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心想,聿尊肯定是答应帮她,帮陌湘思了。
她知道这样,对聿尊来说也不是件易事,陌笙箫心里并未放松多少,总觉得像是被什么给堵着,她靠在窗前,其实也明白,她是想起在殡仪馆的那一幕,阿元妻子和儿女的哭声萦绕在她心头,难以释怀。
何姨几天没有回来,陌笙箫知道湘思吓坏了,所以让她在那陪着。
聿尊回来时就看见笙箫站在窗边,他小声走过去,双手从身后抱住她的腰,陌笙箫想事情想的入神,她定睛回头,“你回来了?”
聿尊在她仰起的前额亲吻,“吃饭了吗?”
“噢,我做好了。”笙箫想去厨房。
“等等,让我抱一会。”聿尊不知道这种平静还能维持多久,他贪恋怀中的温暖,陌笙箫心里有事,也没有发现男人有何不对劲,“尊,阿元的事怎么样了?”
“刚火化。”男人嗓音沙哑,笙箫双肩不觉抖了下,嘴巴张了张,却发现在这时候,她并不适合去说什么安慰的话。
两人站在窗前,炽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晒得人窒闷难受,聿尊抱着笙箫,她知道男人心情不好,也就任由他抱着。
“去吃饭吧。”聿尊松开手,转身走向客厅。
陌笙箫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照例四菜一汤,“这是我前段日子跟何姨学的,松鼠桂鱼。”
餐桌上的菜,都是聿尊爱吃的。
“笙箫,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迁就我。”
陌笙箫将盛好的饭放到聿尊手边,“我不挑食,你爱吃的,我也都喜欢。”
桌上的小排山药汤还很烫,笙箫坐在聿尊对面,透过升腾起的雾气,陌笙箫的脸在他眼里逐渐模糊,好像走远了,伸手抓不住一样。
笙箫将汤上面的油撇净,舀了一勺清汤放在聿尊手边的小碗内。
她知道这个男人挑剔,很多时候,陌笙箫之前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以前不屑去做,结婚后,这些琐碎,反而令她甘之如饴。
“尝尝这个。”笙箫夹起块鱼肉,将筷子递向聿尊。
放在左手边的手机响起来,她随手接通,“喂,何姨?”
“笙箫,不好了,湘思被警察抓走了……”
她筷子一抖,鱼肉上的番茄酱在桌面上溅开。
“何姨,你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我姐姐怎么会被警察带走呢?”
何姨急得团团转,“我也不知道,他们拿了什么拘捕令,把湘思就给带走了……”
陌笙箫软下腰,上半身靠在椅背内,右手像是断掉骨头般啪地垂在身侧,手机也掉在脚边,她很快反应过来,起身拉住聿尊的手,“尊,我姐出事了,你快跟我一起去。”
聿尊将她的手拉开。
“尊?”她不确信,再度唤了声。
“笙箫,我不会帮她。”
“为什么?”陌笙箫右手放在男人肩头,“你不是答应我的吗?尊,你跟我去警局一趟好吗?”
“要去,你自己去吧。”
笙箫想不到聿尊的态度会突然转变的如此冷漠,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男人抬起头,棱角有致的嘴角紧抿后展开,“再不去的话,你就见不到她了。”
陌笙箫惊慌失措,脚步趔趄着拿起车钥匙冲出门,就连脚上的拖鞋都没有换。她车速从不敢开快,这次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
横冲直撞。
摆在手边的汤,有些凉却。
聿尊喝了口,这是他平时爱喝的,现在尝一口,却觉得又苦又涩。
陌笙箫自己也不知道,就算她能见到陌湘思,还能改变什么?
笙箫拼命按响喇叭,不知不觉,眼泪流到了颈子里面。
她来到公安局门口时,正好看见两名警察带着湘思下车,陌笙箫想也不想地推开车门,“姐,姐……”
“笙箫!”陌湘思眼里的灰色在看见笙箫后升燃起几簇希翼,她使劲想挣脱,双手却被铐住不能动,“笙箫,我不想坐牢。”
陌笙箫大步跑来,一名警察将湘思推了下,“你们先带她进去。”
他拦住笙箫,“对不起,这儿是公安局,不是给你喧闹的地方!”
