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兰湘,拜见夫人。”
“你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本夫人?”
顾玖上下打量,站在面前的兰湘。
一如既往地柔美,但是这一回见面,多了一份坚定。
顾玖很好奇,他为何坚定?他想做什么?
“正是!”
顾玖笑了笑,“乐师是你师兄吧。听说他出事了,而你偏偏在这个时候找到本夫人,莫非你想替你师兄求情?”
“当然不是。”兰湘微微抬头,“小人若是要求情,也该求王爷,而非夫人。”
顾玖点点头,“那么本夫人实在想不出,你来见我能有什么事情。”
兰湘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顾玖,有些放肆,他用着柔和的声音,说出石破天惊的话。
“小人有办法帮助夫人置李家于死地。”
顾玖身体明显一僵,显然是被兰湘的这番话给惊到了。
不过转眼间,她又冷静下来。
她装作随意地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李家?”
兰湘语气肯定地说道:“自然是外戚李家。”
“哦?”顾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帮我对付李家?这不对吧。据本夫人所知,李家身陷马政一案,自身难保。而你,区区一个伶人,你有什么资格对付李家?以卵击石,可不是明智之举。”
兰湘低头一笑,“小人自然没有狂妄到要以卵击石。小人只是想助夫人一臂之力。”
顾玖微微摇头,“李家的案子同本夫人无关。你如果真有什么线索,应该去金吾卫报案。”
兰湘抬头,望着她,“夫人是在怀疑小人的诚意吗?还是在怀疑小人的用心?夫人同李家的过节,别人不知道,小人还是略知一二。
这回李家落难,看似凶险,却未必会覆灭。但是若有小人提供的线索,别的不敢说,将李家扒下一层皮还是可以的。”
顾玖微微眯起眼睛,好奇地打量兰湘。
“你真是伶人?”
兰湘清淡一笑,“如假包换,的确是伶人。”
顾玖轻声说道:“见识倒是不俗。”
“小人略微读过几本书。”
顾玖点点头,“说说你的线索,本夫人自会判断有没有用。”
兰湘盯着她看,“夫人信我吗?”
顾玖摇头,“这得看你都说了些什么。我给你这次机会,希望你能把握。”
兰湘深吸一口气,“夫人可知,京城有一群拐子。他们以戏子伶人的身份做掩饰,私下里却做着拐卖人口地勾当。大人小孩,大姑娘小媳妇,除了老人,没有他们不敢拐卖的。”
顾玖蹙眉,“继续说下去。”
兰湘斟酌了一下,又说道:“这群拐子从南到北,这些年走一路拐一路。被他们拐卖的人,只怕不下万人。”
顾玖盯着他,“万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兰湘却掷地有声地说道:“实际上拐卖的人,只会比小人说的多,不会比小人说的少。
夫人可知,他们拐卖的人口都贩卖到哪里去呢?小孩贩卖到各地青楼,或是权贵之家。成年人则被贩卖到北荣,西凉为奴。
据小人了解,在北方有一条隐秘的线路,多年来,他们就是通过这条线路将大量拐骗来的人口贩卖到北荣西凉为奴。”
“此事当真?”
顾玖神色凝重。
拐卖人口不稀奇,将拐卖的人口贩卖到青楼,权贵之家,同样不稀奇。甚至被卖到矿山做矿奴都不稀奇。
这种隐藏在灰暗地带的事情,从古至今都无法根绝。
想想在现代社会,拐卖孩子的事情,年年都在上演。
还有那些负气出走的半大孩子,甚至成年人从此消失在世间,多半也是被人骗,被人拐卖。
说不定街头某个残疾乞丐,就是‘你’家的半大孩子。说不定某地发现的无名尸体,就是‘你’的家人。
但是将人口贩卖到国外为奴,这妥妥的就是跨国人口买卖,是天大的大案。
虽然本质上都是拐卖人口,但是在朝廷眼中,在世人眼中,这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将大周的人口贩卖到西凉北荣,严重一点地说就是资敌。
而且被贩卖到外国的人口,有几个有好下场?
九死一生,绝非夸张。
“此事千真万确!”兰湘肯定地说道。
顾玖面容严肃地看着他,“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兰湘躬身说道:“小人自小就在戏班长大,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
“你说的这事同外戚李家有何关系?”
兰湘说道:“这些拐子,最近几年都在京畿一带活动。据小人所知,他们背后一直有大人物做靠山。在京城的靠山,似乎就是李家。”
“似乎?这么说,你并无把握外戚李家一定同这些拐子有关系?”
