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孝和并没有什么安排，但是留在家里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料想，美夕应该会来。

　　京年问她要是美夕真的来了该怎么办。不是他没主意，是真的很想知道孝和会怎么安排这场戏接下去的脚本。

　　孝和说：“她来，不过是‘查岗’，只要你这里没有其他女人和痕迹，她自然就会走了。除非——”她停了停。

　　“什么？”他问。

　　“除非你没有拒绝她。”言下之意就是美夕会争取留下。

　　京年久久不语。

　　真正的京年是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也并没有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他虽不及劲和的“老谋深算”，却比俊佑更腹黑，更会隐藏。公平而论，首先，他绝对不是一个花花公子。尽管之前一直对孝和充满各种反感，却也从没有结交其他女朋友。出国以后接触过几个女人，但都因为是被倒追，没有感情基础，对人家不冷不热，没几日就不了了之。美夕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断努力的强势女人，因此一路坚持。另外，京年虽说刚刚正式进入家族企业参与决策，可圈里人都知道，他刚上初中那会儿跟季永实借了一笔钱，看准时机，放进市场炒基金赚了一大笔，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就用这笔收益注册了自己的公司，美夕也正是因为在工作上替他有所分担，最终得到了京年的侧目。反正都是需要一个女人在身边，既然没什么感情可谈，那么，留个有用的，总比摆个花瓶更实际。

　　同一类的人，彼此之间都有着太多的了解，互相猜忌，互相试探，只比谁更厚黑，比谁反应更快，比谁出手更迅速。京年见多了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场面，对一般的人来说，只要对方一张口，他心里多少便有了底。

　　可是，劲和不是一般人。

　　培养出孝和，也不是一般人。

　　孝和本性善良，虽经过劲和的□□，却不失纯真。劲和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有本事□□孝和，使她看清事，看得透人，拿得准方向，却又保护她的本性，使她长在这个圈子却仿佛不在这个圈子里，出出进进游刃有余。因此，京年很难拿捏得准她，既不能像琢磨那些同类人一样揣摩孝和的想法到底存在多少利益，又不能在特定的事件上单纯地理解她的动机。

　　猜，又猜不透，她太简单，太单纯，猜她的想法，总是拿捏不好深浅。也许你猜得好好的，而她根本想都没想。不猜，真的会有些事，如果她不解释，你不明白。她解释了，或许你听得明白却未必想得明白。还可能，她就是自然反应，可是，她的思维已经被劲和□□得太过缜密，虽是顺口一说，却已是面面俱到，尽管她自己都不知。就像，刚才给京年设计的对白，她的解释就很简单，也很实际，但是，无法否认，的确很“毒”！

　　就是这样的。

　　很难说这不是劲和的又一目的，这样做显然也是对孝和的一种保护。虚虚实实，顺势而行，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京年看着那个保温壶，刚看到的时候想到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竟然是孝和给美夕准备的。不管她如何设计对白，她这个年纪，又无城府，竟可以想到这样的处事。明明她比美夕小几岁，却有如此气量。

　　“为什么做给她？你不是那种讨好人或者算计人的人。”他问。

　　“‘人情反复，世路崎岖。行不去处，须知退一步之法；行的去处，务加让三分之功。’就为这句话。有些事，没必要计较；有些低头，”

　　京年久久不语。

　　“不说话？”她说。

　　“很中庸的处世之道。”他说。

　　“我不喜欢将人逼到墙角。”她说。

　　“孝和，你太善良！”他说。

　　“然后呢？”她问。

　　“这个游戏听起来很有趣，到时候我给你实况转播。”京年说。他真的感兴趣演这场戏。

　　孝和反而有种被他拉下水做坏事的感觉。

　　相视而笑。

　　送京年出门以后，简单整理了一下家务就去俊佑隔壁了。她需要闭关思索一下。

　　很快收到了京年陆续发来的信息：“给她了。如你所料。”

　　孝和回复：“然后呢？”

　　京年：“我选择第一种回答。”

　　“也许她问你‘我不值得你下厨吗？’或者‘那你为我下一次厨不可以吗？’你如何答？”孝和有意问。

　　京年看着电话笑，心想这丫头真是鬼机灵，回复：“你早知道她会这样问，为什么不教我怎么回答？”

　　孝和突然有种在被京年宠着的感觉，偷偷期望过，从没想到真的有一天会这样。她回复说：“你那么聪明，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拒绝女朋友的。”

　　京年回复：“因为老婆没教我，所以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老婆看着我却又不说话的时候，我心里最没底，因此，我就学她这招来拒绝。”发出去以后又觉得缺点什么，紧跟着又发来一条，“老婆，从此，我有你就够了！”

　　“谢谢你，京年。我会一直留着这条短信的。”她回复。

　　一起戏码几乎都在孝和的预料之中。

　　整个上午，京年坐在办公室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美夕平日里精明得连她的下属都不敢有半点偷懒，可是却被只有一面之缘的孝和看得通透，只是设计了几句答语，就将她打发了事，化解矛盾不说，笼络了人心才是关键。对自己的情敌可以如此大度和忍耐，她的内心里到底是有强大？

