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安静的不说话,陌湘思没来由的一阵慌张。
“笙箫,你还是不信我?”
“姐……”陌笙箫盯着眼前的这张脸,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笙箫,难道你真的怀疑我吗?那张光盘被换不是我做的,还有我被带走的那天,录像带并不能说明什么,我没有那样做的理由啊,你想,我怎么忍心把你往火坑里面推?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当初何必出手救你?”湘思急切地拉住笙箫的手,“你也看到那个叫徐谦的医生了,他能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呜呜……”
湘思伏在妹妹的背上,哭的痛不欲生,“我也想站起来,不想事事都靠着你,可是我还有什么?你有聿尊,你有了半个家,可我要是连唯一的亲人都不在身边了,我就又要回到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中去。笙箫,你不会懂的,那时候家里出事后,我被丢在医院里面,那么多需要康复的病人,只有我白天没有人陪,我只是不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而已……”
陌笙箫有些动容,“姐,难道你就想逃避一辈子吗?你不站起来,又如何去面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笙箫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我们站起来。”她松开陌湘思,双膝站起后,将右手手掌伸向湘思,“我陪你走。”
“不……我不敢。”
笙箫眼里的希翼在手落下时变得黯淡,陌湘思方才的步伐沉稳而自在,同她说的更是大相径庭。
她一昧地说不敢站起来,难道她刚才的几步,是陌笙箫眼花看错了么?
湘思两条腿紧张地绷直,她处处小心,藏着掖着,没想到在徐谦和聿尊地逼迫下都没有露出马脚,竟然她蠢得在陌笙箫面前自己站起来。
她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要不是想在笙箫面前找到所谓的优越感,她现在还能坐在轮椅上,博取陌笙箫大把眼泪。
“那你甘心一直这样吗?”
“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站起来。”陌笙箫嗓音不由拔尖,尖锐的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看着湘思这幅自暴自弃的样子,她心里越发堵得难受。
她小手挽住陌湘思的臂弯,另一手穿过湘思背部,没用多少力就将她拉拽起来,“姐,你记住,能站着,就不要坐下去。”
她将湘思的轮椅推开,尽管陌湘思早就能站起来,可这却是她恢复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走路,笙箫牵起她的手走出房间,她跟在后面,下意识有些腿抖。
何姨从外面买菜回来,一进客厅就望见站着的姐妹二人。
她双目圆睁,放下菜,立马跑过去,“这是怎么回事?湘思你能站起来了?”
陌湘思有些窘迫,笙箫嘴边挂起微笑,“何姨,你去做饭吧,晚上记得多做些姐姐喜欢吃的,还有,打电话让聿少早些回来。”
“好咧。”何姨嗓音欢快地答应,并没有发现陌笙箫双眼已经复明。
姐妹俩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何姨将厨房的门拉起来,笙箫环顾四周,这儿的摆设一点没变,施坦威钢琴上的白纱还是她蒙上去的那块,电视机边,有她精心挑选买回来的一盆盆栽。
她唇瓣柔和,刚要莞尔,视线不由触及到陌湘思那张微微垂下去的脸。笙箫才觉得晴朗的天,又提前布满阴霾。
什么都是她熟悉的,可本该她最熟悉的姐姐,却成了最陌生的人。
她一点都琢磨不透陌湘思。
“姐,你多坐会,刚恢复,不宜多走动。”
“嗯。”陌湘思点着头,心神恍惚,她睨着笙箫的侧脸,却同样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湘思心想着,笙箫会不会对她之前的事刨根问底?到时,她该如何应付?
若是聿尊回来后看见她能站起来,又会在笙箫面前说些什么?
陌湘思神情忐忑,笙箫说了一句话后,却抿紧了菱唇不再开口。
吃过饭后,何姨收拾完碗筷便拉着湘思坐下来,“你的腿什么时候好的?”
“今天,我也没有想到能站起来。”
“是吗?”何姨一拍手,“太好了,方才陌小姐说她眼睛能看见东西,我真开心,今天真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呢。”
何姨喋喋不休说着,陌湘思的脸色沉下去,愈渐难看。
“咦,陌小姐呢?”何姨扭头望向四侧,并未发现笙箫,她眼睛复明,再加上陌湘思能重新站起来,要是在平日里,这姐妹定有说不完的话,可是这会……
何姨细想之下,隐约也知道同先前的那件事有关系。
陌笙箫上了楼,她双手环肩坐在阳台上,一张小脸沉寂着,眼睛能重见光明的喜悦,早就被湘思在她面前走得那几步路,给踩得稀烂粉碎。
若是,她眼睛还瞎着,姐姐会在今天告诉她,她能站起来了么?