“是!但是小人曾听师兄说漏嘴,他曾提起过李家,还说到李德妃。似乎李德妃进宫后能顺利承宠,他们还在其中出了大力气。”
顾玖心头突突一跳,“你说的是真的?”
“小人不敢欺瞒夫人。”
顾玖并没有完全相信。
她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直接禀报王爷,为何来找本夫人?”
兰湘笑了起来,“当然是因为夫人不会害小人。而王爷那里,小人不敢保证说出这一切,还会不会有命在。”
顾玖哼了一声,“这话传到王爷耳中,定叫你没命。”
兰湘依旧笑着,“小人相信夫人一定会对王爷有所保留,保下小人的性命。”
“你凭什么断定本夫人不会害你?”顾玖随口一问。
兰湘却特别认真地回答:“直觉!”
顾玖笑了起来,“你会感谢你的自觉。马小六,将兰湘带下去看起来。没本夫人的吩咐,不准任何人接触他。他的饮食,格外留意。本夫人不想听到有任何意外发生。”
“小的遵命。”
兰湘深深看了眼顾玖,又扫了眼马小六。
马小六瞪了他一眼,“放心,我可不是被人拐卖进宫的,我是自己选择进宫。同你说的那些拐子没有半点关系,不会弄死你。”
兰湘尴尬,“多谢马公公。”
“当不起!这边走吧。”
顾玖叫来方嬷嬷,“替本夫人走一趟碧玺阁,叫王爷务必留下乐师的性命。王爷若是问起原因,就说事关李家。快去。”
她担心方嬷嬷去晚了,乐师被王爷给弄死了。
紧接着,她又吩咐宋正去衙门请刘诏回来。
事关庞大的拐卖集团,甚至有可能牵连到宫里,已经不是她一人能处理的事情。
此事必须由刘诏出面。
……
刘诏骑马回王府。
“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
他紧张地看着顾玖。听说她有要紧事情,他还以为她出了意外,骑着马急匆匆回来。
顾玖拉着他的手,“不是我有事,是李家的案子有了新的线索,甚至可能牵连到宫里。”
接着,顾玖将兰湘说的那些话,一一告诉他。
刘诏瞠目结舌,眉头紧皱。
“他真这么说?”
顾玖点头,“我看他不像是说谎。这事还需你出面查清楚,我已经请父王留下乐师的性命。另外,我答应保兰湘不死,你要审他可以,但是不可用刑。”
刘诏点点头,“我亲自审他。放心,不会对他动刑。”
刘诏提审兰湘,关起门来,足足审了两个时辰。
之后,刘诏急匆匆去见宁王。
常恩再次出山,亲自审问乐师。
当天傍晚,王府侍卫出动,冲入京城各大戏班,窑子抓人。
这一举动,很快惊动了绣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兆尹,金吾卫。甚至连少府狱丞也在过问此事。
大家纷纷询问,宁王发什么疯,跑到戏班子抓人,难不成戏班子拐跑了王府小妾?
不得不说,大家很会联想。而且联想得很靠谱。
绣衣卫同金吾卫先后进宫,对天子禀报此事。
天子震怒,呵斥宁王猪狗不如,仗着权势胡作非为。
命宁王次日一早进宫解释清楚。
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王府的地牢,彻夜亮着灯火。
常恩亲自出马审问,再硬的嘴巴,在他手中也过不了三招,就得老实交代。
一串串名单浮出水面。
天不亮,刘诏亲自带人,照着名单抓人。
绣衣卫不答应了,这是抢饭碗啊。
宁王府有什么资格在京城大肆抓人?
真当绣衣卫是吃干饭的吗?
刘诏很干脆,“此刻有泼天大功就在眼前,涉及天大的案子。办成了,绣衣卫从今以后也能扬眉吐气,不用矮金吾卫一头。徐大人可愿意抓住机会,随同本公子一起抓人?”
徐仙之狐疑地盯着刘诏,“什么大案?公子可否透露一二,好歹让下官知道一下风险。”
刘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立大功,岂能不冒险。就看徐大人有没有这个魄力。”
“公子没骗下官?”
