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是孝和，怎么了？”孝和接起电话问。

　　俊佑似乎感觉出了哪里不同，没有兜圈，问：“明天我还需要准备点什么资料吗？”

　　“一切正常就可以啦！哪需要那么紧张啊！”她轻松地说。

　　“明天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就给我打电话，我找人去接你。”他说。

　　“嗯，我会提前到的。”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挂断。

　　京年有些犹豫地看着孝和的电话，手里把玩着烟盒。

　　“你——”孝和瞄了他两眼，试探性地问，“还在纠结眼镜的问题吗？”

　　京年歪过头看她，看她的眼，仿佛想看进她内心深处。

　　孝和直视他的眼睛，没有回避。眼神清澈透明，淡定且从容。“关于眼镜，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她说。她在继续试探。她想知道他会不会为她吃醋。

　　知不知道她是否是在试探，对他来说并不是关键。重要的是她的眼神让他开始有了担忧的感觉——他怕！怕失去她！

　　孝和没再继续。她觉得结果并不重要了，能像现在这样和他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着波澜不惊的话，本身就是一种所得。她警告自己不要贪心，要懂得知足。

　　在她低下头去的同时，京年放下烟盒将她抱住。

　　“你明天的事就是去帮他？”他问。

　　孝和点点头。

　　“如果我今日没有醒悟，他会不会捷足先登？”他问。

　　孝和没有犹豫，也没有给自己时间思考，很快地做出反应，回答：“这个你要问他，我怎么会知道呢？”

　　“既然你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京年收紧手臂。她这样机灵，留给他一道模棱两可的答案，将自己的心思推得一干二净。他也不怪罪，直接表态说，“我是不会把你让出去的！就算以后被人说我近水楼台也没关系！”

　　“那就走着瞧咯！”孝和不咸不淡地回答，吊着他的胃口。

　　“我会努力的，还请老婆大人多多指点迷津！”

　　京年轻轻呼吸着，惹得孝和有些痒，回过身摸摸他的脸，轻描淡写地说：“我会的！”

　　“谢谢老婆大人！”京年抱拳作揖，有模有样，“另外，工作上，不妨考虑一下帮帮你老公？”

　　孝和被逗得笑，作揖还礼道：“承蒙大人抬爱，如有用处，小女定效犬马之劳。”

　　京年问孝和明天要不要他送她过去。她说不用，怕被人看见误以为两家公司暗中联手，不但自己没帮上忙，反倒是给人添了麻烦。京年感叹她的细心，同时又有些许失落，为什么自己这么晚才看到她的各种美好。

　　两人一唱一和，场面十分和谐，仍旧是分房而睡。

　　各怀心事——

　　对于今晚的这些，孝和心中自是有些欣喜，却已不复从前那般兴奋。幸福来都太快，经历过太多失望之后，理智让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尤其，当他听完有关眼镜的那段陈述以及俊佑找她帮忙的事情以后请她以后也帮他，这让她多少觉得他对她刚刚产生的一丁点感情里似乎参杂着一些可以利用的成分。这一切都让她不敢绝对信任他的甜言蜜语，让她对他的感情举棋不定。

　　但是，她相信他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因为，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京年躺在床上一直无法入睡。

　　他向来心智缜密，快速地组织了他所知的这些年间有关俊佑与孝和之间的点滴，实不难看出俊佑的心思。若不是因为自己跟俊佑有着老铁的交情，想必俊佑才不会顾忌“朋友妻”这样的束缚，坚持到现在看着孝和三番五次的受委屈才开始“出手”。

　　刚才自己已经向她表明了心意，既然孝和话里暗示了会给他机会，也表明了愿意在工作上帮他，起码说明他还是在她心里的。他在想，对于这样天真善良又聪明，特别是后面有个厉害“老师”的孝和，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事实证明，以往总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造成两人间产生了太多的误会，所以这次一定一定切忌快不得，只能慢火煨，不可急于求成。

　　他拿过一旁的烟盒，再一次一根根地抽出烟卷细细看那上面的字，小心再小心，生怕弄脏或是弄坏。

　　这一夜，他们各自就在这样的“理智思考”中度过了。

　　他们终于彼此相爱，却已经不复当年的那般单纯。

　　老天就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当京年终于对孝和动了情，偏偏孝和对他失望过太多次，受伤过太多次，已经动摇了对他已经持续了二十几年的痴心。