“笙箫,救救我,笙箫……”陌湘思两手扳住车门不肯走,笙箫被拦,不得不停住脚步,“我姐姐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抓她?”
“她犯的,是杀人罪。”
陌笙箫急忙摇头,神色激动,“你们误会了,那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是不小心被牵扯其中,真的,电话也不是她打的。警察同志,凡事都要讲证据。”
“苏年那案子总算能沉冤得雪,请你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陌笙箫双目圆瞪,情绪失控地抓住警察的衣袖,“你说什么?是苏年的案子?当时不是结案了吗,他是自己意外坠楼的。”
“这个案子,我不方便透漏更多。”
两名警察押着陌湘思准备进去,湘思双腿瘫软,站不起来,“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笙箫!”
“姐!”陌笙箫急欲冲过去,却被跟前的警察给拦住,“陌湘思蓄意谋杀,证据确凿,你还是请回吧。”
“我不信,我不信!”笙箫歇斯底里吼出声,她双手紧握成拳,眼睛赤红,脖颈内的动脉都因激动而绷起来,她不相信苏年的案子明明被压下去了,如今还能被重新翻出来,她不信,会有证据指出陌湘思是杀人凶手!她不信……
最后的不信,令陌笙箫心痛如麻,每个手指头捏紧了都在颤抖。
她不信,这件事会和聿尊有关。
“你还是请回吧。”警察重复了一句话,两名押着陌湘思的警察强行将她带进去,湘思的哭声凄惨竭力,冲撞过来,几乎刺破陌笙箫的耳膜。
“姐……”
她蹲在地上,喉咙瞬间痛到撕裂。陌笙箫眼见湘思哭闹着被带进局子,她忙起身,想再次冲进去。
腰部陡然被身后的大掌搂住,笙箫急忙回头,见是聿尊。
她两眼睁大,嘴角颤抖着半个字吐不出来,只顾眼泪簌簌往下掉。陌笙箫拼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二人对视,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笙箫哭的肩头一个劲颤抖,她浑身战栗,大热的天站在烈日高照的场院内,像是要虚脱般难受。
白色T恤像是在水里泡过后再穿上身的。
“笙箫。”聿尊朝着她喊了声。
陌笙箫一个激灵回神,她像是疯了般冲到男人身前,使出全部力气,抡起的拳头左一下,右一下,砸在聿尊的胸前。
她气力很大,直到后来累极,便双手将聿尊用力推开。
笙箫捂住脸,蹲下去恸哭。
聿尊走过去抱住她,陌笙箫惊蛰起身,推出去的力硬是让男人退后几步,她恨得几欲咬碎牙,“你走开!”
心底的痛爆发出来,笙箫话到嘴边,却只说得出这三个字。
“笙箫,别闹了,回去。”
陌笙箫离他站得远远的,她拔开退就要往里面冲,聿尊大步将她搂住,“走!”
“你放开我,别碰我!”笙箫两手死命地挣扎,头发也乱成一团,“聿尊,你答应过我,苏年的案子结束了,不会再拿出来提,你也答应我阿元的事会诉诸法律,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说啊!”