刘诏不怒自威,“本公子向来有一说一。徐大人愿不愿意,直说便是。”
徐仙之左右权衡,刘诏名声在外,虽然有些行险,可是想到泼天大功,他咬咬牙,应下,“下官就信公子一回。”
刘诏大喜过望。
有了绣衣卫参与进来,抓人可就名正言顺。
绣衣卫本就有缉捕的职责。
京城藏着一个庞大的拐子集团,而且所行骇人听闻,这样的大案,绣衣卫当然要参与进来。
等到徐仙之参与进来,才知道刘诏没骗他。
真的是天大的案子,只要能办成铁案,妥妥的泼天大功。
届时,金吾卫都要被绣衣卫压一头。
只是此刻,他还不知道这个大案还牵连到外戚李家,甚至牵连到后宫,牵连跨国人口贩卖。
他要是知道的话,就算有泼天的大功,他也不会趟这趟浑水。
他也是被眼前的功劳给迷惑了,没深想这事地蹊跷之处。
区区拐子案件,哪里需要宁王府的人倾巢出动。
宁王府又不是打拐斗士。
只有足够的利益和好处,宁王府才肯出面。
等到徐仙之得知真相,那时候他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只能躲在厕所里迎风流泪,陪着宁王府一起折腾。
朝堂上,御史们商量好了,一起弹劾宁王。
宁王混不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管你弹劾不弹劾,他就是要耍无赖,还要耍流氓。
早朝过后,他被叫到天子跟前,被痛骂,被抽打,宁王还嬉皮笑脸地应付。
他要拖延时间,让刘诏有足够的时间深挖此案。
一旦这件案子交到天子手中,到底会有什么后果,可不是他能控制的。
所以要争取将案子办成铁案。
天子不知道真相,只知道宁王府越权。
天子派出金吾卫,去堵截刘诏。要将刘诏抓进宫里问罪。
区区一个王府,有什么资格在京城大肆抓人?谁给的权利?
这是妥妥的越权。
天子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夺了宁王的爵位。
然而,宁王打死都不肯说为什么抓人,勾起了天子的好奇心。
先不急着处置宁王,天子要先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种明明知道发生了事情,却被人瞒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天子对宁王越发不待见。
金吾卫倾巢出动,抓捕刘诏。
刘诏同徐仙之分头行动,在偌大的京城,同金吾卫躲猫猫。
金吾卫找不到人,干脆堵上王府大门,准备守株待兔。
裴氏不知真相,见金吾卫堵门,唬了一跳。
她叫顾玖叫到跟前,劈头盖脸地问道:“怎么回事?老大又犯了什么事,金吾卫怎么会上门?”
“母妃稍安勿躁,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这么说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你知道,本王妃却不知道,是何道理?”
顾玖看着她,“母妃真的想知道?”
“废话!”
顾玖低头一笑,“公子正在忙的事情,同外戚李家有关联。”
裴氏心头突突乱跳,“怎么又和李家扯上关系。李家人不是都下了诏狱吗?”
顾玖轻描淡写地说道:“下了诏狱也能出来啊。德妃娘娘加上小皇子,足以保下李家人不死。”
裴氏心事重重,“王爷清楚吗?”
顾玖点头,“没有父王的首肯,公子岂能调动全府的侍卫。”
裴氏皱眉,“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李德妃察觉了?”
“母妃放心,德妃娘娘应该还没察觉。至于堵在门口的金吾卫,不用搭理他们,出不了事。”
“出不了事就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
金吾卫连刘诏的影子都没抓到,气得哇哇大叫。
陛下一大早就命令抓捕刘诏,将刘诏带到宫里问罪。结果一天都过去了,刘诏还不见踪影。
什么时候,金吾卫抓个人这么菜鸡?
这如何是好?
天子问起来,该如何交差。
“大人,不好啦。公子诏同绣衣卫徐仙之一起进宫面圣。”
我靠!
金吾卫上下大惊失色。
叫绣衣卫抢了先,那还得了。
金吾卫左卫韦忠急匆匆赶到皇宫。
刚刚走进兴庆宫大门,就听见大殿内传来天子的咆哮声。
他招来一个小黄门,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黄门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公子诏同绣衣卫一起,查获了一起大案。”
“什么大案?”
一听到大案二字,韦忠全身紧绷。
查大案,这可是金吾卫的特权。绣衣卫有什么资格越俎代庖,竟然抢金吾卫的功劳。
“还不清楚。”小黄门小声说道。
韦忠深吸一口气,叫人通禀。
“滚进来!”
大殿内,天子一声怒吼。
韦忠屁滚尿流地走进大殿。
还没说话,一摞资料朝他面门甩来。
“金吾卫是干什么吃的?京城内竟然藏着如此丧心病狂的人,这么多年,你们金吾卫就没发现?”
韦忠很懵,跪下请罪,趁机盯着落在地面上的资料看起来。
拐子?跨国贩卖?上万人?
每一个字都不稀奇,但是合在一起,这就是惊天大案。
“微臣该死!”
“你当然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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