笙箫想骗自己,说她会的。
可是眼见为实,陌湘思从轮椅上撑起身的一刻,直到她迈步,都足够有时间告诉笙箫,甚至,能满怀震惊同喜悦地说,“笙箫,看我竟然能站起来了!”
但,她显然没有。
湘思站起来的一瞬,神色平静,步履稳健,显然是她早就能站起来,只是别人都不知道而已。
还有,她出院的时候,在聿尊旁边的那个枕头上发现的头发。
何姨说是将被子拿下楼去晒,可能是湘思的头发被吹上去的。
撇开这些巧合,何姨做事向来心思缜密,将床褥枕头归回原位的时候,她必定会用掌心抚平,难道,陌笙箫一眼就发现的这根头发,她就看不见吗?
笙箫双手插;8226;入发丝,手指收拢之时,用劲地拽紧。
很多事,都经不起细想。
越想,可能性便越大。
她盘膝坐在阳台的沙发上,直到临近傍晚,秋冬的天本来就黑的早,她听到门口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回过神时,正好看见聿尊的车开进来。
何姨打电话只说陌笙箫让他早些回来,并没有提前告知聿尊,她的眼睛已经康复。
笙箫放下双腿,由于坐的时间长,两条腿又酸又麻,她使劲揉了几下后才能勉强站起来。
下了楼,湘思依旧坐在沙发上,陌笙箫走过去,聿尊将手里的电脑随意搁在茶几上,手臂习惯性地揽过笙箫,“莫不是又有什么好吃的?让我早回来。”
陌笙箫神情恹恹,摇摇头,“没有。”
她松开聿尊,想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的怎样,才转身,就被男人用力拉回去。
聿尊双手捧住她的脸,陌笙箫觉得他手很凉,下意识便想挣开,“别动。”男人俊脸凑近过去,黑耀的眸子睇着笙箫,“你的眼睛好了?”
他一眼,就将她看穿。
陌笙箫眼睛睁大些,显得吃惊。
她当着他的面情绪并不好,男人却一个转身的时间都不用,便发现了她眼睛已然康复。她早上走进湘思房间时,满脸雀跃藏不住,可陌湘思显然忽略了,直到笙箫自己开了口,她才恍然惊觉。
笙箫双手握住男人的手腕,心藏在冰洞内,有一处,却被挖了个口子,微小的阳光正渗透进来。陌笙箫眼角潮湿,唇瓣一翘,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我没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
她隐约有些担忧,男人会不会怪她最后一个才告诉他?
笙箫不觉后悔,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该给聿尊打第一个电话。
魅惑的俊颜在她瞳仁内陡地放大,陌笙箫唇上一热,眼睛圆睁,已被男人深深吻住。
何姨做了一整桌的菜,她将两个菜端上桌,正好望见客厅一副旖旎之色,她乐呵呵地走回厨房。陌湘思抬头看着男人完美倾斜的侧脸,心口犹如被抓了几道,难受的紧抽起来。
他旁若无人地吻着笙箫,双手紧勒住她的腰,手臂越收越紧。
陌笙箫就怕他一个控制不住,忙将手推在他胸前,“吃晚饭吧。”
男人眼底的欲望已被激发起来,唇上残留着笙箫润唇膏的晶莹,他搂住她的腰向前走。陌笙箫脚一顿,止住步子,“今天还有件好事。”
“什么事?”聿尊挑眉。
“我姐的腿,能站起来了。”
“哦?”聿尊微微吃了一惊,侧脸撇向陌湘思,“想通了,不打算装下去么?”