聿尊没有辩驳,拉住笙箫的手将她带出去。
陌笙箫挣脱不了,她抬起聿尊的手,一口用劲咬在他手背上,男人吃痛,却握得越发紧。笙箫感觉唇齿间一热,她没有松开嘴,像是要咬掉他一块肉一样。等松开时,一股鲜血顺着聿尊的手淌落。
齿痕深深刻进骨肉,呈现暗红色。
整个手背瞬间肿起来。
陌笙箫唇角染上妖冶的殷红,她睨住聿尊,哭的哽咽不止。
他走过去拉起笙箫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不要碰我。”鲜血顺着聿尊被挥开的手背,几滴洒在地上。
“阿元的事你真的要让我姐姐偿命吗?苏年的案子与她无关,是我将他推下去的。”
聿尊走过去强制揽住她的腰,笙箫挣扎,聿尊双手勒住她的肩膀将她塞进车内,陌笙箫想要出去,被男人猛然甩上的车门给撞在肩头,痛的她半个身子侧过去。聿尊将车门反锁,几条血渍狰狞的凝结在他手背。
“是你将我姐姐交给警察的,是不是?”
男人目视前方,双手紧握方向盘。
“你说啊!”
聿尊一脚刹车,陌笙箫双手抓住车门,身子被安全带猛地拉回去,她目露愤怒,“警察说我姐姐将苏年推下去,他们有证据,你告诉我,这件事同你有没有关系?”
“陌湘思当初犯事的时候确实留下了把柄,她将推苏年推下楼时就能站起来了。”
笙箫一怔,却很快被眼里的哀戚掩过去,“那又怎样?她当时惊慌失措,我并没有怪她瞒着我,你是不是以为单凭这一点,就能定我姐姐的罪了?你想让我袖手旁观是吗?”
“我问你,若不是你姐姐手机上拨出去的那个电话,阿元能死吗?你事后也问过她,阿元是在伸手想要将她拉起来的时候被枪杀的,陌笙箫,你难道还能理直气壮地说,你姐姐没错吗?”聿尊右手握起,抡起的拳头哐地砸在方向盘上,冗长的喇叭声震耳欲聋,笙箫蜷缩在副驾驶座内,“可是她也不该得到这样的惩罚,我姐出现在那里本来就是无意的,难道就因为她的手机被抢,她就要偿还给你一条命吗?”
“这件事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陌笙箫眼色黯淡,“那我姐会怎样?”
“不出意料的话,无期徒刑。”
笙箫握住男人的手,“尊,这只是你的权宜之计是吗?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想办法将我姐姐救出来的,是不是?”
“这是我对阿元的交代。”
陌笙箫的手松下去,“用我姐一辈子的自由作交代?你知道吗?我姐正在改变,先前她在轮椅上坐得太久,才会做错很多事,她本来去大学城应该叫上我的,如果是我的手机被抢了,你是不是也要我去坐牢,是不是也要拿我去祭奠死去的阿元?”
“我不会去管她现在变得怎样,笙箫,我答应了你,凡事交给警察去判。”
“可你却在用苏年的案子去定湘思的罪,聿尊,我当初跟着你,是为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男人别过头,眼里暂时的平静被阴鸷取代,他一瞬不瞬地睇着笙箫。
“就是因为要将苏年的案子压下去,我才跟的你,如今,你却又将它挖出来,聿尊,那我跟着你的这两年算什么?”陌笙箫情绪激动不已,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男人眼锋犀利,语气冰冷,“你跟我的两年,就为了帮你压下这件事?”
陌笙箫语塞,说不出话来。
聿尊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压着,也许,只是他多想了,笙箫那样的人当初跟着他还能图什么?她后来的乖顺,兴许就是种讨好的手段,聿尊结婚时甚至心有歉疚,没想到,他们那是各取所需,他利用她解决燃眉之急,而她,踩着他能更上一层。
跟着他的两年,算什么?
男人嘴角拉开抹冷笑,他侧过脸,视线望向窗外。
陌笙箫口不择言,并未细想,她生气聿尊将苏年的事压在陌湘思头上,“尊,你帮帮我好吗?”
她低声下气求他,明知能帮湘思的只有他。
聿尊食指按住眉角,陌笙箫这时的一声声哀求听在他耳中却刺耳非常,仿佛她的每句话,都像是带着某种很深的目的性,就如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一样。
他打开车锁,“下车。”
笙箫没有反应过来。
他神情阴霾不定。
聿尊侧着头望向她,口气充满嫌恶,“下车!给我滚!”
