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招用的是虽死犹生啊。外面的周玄把这一句听的真切,心中不忿:这和妇人家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什么两样?
果然就听苏凤竹声音愈的急切:“大虞虽然亡了,但山河仍在、百姓仍在、传承仍在,我们苏氏的血脉也仍在延续。灭亡的不过一层皮而已,还是糜烂不堪的一层皮,为之殉葬,值的吗?”
“公主高居庙堂,见到的是让人失望、不破不立的糜烂之象;臣手执兵戈,见到的却是国朝两百八十年,无数赤胆忠心、战死沙场的将士魂魄望归之所在。”而风峦海道:“臣的魂魄,也合该归于此处。臣那先行一步的袍泽们,正在等着臣呢。还请公主成全。”
当即就把苏凤竹感动的目盈泪光:“感君高义!”
唔,真真是高义,高的凌然云上啊!!偏媳妇儿似乎还就吃这一套!周玄捏着下巴琢磨着。
果然又听风峦海话锋一转:“臣之所以未自尽于战场,苟且偷生至今,所图不过是再见公主一面。今日这心愿圆满,且喜又得见大魏楚王,果然是极温厚可靠之人,有他守护公主,臣再无后顾之忧。”
后顾之忧?我的媳妇儿用你顾?呵呵。周玄冷笑。
“可是,你若不在了,我又如何能得心安。”苏凤竹哽咽道:“我和我们家,欠了你那么多”
“与公主结识一场,能够再听公主叫一声小哥哥,臣此生足矣。”风峦海含笑道。
唔,这话说的真好听,真好听!小哥哥,真不嫌酸牙!周玄捂着腮帮子撇嘴。
这风峦海,绝不是个老实的!周玄凭着自己直觉断定。可看着自牢中回来后愁眉不展的媳妇儿,这话周玄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在她面前说。
风峦海会装,他就不会么?“媳妇儿啊,没事儿哈,风峦海委实是个正人君子,我也是钦佩的很。我来想法子,无论如何要保住他!”于是他跟苏凤竹拍着胸脯道。
“阿玄谢谢你。”苏凤竹这才正眼看一眼他:“可我也有想,他说的话没错,殉国对他这样的人才是最合适的吧。为了我的感受,强行把他留下来,是不是太自私了”
哎呀呀,看看把他宝贝的!周玄强咽一口翻腾的酸水:“他一个大男人,哪儿来这么多有的没的。”
“正因为他是大男人伟丈夫,才会为这道义二字所困。若是那等施两端左右逢源的小人,再不会如此。”苏凤竹叹息道。
周玄磨磨牙:“道义这东西么,死守着就迂腐了。合适的左右逢源未尝不是好事。”
“阿玄你是不是不高兴了?”苏凤竹终于觉察了周玄的情绪,忙搂了他胳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他:“我对他绝不是男女之情,我只把他当兄长看待,真的。”
“我自然知道,”周玄这才好受点,然面上愈的一本正色:“咱俩都一起经历多少风风雨雨了?媳妇儿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的透透的么?我如何会乱想你们?媳妇儿你真是太小看我了!”
“阿玄就知道你最好了!”苏凤竹依偎到他肩上,甜蜜地道。
这还差不多。然周玄还觉着不够:“叫人家一口一个小哥哥,轮到我就只是阿玄。”
“好了,玄哥哥玄哥哥,人家的好玄哥哥。”苏凤竹忍笑道。
“乖媳妇儿。”周玄欢喜亲亲她额头:“以后都这么叫。”
“饶了我吧,牙都酸掉了!”苏凤竹捶他。
“叫人家就不嫌酸。”周玄撇嘴。
“嗯?哦,你偷听我们说话!”苏凤竹这才反应过来。
“呃,不小心听到一耳朵罢了,绝不是故意偷听!”周玄断然否认。
“不是故意的?”苏凤竹将信将疑道。
“不是!”
“也不乱想我和他?”
“不乱想!”
苏凤竹这才重展笑颜:“既如此,那我想明天再去看他。”
周玄:“啊?”
“以后得空我就去看他,反正他也没多少时日了。”苏凤竹又道,
“”周玄勉强维持笑容:“去,想去就去,没事儿!”
“你前朝事儿忙,就不必陪伴我了,我一个人去便是了。”苏凤竹又体贴地道。
周玄:“好、好啊!”