湘思脸色死灰,几近煞白。
“我姐没有装。”笙箫视线同样落在陌湘思脸上,“她若想装,不会当着我的面站起来。”
湘思抬起头,目光探向笙箫,她却先一步将视线别开。
“她站起来时,知道你眼睛好了么?”聿尊一句话,就戳破陌笙箫精心准备地维护。
她只是,不想让湘思在别人眼里那么不堪。
“知道。”她垂着头,说道。
陌湘思暗自舒出口气,看来,笙箫全然信了她的话,也许三两天接受不了,可湘思想,只要她将戏份做足,今天的失误照样能挽救回来。
“聿少,可以吃饭了。”
聿尊斜睨了眼笙箫的脸,他什么话都没再多说,“吃饭吧。”
餐桌上,摆着二十几道丰富的菜肴。何姨将红酒拿到聿尊手边。
他倒了一杯,陌笙箫却接过他面前的酒杯,“我也要喝。”
“陌小姐,你眼睛才恢复,还是少吃些刺激的。”何姨忍不住劝阻。
“没事的。”笙箫摆摆手,“姐,今天也是你的好日子,何姨,给她也倒一杯。”
陌湘思望着红酒鲜艳的色泽将杯沿润了色,她双腿并拢,毫无自在的感觉。
“姐,这杯酒我敬你,我谢谢你,当日在大火里救了我一命……”笙箫一仰脖,竟将整杯红酒灌下肚,她眯紧了双眸,手掌遮在眼前,“好喝。”
聿尊给她又满上一杯,“何姨,你坐下来吃吧。”
“这,不用了,聿少。”
“坐吧。”陌笙箫手一伸,拉住何姨的袖子将她扯上座,“何姨,你今年多大了?”
“我48。”
“48……”笙箫眼泪流下来,胃里反复翻滚的难受,“我妈要是活着,今年也48。”
“笙箫,别喝了。”湘思插一句嘴。
“何姨,你真有福气,48岁就抱到了孙子。”陌笙箫端起酒杯喝了两口,这双眼睛才能看见,可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如此丑陋的人性,“何姨,你知道吗?我好多不开心的时候都是你在陪着我,要是我妈妈活着,她也会陪我的。”笙箫泪流满面,喝了两杯,却比之前还要清醒,“还记得那次吗?我姐刚搬来皇裔印象,聿尊发了火,你帮我洗澡,还给我用酒精消毒,你动作很轻很轻,还问我痛不痛……”
聿尊上半身靠向椅背,伸出的手握住高脚杯底端,他将酒杯轻漾,看着酒红色液体浸润杯口。
陌笙箫说的,是他看见她和严湛青照片的那次。
何姨情绪受到感染,跟着她红了眼眶,“陌小姐,你别这么说。”
“何姨,你叫我笙箫,我妈就是叫我名字的。”陌笙箫头枕着一条手臂,滚烫的泪水滑过她尖细的下巴落到手背上。
何姨嗓子哽咽,“笙箫,别喝了。”
“唉。”陌笙箫答应了一声,却哭的更加厉害。她端起酒杯,双眼穿过红色液体,朦胧望向湘思,“姐,你能站起来了,我真高兴。”
陌湘思也将酒杯端起,“笙箫,我也很高兴。”
陌笙箫摇了摇头,应该是有些醉意,“姐,爸妈出事后,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不等湘思回答,她便接着说道,“就是治好你的腿。家被烧了,我们就连住的地方都没了,那些赔偿金都花在救你的腿上,可尽管这样,还是不够。我想,我要是能进华尔,我将来就能赚好多钱,我拿到通知书的时候,好开心。我到爸妈的坟前,告诉他们我考上了,因为妈妈说过,她说,电视上的女孩子弹琴真好看,我家笙箫要是能坐在钢琴前,肯定像个公主……”
她完全沉浸在记忆中,聿尊觉得心情有些沉重,像是被什么压着,喘息都难受。
“可是,要想上华尔就要好多钱,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严湛青的。我起初并不知道他看上我,是因为我长得像苏柔,直到一次次,他将苏柔留下来的衣服扔在我脸上,让我白天干活的时候都穿着,他那时候太想念苏柔,常常会喝醉酒,我只要看见他就会好害怕,他将我压在镜子前,说我不是苏柔,凭什么在他眼皮子跟前晃?姐……那段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就连我都不知道。可我又不能不做,一个假期,就能将我的学费赚出来,我晚上会去做兼职,累了,倦了,就趴在你床边睡一会。你每次都说,笙箫,姐姐的腿还能站起来吗?我说,一定可以的。姐,爸妈走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治好你的腿,然后,我们堂堂正正走在路上,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从那场大火里面走了出来,告诉天堂的爸爸和妈妈,我们活的很好,很好……”
陌湘思在餐桌那头嘤嘤哭出声,“笙箫,对不起,对不起……”
笙箫手掌撑起前额,举起酒杯和聿尊手里的杯子碰了下,“聿尊,尽管我一直不肯承认,但我心里清楚,要是没有你,我也站不起来,你帮我摆脱了苏年的案子。其实,我想说谢谢的,可是我又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我用我的身体换来了下辈子的自由,我分明是赚了,却非要一次次指责你不择手段,岂不知,要不是你的不择手段,又怎会有我的今天呢?”