陌笙箫惊得一跳,结婚后从未见他发过如此大的火,她睨着他脸上的神色,好像又回到了初见时那般的阴晴不定。她眼眶再次泛红,推开车门,双脚刚沾地,聿尊踩住油门,车子擦着她的手臂飞一般蹿向前。
笙箫怔在原地,男人从后视镜中望见她蹲下身,缩成一团的身影越来越远,他视线挪开,脚底加速。
聿尊的态度分外明显,他绝不可能在这时候伸出援手。
陌笙箫被扔在半路,身上没带钱,只得走回公安局前,她在门外徘徊半天,谁也不肯让她进去。
聿尊胸闷难受,他打开车顶,急速灌进来的风很热,他总算觉得舒爽一些。
回去必须经过华尔门口,远远就见车水马龙,堵得厉害。他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每到放学时候,来接女学生的车就会排成长队,他还记得,他和陌笙箫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公交站台。
聿尊带上墨镜,挤在拥堵的车流内。
莫伊右肩挎着个卡其色帆布包,怎么一到星期五就堵成这样?她看了下时间,待会得去参加钢琴考级比赛,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男人视线不经意瞥过去,莫伊穿着简单,上身是天蓝色T恤,腿上,则是一条黑色牛仔裤,她左手抬起放在眉间,挡住站台外洒下来的阳光。
这幅场景,就和聿尊初见陌笙箫时很像。
莫伊索性坐在长椅上等车,一辆停在她面前的雷克萨斯车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个40几岁,腆着啤酒肚的男人,“小妹妹?去哪,哥哥送你。”
莫伊警觉地伸直双腿,也知道这种人得罪不起,她摆摆手,“不用,谢谢。”
“看你很赶时间的样子,没事,上车吧。”男人说着就去抓她的手,莫伊吓得惊跳起身,“你做什么?”
“小妹妹,别怕,哥就是送送你。”
莫伊只觉恶心,也不看看一大把年纪,还哥哥的叫着,她用力挣开手,“真的不用,我不出去。”
她身陷囹圄,目光扫过聿尊的车,望见坐在里面的男人。
聿尊睨着她,却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小妹妹,要不以后跟着哥哥吧,保管你吃香喝辣的,怎么样?”
华尔校园门外,每天都会上演这种戏码,很多人司空见惯,不少女学生就是这么被包养的,莫伊没想到这人会明目张胆说出这些话,男人伸出的咸猪手落在她肩上,“走吧妹妹,我这就带你去买新衣服……”
“放开!”
“你知道哥哥是谁吗?”
聿尊闲暇无聊,瞅着这一幕。
“我管你是谁。”莫伊将他的手甩开后,拿起包大步朝校园内跑去。
男人恼羞成怒,脸上自然挂不住,“走着瞧,老子以后让你哭着回来求我上你,妈的!呸。”
男人骂骂咧咧打开车门,聿尊认得这张脸,也算白沙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陌笙箫在公安局外逗留到接近傍晚,她连湘思的面都不能见上。她吃过里头逼供的苦,陌湘思肯定熬不过去,这会,她是不是也饿着肚子?会不会晚上也不能睡觉?
回到皇裔印象,中午的那顿饭吃到一半,还摆在餐桌上,聿尊碗里的饭和汤都吃了。
他不知道,陌笙箫以后还会不会亲手给他做一顿饭。
何姨从卧室出来,“笙箫,你回来了?湘思呢?”
陌笙箫摇摇头,拉开椅子,失魂落魄坐下去。
“我马上收拾。”何姨将桌上的菜一道道撤下去,有些还未动过。
笙箫看见何姨将菜放进厨房,她站起身,“何姨,把这些菜都倒了。”
何姨吃惊,但也只得照做,将整条陌笙箫花了两小时做成的松鼠桂鱼倒进垃圾桶内。
她望的出神,“饭也倒了。”
说完,便转身走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