第二日苏凤竹还真又往狱里去了。
周玄在前朝心神不宁的,到底寻了个借口溜出去,打马往诏狱而去。
到了门口,周玄不叫人出声,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只隐隐听得琴声作响,并清脆笑语。
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地方,门乃厚厚一整块粗铁打制而成,唯有一小小口子,供狱卒日常巡逻观察犯人所用。周玄偷偷靠近那口子,斜眼往里面偷觑。
却只见自己媳妇儿和风峦海相对而坐,两人中间一盘棋局,正你来我往,战的好不激烈。旁边丽玉等一干随从都恭谨候着。
下个棋而已下个棋而已。旁周玄心里对自己说。
他又岂知道风峦海既是军旅之人,又在这牢房里住的久了,对这道门上的口子尤为警觉。但凡有人靠近,他本能性的就能察觉。此时周玄看着他是聚精会神在下棋,实则他早已把探头探脑的周玄纳入眼中。
他沉吟一下,手中棋子啪嗒落下。
“嗯?”苏凤竹瞪大双眼,立刻跟上一枚棋子。
风峦海微微一笑:“我输了。”
“不,你是故意的!”然苏凤竹佯怒道:“你故意让我的!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局不算!我们再来!”
“再来只怕也难分伯仲。”风峦海笑道。
“是呢,难得你我棋力相当,今儿这棋下的痛快,我许久没下过这样的棋了。”苏凤竹央求他:“再来几局嘛!”
“好,那我便奉陪到底。”风峦海笑道。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按说他们也没什么亲密动作,然门外的周玄却只觉着自己都快给酸水儿淹的没法呼吸了:不仅棋力相当,人也有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这种默契,自己和媳妇儿就没有——自己又不会下棋,媳妇儿喜欢的那些文雅玩意儿,自己什么都不会
他又站了一会儿,蔫头耷脑地走了。
里面的风峦海,嘴角轻轻勾了勾。
等周玄回到宫里,心里不高兴,话也懒怠说。便让范信芳看出来了。拉了他到无人处问他。周玄也没瞒他,滔滔不绝地跟他诉苦。末了抓了他手道:“三叔你是我亲三叔啊,你得帮我想想法子啊!!”
“这话我爱听。”范信芳笑吟吟道:“风峦海这人么,我也琢磨了许久了。他面上一副风光霁月油盐不进的样儿,其实吧,他心里是很享受施恩于人、被人感恩戴德的那种感觉的。正好,你那儿不正有一小麻烦精么”
苏凤竹回宫之后,就听弟妹们说周玄已经从前朝回来了,正在苏勉屋里。苏凤竹便忙也过去。
苏勉自兔儿走后,便存了心结,又一病不起。调养了这些时日虽好了些,但还是阴沉沉一副不开心的模样。苏凤竹进了他房,就见周玄在滔滔不绝说些趣事逗他,然他恹恹的也不太理人。
“哟,回来啦。”周玄见苏凤竹来,起身迎上她:“勉儿今天看着好的差不多了。”
“是么,你今日回来的倒早。”苏凤竹边说着边去看苏勉。
“姐姐,听姐夫说这两天你去看风峦海了?”苏勉急切地道:“他还是坚贞不屈?倒是难得。我身子无碍了,我也要去看他。”
“你去作甚?”苏凤竹皱眉。
“咳咳,我想着,勉儿这整日里闷在屋子里憋闷的慌,兔儿青儿走了没人陪他也未免孤单。”周玄便笑眯眯道:“现下他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媳妇儿你再去看风峦海时候带上他,让他出去透透气。”
“那牢狱污秽不堪,哪里是透气的地方?”苏凤竹不肯。
“风卿既然能住在那样地方,我如何连去探看他都不能?”然苏勉已然拿定主意。
“对啊,再说勉儿也可以帮咱们劝劝风峦海,说不定风峦海就回心转意了呢。”周玄帮腔。
苏凤竹只以为周玄打的是这主意,便应了。
第二日一早苏勉便催着苏凤竹去。周玄也体贴地道:“让弟弟与风峦海多说回子话,不必急着回来!”
到了牢中,风峦海自是大吃一惊,纳头便拜。而苏勉扶起他,拉着他的手热泪盈眶:“风卿,你受苦了!”
“让社稷君王蒙羞,臣有何脸面说受苦二字。”风峦海恭谨道:“惟愿一死以报。”
“再没想到风卿是如此坚贞之士。”苏勉已经开始抽抽搭搭抹眼泪了:“那时候,在南边那时候,很多人都说风卿的坏话,朕,我也因此疏远你,这都是我的不是”
“陛下切莫说这样的话,陛下年龄尚小,又未亲政,这家国覆灭,与陛下无关。”风峦海安慰他。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我是这大虞的君王啊,与谁无关也不能与我无关。”然苏勉反倒哭的愈厉害:“我一点法子也没有,我没用我上不能安社稷,下不能护黎民,风卿你说我活着作甚”
“陛下切勿这样想,”风峦海一听这话急出了一身的汗,赶紧跪下:“陛下,陛下”却是找不出话来安慰。
“风卿说要以身殉国,该以身殉国的是我才对。风卿,在你面前我真是羞愧无地。可是死吧,我又放心不下姐姐”而苏勉也跪坐在他面前,哭哭唧唧把这样的话翻来覆去念叨。苏凤竹过来百般劝解也没用。风峦海只好把头伏到尘埃里,听着他叽歪。
嗯,看来效果还不错。又跑来门外偷窥的周玄却在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