!”
少府家令捋着胡须,没有急着做决定。
“你为何想到找少府借贷银子?少府从不做借贷生意。”
顾玖浅浅一笑,眼中闪烁着自信地光芒。
她语气温和地说道:“少府以前不做借贷,从我开始,少府就多了一项营生,借贷生意。
在我看来,少府是全天下最有钱的地方,这么多钱放在库房里,老祖宗不觉着浪费吗?
外面印子钱,高利贷横行,逼得无数小民破产,家破人亡,从有产者沦为无产者,甚至为奴为婢。严重一点直接上山落草为寇祸害地方。
如果有一个官办借贷机构,以低于高利贷的利息贷款给困难的小民,需要资金周转的大小商人。试问,这天下的借贷生意,各大私人钱庄,谁能和少府争锋?”
见少府家令不为所动,于是顾玖又加了一把火。
她加重语气说道:“就以少府一年借贷五百万两计算,月息一分,一年就有六十万两的收入。这还是最少的。
以我所了解的情况,光是京畿一带,一年在借贷市场上流通的银子不下于两千万两。
不说多的,少府做一半生意,一年借贷一千万出去,光是利息就有一百二十万两。如果将月息提高到一分五厘,一年就有一百八十万两的收入。
月息一分五厘,看似很高,但是比起高利贷动辄月息三分,四分,已经是良心价位。也是广大小民能够承受的价位。
以少府的背景,财力,只要老祖宗肯让少府进入借贷市场,私人钱庄将无生存土壤。
从今以后,除了私人钱庄的高利贷,小民也多了一个选择。他们可以选择上少府借贷,从而小民不会因为高利贷利滚利而家破人亡。
有恒产者有恒心。小民保住了家产,自然不会沦为奴婢,更不会上山落草为寇为祸地方。他们将继续做自耕农,有产者,继续为朝廷纳税。
若是这些小民破产,沦为奴婢,沦为流民,沦为草寇,也就意味着官府再也不能从他们身上收到一文钱的税。不仅收不到税,反过来还要花钱出兵剿匪,出钱安顿流民,加重各级官府负担。
由少府掌控借贷市场,以低息借钱给小民,保小民家产,如此利国利民,关乎经济民生大好事情,少府不做,谁做?
而且每年还能为少府带去上百万两的收益。以十年之功,若是少府能掌控天下一半以上的借贷市场,一年带来上千万两的收益绝非空口白话。如此好事,甚至能留名青史,老祖宗真要往外推。”
少府家令原本浑浊的目光,猛地迸发出灼热的光芒。
他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能言善道?”
顾玖抿唇一笑,一改之前的强硬,变得温柔起来,“倒是有不少人说我牙尖嘴利,巧言令色。”
“哈哈,这么说你的人,一定是因为吃了亏。小玖啊,老夫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就凭你刚才这番言论,足以到朝堂上和朝臣们辩一辩。”
“老祖宗谬赞,晚辈当不起这样的夸赞。”
“不,你当得起。不过老夫有个问题想问一问,你刚才说的这番话,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有高人在你背后指点?”
顾玖浅笑说道:“皆是晚辈自己的想法。”
少府家令闻言,顿时就对顾玖刮目相看。
“老夫之前小看你了。没想到你不仅能言善辩,而且思维独到。你知道为何少府不做借贷生意吗?”
顾玖摇头,“不知。”
少府家令又问道:“那你知道京城有哪几大钱庄吗?”
顾玖点头,“知道,京城有六大钱庄,个个财力雄厚。”
少府家令盯着她,“那你知不知道这六大钱庄背后的靠山都是谁?”
顾玖低头一笑,“老祖宗这是出题考我啊。虽然晚辈不知道六大钱庄背后的靠山具体是谁,不过我猜无外乎文臣武将,皇室宗亲。说不定我们宁王府也参了一股。可是哪又如何?”
少府家令眉头微蹙。
顾玖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就不信这六大钱庄的靠山能大过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以天子之威,为少府做背书,别说六大钱庄,就算是十大钱庄,在少府的财力背景财力面前,都是个屁!”
少府家令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着顾玖,一直笑个不停。
笑过之后,他才开口说道:“你说的没错,天大地大,天子最大。别管他靠山多牛逼,都大不过天子。拼财力,少府认第二,天下无人敢认第一。之前是老夫一叶障目。说吧,你想借贷多少银子。”
顾玖满脸堆笑,“老祖宗肯从少府借银子给我,不知利息多少?”
少府家令哈哈一笑,“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老夫岂能不答应你。月息,就按照你说的一分五厘,这已经是良心价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顾玖嘴角抽抽。
少府家令问她,“你还没说你想借贷多少银子?”
“我要借贷二十万两白银。”
原本顾玖的打算是借贷十万两,可是当话到嘴边的时候,她突然改口,直接借贷二十万两。
好不容易能从少府借钱,不多借一点,岂不是浪费了这次大好机会。
“期限多久?”