　　放手还是不放，继续还是坚持，就像是他们都猜不透彼此的心思一样，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一个势在必得，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遍体鳞伤，小心翼翼不敢向前。

　　当感情的感性被命运无情地耗尽，只剩下理智独自纠结。

　　进？停滞？退？

　　一大早俊佑就带着自己的团队集体在公司一楼大堂里等着孝和。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很多，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在楼上的办公室里让秘书通知大家集合出发，而是一大早就坐在大堂沙发上看着报纸，不时将视线看向门口。谈判组的其他成员听秘书说少总老早就在大堂，各个都不敢怠慢，下来陪着等。上班的人进了公司门留意到他，都以为少总今日很闲，亲自查岗，安静地滴卡签到。身边陪等的高层心有疑问也都不敢上前询问，都知这次谈判的重要性，料定少总这次的反常举止一定事出有因。

　　孝和比约好的时间早到，随着人流进门，刚在门边站定，第一时间就被抓个正着——俊佑放下报纸大步向她过去。

　　今天她难得地穿着正装，还化了淡妆，看上去感觉很不同，就像是来面试的实习生。

　　她也看见了他，迎过去，笑着道早安，看见他身后方向不远处的几个人，又不好意思地为让人久等道歉。

　　“哪里的话，是我心急，来得早而已，你这样说。”他说。

　　“我准备好了！”孝和深呼一口气，胸有成足地说，“请下命令带我上战场吧！”

　　俊佑被她逗笑，紧张了一早上的心情就这样被她轻描淡写的地化解了。抬手看看表，说：“那就早点去吧，给你时间熟悉一下环境。”

　　孝和点头，又问：“如果对方问你我的来路，你怎样回答？”

　　这是个很普通的问题，但是被孝和问，就让他觉得并不简单，一时不得路，趸着眉不确定地说：“团队成员加一个人很正常啊？或许是临时多个秘书。有什么问题吗？”

　　“你或者对方以前有换过人或者多过人吗？”她问。

　　俊佑细想想，真还没有过。“你觉得怎么说合适？”

　　“你这么紧张这次谈判？”孝和竟然笑出来，“就按照你说的就好了，不过日后难说会不会碰上，我觉得要是说我是你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妹，刚毕业非要过来长见识。或者干脆就说他们人多，所以自己这次也多拉来一个充充门面。开个玩笑就过去了。”

　　俊佑挑了下眉，说：“今天你是真正的主角加导演，我很有团队意识的，放心！”

　　“我会尽力的！”

　　俊佑回手招呼其他人过来，自己带着孝和先出了门。

　　孝和跟在他后面，跟他坐同一部车。

　　他没有向其他人介绍她。她一直微微低着头，避开其他人好奇的目光。

　　其他人完全想不到少总一大早兴师动众竟是在等一个黄毛丫头！莫非谈判还可以顺便泡妞？然而，程俊佑自从进入程氏高层，口碑一向很好，也从没有过像季京年那样的花边传闻。所以这个推测很快就被推翻了。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是秘密武器？美人计？

　　直到大家在会议室坐定，大家的猜测也没有的出个所以然来。

　　孝和坐在俊佑侧后方，从那边看都是被遮去了半边身子，像是助理又不像。

　　对方两位老总并排而坐。

　　正式开始之前，被孝和判断成稳重且有很深城府的陈总果然一开玩笑的语气问了俊佑怎么不介绍一下身后的美女。

　　俊佑就像说好的那样也开玩笑地回答说拉个人来充场面。

　　陈总煞有介事地看看双方的人员比例，哈哈大笑，直说“年轻人就是有想法”，果然没介意，也没再追问。

　　孝和的再一次猜测得到验证，这让俊佑看见了希望。

　　谈判过程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是围绕着几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兜圈子，表达方式有所变化，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来两边的其他人分别阐述各自负责的版块，进行新的PPT展示和新的数据收集结果。

　　俊佑应对自如，期间假意从孝和手上拿过资料来看，资料里夹着孝和的提醒：“不要急于拿合同书，继续纠缠，拖时间就好。”

　　车轱辘话，转来转去。陈总照常是大都选择倾听他们的谈话，不时地会用手托着腮。

　　张总很积极，话里话外都暗示着自己的节点——钱。

　　时间过得很快，几乎进入了白热化。

　　孝和再次递过“资料”，上面写着：“休息一会儿。”