“我做事总想问为什么,为什么那场火灾之后,那些人能逍遥法外?为什么我们好好一个家,一夜间却被拆散了,为什么你当时要看上我?为什么这世上黑暗总是比光明多,为什么我的眼睛,总是看到一些我不想看到的东西……”笙箫哭着饮尽杯中的酒,“我没想过,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有些事,不能接受也要逼着接受,接受不了,也要接受!”
陌笙箫真是喝醉了,她握住聿尊的手腕,“你为什么不喝?”
才说完,却又咧开嘴笑道,“看,我又问为什么了。”
何姨擦干眼泪,将面前的菜夹到笙箫碗里,“快吃几口,空腹喝酒容易醉的。”
陌湘思亦是满脸泪水,她眼神充满悔意,“笙箫,别喝了,都是姐姐不好。现在你看,我能站起来了,我们再也不用回到之前那样的苦日子了。”
笙箫将头枕在聿尊的肩上,再苦,她都不怕。因为她有坚定下去的理由,可若有一天,她连这份信念都没了?她还能做什么?
聿尊也喝了不少酒,抱着笙箫,脸上明显有醉意。
何姨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孙子受寒发烧,她又不放心这边,聿尊得知后,便让她回去。整桌子菜几乎没动,聿尊拦腰抱起陌笙箫,脚步趔趄地上了楼。
湘思双手交叠,放在餐桌上,脸伏在臂弯中不停恸哭,何姨劝了几次未果,也就摇着头匆忙离开了皇裔印象。
陌湘思听周边静谧下来,这才哽咽着抬起头,偌大的客厅内就留下她和海贝,她擦了擦眼角,脸上呈现出切齿的不屑。
陌笙箫这算什么?苦肉计吗?
她告诉她这些,无非就是要让她记得陌笙箫对她的恩惠,湘思冷笑,她为了笙箫双腿差点这辈子都站不起来,陌笙箫做的那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湘思站起身朝房间走去,她不知道还能在皇裔印象住多久。聿尊本来就看不惯她,这会笙箫的态度又有转变,陌湘思不禁担忧,她可不想搬出去,就算聿尊听了陌笙箫的,能给她安身之处,可那地儿,会有皇裔印象好吗?
湘思坐在床沿,她一共就喝了不到半杯酒,陌笙箫一看就知道喝醉了,就连聿尊,估摸着也喝了不少。
楼上猛地传来一阵东西被摔碎的声音,陌湘思忙来到房门口,耳朵贴向门板。
半晌后仍未有什么动静,湘思直起身,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走向浴室。
“什么东西?”陌笙箫被放到床上,双手攀住男人的脖子没有松开。
“碰倒了一件摆设,别管它。”聿尊两手撑在笙箫身侧,贴着她耳根吻去,陌笙箫将脸避开,一双眼睛朦胧着半睁半合,“我口渴,你帮我去倒杯水吧。”
“做完了再去。”男人亲吻着,脑袋埋在她胸前。
“不行,我现在就要喝。”
笙箫将他推开,聿尊神色懊恼,撑着站起身。
“楼上水喝完了。”
男人不得已,只好下楼。
陌笙箫拉紧领口,方才还略显醉意的双眸在没开灯的卧室内睁得明亮有神,她侧个身,双腿蜷起,两手紧紧抱住双臂。
聿尊接了一杯水,扯开领带,他顿觉口干舌燥,便喝了一大口。
陌湘思的房门敞开道缝隙,里面柔和的橘黄色灯光照进昏暗的客厅内,门被一点点拉开,聿尊转身欲要上楼,就见湘思穿着一条黑色的蕾丝睡裙正站在门口。
那睡裙是吊带款式,前面领口很低,随意一眼就能看见若隐若现的乳;8226;沟。
陌湘思两条白皙的腿暴露在空气中,她尽管差点瘫痪,躺了那么久却并未影响腿形,她姿色尚佳,身材也不错,怪不得心里总是不平,觉得哪都不会比笙箫差。
聿尊嘴角噙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修长的双腿走向陌湘思。
湘思心里打起鼓,既紧张又慌乱。
她知道笙箫喝醉了,聿尊同样也是半醉不醒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