顾玖斟酌了一下,“一年半。”
“不行,老夫只能借贷一年。一年后你要连本带利,一共二十三万六千两,全部还给少府。”
顾玖咬咬牙,“一年就一年。”
此时此刻,顾玖很高兴,又很懊悔。
早知道能从少府借贷,她何必苦兮兮地攒钱,跟蜗牛一样扩充产业。
要是去年她就找少府借贷个几十万两,她的产业早就扩大的十倍。她早就做了富婆。
在顾玖的眼中,京城,江南,西北,遍地都是生意机会。
而且她有身份加持,除了李家这种不开眼的人外,她做生意,可谓是无往不利。
以她的头脑和生意模式,就没有不赚钱的生意。
这次吸取教训。
以后没钱,她就找少府家令化缘。
这次借贷二十万两,她争取下次直接借贷一百万两。
至于利息,以她的利润来算,利息完全不用在乎。
少府家令告诉她,明日派人到少府办手续,手续办好,就能从少府将银子拉走。
顾玖甜甜一笑,“多谢老祖宗。明日我会准时到少府办手续。”
少府家令端茶送客,顾玖也很识趣,起身,躬身告退。
等她离开后,少府家令就让人准备朝服,他要进宫面圣。
……
皇宫,兴庆宫。
少府家令身着朝服,端坐在椅子上。
他是少有的,在兴庆宫被赐座的人。
此刻,他正在和天子聊着少府借贷一事。而且内容全来自于顾玖的想法。
天子听完少府家令的话,问道:“这些都是顾玖说的?”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这些想法皆出自诏夫人之口。”
天子双手背在后背,在大殿内来来回回地走动。
“这个想法不错,如果一年真的能为少府带来上百万两的收入的话。”
“微臣对京畿一带的借贷市场也略知一二。”
少府家令下意识地用上了顾玖的词,借贷市场。
他继续说道:“京畿一带,尤其是自耕农,一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十家有八家都需要靠借贷度日。
不借贷,就得饿肚子,就没有种子,没有耕牛,也就意味着一年的收成无法保证。
这些自耕农一般是找当地乡绅借贷,春借秋还。还了借贷后,粮食不够吃,来年又得再次借贷,周而复始。
若是遇到灾荒年间,粮食减产,那么自耕农必定还不上借贷,只能卖儿卖女,卖田卖地,沦为无地佃农。
更惨一点,就只能自卖自身为奴为婢,或是沦为流民,落草为寇为祸地方。
而那些借贷的乡绅,多半背后都有一家或是数家钱庄支持。至于京城小民,商人借贷,那数量就更大了。”
顿了顿,少府家令继续说道:“陛下,据少府同京兆尹衙门统计,去年冬天,流落的京城的流民比往年多了将近一倍,大部分都来自于京畿一带破产的自耕农。更远的还有从西北逃荒而来。
这些人,已经给京城的治安带来了严重的问题。据京兆尹衙门盗曹所说,光是今年,京城内盗窃案件就比去年多了三成。多半都是流民所为。京城不少地方已经成为藏污纳垢,窝藏罪犯的温床。
微臣以为,必须下大力气整顿京城的治安,还要下大力气解决流民问题。由少府出面,掌控借贷市场,微臣以为可以从根源上减少流民的产生。至少少府不会逼得自耕农家破人亡。”
天子面容严肃,“那你有没有想过,少府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该怎么办?”
少府家令笑了起来,“诏夫人给微臣出了一个主意。她说,自耕农若是借了钱还不上,有两种办法解决,一是延长借贷期限,宽容一二年,容他们缓一缓。二是以工代酬,以酬还贷。小民苦于劳役,让欠钱不还的人去服劳役,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你只说了自耕农,那京城小民,商人又该如何处置?”
“抵押!”少府家令掷地有声地说道,“商人借贷必须有等值的抵押物品,或是房契,地契,或是等值的货物。小民有房产用房产抵押,有工钱则用工钱抵押。”
天子眉头紧皱,“你说的这些,都是顾玖和你说的?”
“大部分都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少部分是微臣自己想到的。”
“你倒是谦虚。”
少府家令郑重说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天子嗯了一声,“想法很好,只是偏远乡民可不会到你少府来借贷几两银子。”
“可在当地县衙另设衙门。”
“荒唐!乡民苦于胥吏盘剥,你这是给乡民又增加了一层负担。”
少府家令说道:“陛下明鉴,借贷一事,完全不用经过县衙胥吏之手。所有借贷事宜,只归少府管,任何地方官府不得插手。但是,地方官府有监督的职责。”
“你这是打算招收几千账房小吏吗?”
少府家令笃定地说道:“诏夫人给微臣出了一个主意,微臣以为很好,特禀明陛下。”
“说!”
少府家令斟酌了一下,说道:“诏夫人建议,招收退伍军人为借贷员,深入乡村,宣传朝廷制度,为乡民办理借贷。
以此杜绝高利贷残害乡民,残害陛下的子民。每个县可设两到十名不等账房,再设一人总领。工钱,以借贷多寡,收回贷款多寡衡量。
如此一来,既杜绝胥吏残害乡民,又能减轻朝廷负担,不用支付大笔的退伍费用。”
天子点点头,“此法倒是一举多得。没想到顾玖竟然还有治国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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