　　休战。

　　大家都去了外间的开放式休息厅。两队人泾渭分明。

　　张总去了洗手间。陈总去阳台吸烟。俊佑和孝和坐在角落里简短地交谈。

　　“怎么样？”他问。

　　“陈总去思考了，他应该是谈判中负责经济这一块的，压力比较大。张总应该是负责这个项目落实和实际操作的。一会儿回去，不要多说话，只要听他们说就够了。合适的时候只要你选好合适的那份合同一放水，这个合作项目就可以白纸黑字了。”说完就走开了。

　　俊佑没也没问为什么。

　　大家重回会议室，张总和陈总果然也没有多说话，大都是双方的高层在交流讨论。

　　在对方略占上风的时候，孝和递过“资料”示意可以了。

　　于是，当场白纸黑字签了合同，开了酒。双方握手，都很开心。

　　回去路上，俊佑满脸春风得意。一行人虽没有得到谜底，却也对孝和这个黄毛丫头忍不住多看几眼。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几次递“资料”稳稳地控制着谈判的节奏和暗流方向。虽不知其中奥秘，看着结果，过程就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晚上的庆功宴，孝和自然没有参加。

　　隔日被俊佑约出去吃饭时，解答了他的疑问。听起来很简单。

　　原来，她一直观察着对方。每次大家谈到钱的时候，陈总都会托着下巴，然后瞳孔放大。很明显，这意味着他对这个感兴趣，并且在思考。而张总在听各种幻灯演示以后的发展和实操的时候十分集中精力，甚至放下了手里的笔，而后又几次看陈总，见他不语，便讲起了经济上的事，很明显，他负责的已经OK了，只欠东风，而陈总太过谨慎，所以干脆自己替他说。休息一会儿不过是给陈总思考时间，也给他们一点时间私下交流，让张总替你说服陈总。再次回到会议室，，陈总的小动作明显变少，而张总也不太多话，说明他们已经达成共识。没有马上建议你签字不过是营造一种假象，满足陈总的成就感和张总的清高。这样，签字就很容易了。他们要的不过是你降低一点，我们就是陪他们兜一下圈子满足他们，仅此而已。”

　　“那要是我早一点松口，他们早就会签字？”他问。

　　“或许吧，凡事都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孝和说，“你们已经谈了这么久，只要你今天控制好谈判的时长吗，万事已俱备，只要你的东风一吹，成功是无疑的。其实，你让我来，只不过是给你壮胆而已，我并没有实质的作用，”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帮忙，以后使得俊佑对自己有所防备，她只想大家还是单纯的朋友。

　　“你谦虚了，孝和！你这次帮我很多！”

　　“你真的言过其实了。你听我刚才说的，都是人们常见的行为变化，平时你是因为过于紧张所以忽略了。而我是局外人，所以看得清楚。其实我真的一点底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藏在你后面壮胆。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就趁着你这次的东风忽悠一下，你可别真当真。哪日要是真的有了一个谈判，我就傻了！”孝和将功劳一推到底，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用心。

　　俊佑想转移话题问她和京年的事，被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了，看着来电显示，脸上浮现出不为察觉的不快。

　　孝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接起电话，并没有称呼，很客气地说自己还在谈事情，晚一点回电话过去。挂了电话不太好意思地解释说：“朋友约一起吃饭。”

　　孝和只是弯弯唇角表示理解。他是不会对她说谎的，但这次，他有意避开，没去说电话那边是蒋小蔓。然而，她知道。除了“女朋友”，他几时对她解释的时候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既然自己没条件又不肯松口给人家机会，就不能阻止人家寻找自己的幸福。

　　她懂。

　　“真的是朋友约吃饭！”俊佑又强调。

　　孝和笑得更灿烂，回答说：“知道——”其实，心里，有一点点的小失落。

　　她还没那么高尚，她也像那些正常的女人一样，心里藏着一点点的小虚荣，尽管，她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她为他动摇过，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

　　大概是因为听孝和说起过要帮俊佑参与谈判，所以京年对程氏新的合作案动向格外关注。得知拖了一年的合同终于签了，可他太清楚不过，这都是孝和的功劳，虽然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他好奇地问过孝和她是怎么做到的。孝和没有说谎搪塞，也没有说出这些商业秘密。轻描淡写地说：“他们早已经万事俱备，我不过去吹了一把风，帮俊佑使了一次美人计。”

　　京年是懂行之人，虽然对孝和在谈判的表现很好奇，但听到她如此有职业操守，心里小小的失望之余不免对她多几分敬重。

　　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