　　晚上京年回去的时候，孝和并不在家，餐桌上放着做好的晚饭。他打电话过去，语气有点急，有点差，有点冷：“在哪？”

　　孝和没有正面回答在哪里，岔开说：“这两天我不回去了，万一有什么意外，给你添麻烦就不好了。”

　　“会有什么意外？”京年语调更低，明显生气，事实上他正皱着眉。

　　“也许美夕会去，”孝和语气很温柔，像是在安抚，“碰见了不好，总免不了一番解释，既然不想麻烦又不想冲突，那么能避则避。京年，我不想看你为难。”

　　“你怎么知道她就会来？”京年口气软下来。

　　“直觉。”她回答，犹豫了一下下又说，“女人的直觉。”

　　“白天的那些也是直觉？”他问。

　　“直觉居多吧，”孝和自己也不是很肯定一样，“我也说不清。一遇见你的事，我就——”越说声越小，小到他听不见。

　　“孝和——”京年叫她。

　　“嗯。”她应。

　　“想我吗？”他问。这么酸酸的话，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说。

　　电话那边没动静。

　　“孝和，我很想你，早上刚见过你，还是想你，所以急匆匆地赶回来看你不在，口气就——”京年在认错，像孝和认错！

　　真的不一样了。

　　“京年，”孝和紧紧地握着电话，磕磕巴巴地说，“我想你。”

　　“晚一点我去接你。”他明明恨不得现在就抱住她。

　　门铃响了——

　　“你好像又说中了！我先挂了一会儿跟你汇报！”京年又变回了那个厚黑的男人。挂电话之前，还不忘暧昧一下：“宝贝，等我接你！”

　　果然是美夕！一切都如孝和所料。她就是借着还汤灌来“查岗”，那桌晚餐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是不是有了其他女人？”她没有兜圈子，直接问。

　　“倒是你越来越不懂游戏规则了。”京年回答得很淡定，脸色有点差。

　　“你什么意思？”她问，迎着他的目光。

　　“我说过不让你随便来这里。”

　　“可我是你女朋友！”美夕有些激动，语气中充满着质问的火药味。

　　京年并没有发火，态度一如往常，说：“美夕，从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们的交往是有潜规则的，我是不可能随便娶一个女人做老婆的。我能做的是自由地跟女人交往，前提是这个女人愿意躲在我身后的影子里，受得了寂寞。如果一旦逾越了，那事情就难办了。你要知道，这里是我最私密的家，随时都可能有我最亲密的人在，如果被撞见了你，以后大家都难做。”

　　美夕哑口无言。她想反驳，可是却无力。他说的都是事实，像她这样精明的女人怎么会不懂呢？从一开始，她就是凭借着自己的坚持与耐心最终留在了他身边，一路跟着他。她从没有怀疑过，只有她才配得上他，也只有他这样的男人才驾驭得了她。她一直都很努力，他也一直肯定她，不是么？他们不是一直好好的么？她在担心什么？

　　她忽略了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他们不是因为爱情开始，所以很有可能因为没有爱情而结束。

　　她留意到餐桌上那些插在酒瓶里的花，刚刚平静下去的醋意又涌上来。走过去揭开碗盘上的盖子，夹枪带刺地说：“很丰盛呢，你亲密的客人还没到吗？”

　　京年真的有些想发火了，没做声，看着她。

　　美夕从餐桌另一头拿起一张便签条，上面写着——

　　哥哥：

　　阿姨让我过来送东西给你，顺便带了晚饭。早上送汤给美夕小姐以后，不知她是否会来与你共进晚餐，祝你们愉快。

　　孝和

　　京年猜到一定是孝和留下来的，又见美夕看过以后居然没有什么表示，一时猜不到便签的内容，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来看了看，笑了，心想：孝和果然聪明，连如何替他解围都想到了。

　　“她的字很漂亮。”美夕说，溢美之情与先前的挖苦截然不同。

　　孝和这招真是奏效。京年暗自感叹。

　　“我送你回去。”他说。

　　“你真的不留我共进晚餐吗？”她问。

　　“孝和可以由着性子随便，你难道也不懂规矩吗？”京年的态度已然再明确不过。

　　“是妹妹，你就这么宠着她？”美夕不服输的牛脾气又来了劲。

　　“我宠她是天经地义。”她是我老婆。他自然不会说出口。

　　美夕再呆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不妨找个台阶就下，来日方长。

　　送过了她，京年就给孝和打电话，说了刚才的事。

　　他说：“你留的字条替我解了围。”

　　她说：“早知道就难为一下你！”

　　他问：“一切都是按照你的想法发展，你有特异功能吗？”

　　她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的“本事”，推说：“一切都是碰巧！因为我笨嘛！笨人总是比较格外受老天眷顾！”

　　锋芒却不露，才德却不炫耀，有功却不自居，她就是这么好。

　　两人破天荒地说了许多甜蜜的悄悄话。像所有小情侣一样，他哄她开心，她甜甜地笑。

　　孝和还是没有让他去接。她需要静下心来准备接下来俊佑的那个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