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中秋将至,皇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今年的中秋比之往年又格外的隆重。数日前,北疆的捷报传入京城,傅见省率部出击蛮人大胜,迫蛮人王廷退避至遥远漠北。皇帝大喜,传令傅见省率有功将士回朝,共度佳节。
这有功将士里面,自然包括兔儿与周青二人,他二人去北疆后,当真隐姓埋名,从小兵做起,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屡屡立功。现下周青已经是校尉了,而兔儿则是比他更高一级的参将。从他们去北疆后的三年多,虞帝离去那时兔儿匆忙回来过一回,周玄封太子时周青回来观礼一回,其他时候再没见影踪。傅见省更不必说,除了公文往来,信函也只寥寥数封。一干亲人早思念的不行,故而现下欢喜不已,着意要把这个中秋好好过。
景泰帝比之旁人又多一重心思,特特寻了个时候,亲临含冰宫与苏凤竹商议。
含冰宫里,苏凤竹正被个小小人儿缠着问:“娘,娘说雅雅的大伯父、二叔叔和小舅舅要回来了,可小姑姑说,那是她的大哥哥、二哥哥,和小哥哥。”
“唔,你叫他们大伯父、二叔叔、小舅舅,小姑姑叫他们大哥哥、二哥哥、小哥哥。叫法不一样。”苏凤竹告诉她。
“咦,雅雅要叫三个,小姑姑只要叫一个就行了。”小人儿眨巴着大眼睛,惊奇地道。
苏凤竹知道自己女儿是给这些辈分称呼弄乱了。便细细说与他:“大伯父和二叔叔是爹爹的兄弟,爹爹的兄弟,雅雅要叫叔伯。小舅舅是娘的兄弟,娘的兄弟,雅雅要叫舅舅。爹爹的兄弟、娘的兄弟,也都是小姑姑的兄弟,所以小姑姑叫哥哥。”
“可是,可是,”小人儿显然还没弄清楚:“逢春哥哥说,他叫爹爹、二叔叔、还有不认识。”
苏凤竹给自己女儿逗笑了,忍不住亲亲她的小脸。
三年前,虞帝离去那时,苏凤竹难过不适,叫太医一诊脉,竟是有孕了。第二年便生下这小东西,前些时日刚刚给她过完两岁的生日,现下已是生的玉雪可爱、伶牙俐齿了。
雅雅还不肯罢休:“还有楠楠,楠楠说他叫大大舅舅、二舅舅,还有小叔叔。为什么每个人都不一样?”
楠楠是周嫣与梁雨的长子。苏凤竹现有孕后不久,公主府也传出喜讯。生产时俩人也前后脚,雅雅大一个月。
苏凤竹继续解释给她听。然说来说去,雅雅两眼空,眼看着给这圈圈绕绕的亲戚伦理绕晕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伯伯、姑姑、舅舅......”景泰帝来时,便见他大孙女皱着小眉头扒拉着手指,好不为难的样子。
“小乖乖,这又在算计什么呢?”景泰帝笑眯眯地上前抱起她:“俄滴小乖乖,这才大点儿呢,就啥都知道问啥都知道想,真真了不得!”
“阿爷你来啦!”雅雅见到景泰帝,顿时把脑中乱麻抛诸九霄云外,捧住景泰帝老脸上嘴就啃:“啊呜,啊呜!”
“哎哟,好!哎哟,轻点!别咬阿爷啊!”景泰帝呲牙咧嘴。又看向苏凤竹:“看看这咬人的劲儿,还说不是俄滴小宝贝托生的!”
原是三年之前,虞帝的魂魄离去,景泰帝的魂魄随即自动回到自己身上。而原本好好的玉团子却是一头栽倒地下,没了气息。景泰帝悲痛不已。恰苏凤竹就在这个有孕了,景泰帝便嘀咕着,这孩子来的太巧了,莫不是虞帝托生?抑或是他宝贝儿托生?抑或这二者原本就是一体啊?待得雅雅落地之后被抱到景泰帝面前,睁开眼睛与景泰帝四目相对,景泰帝便死活认定了这孩子就是她外祖、也就是他宝贝儿托生的——纵然周玄苏凤竹左看右看,并看不出来很像——之后便疼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苏凤竹面对景泰帝如此言辞只置之一哂。“好了雅雅。快从阿爷身上下来,阿爷腰不好,别累着阿爷。”她伸手欲接过女儿。
“阿奶都要阿爷抱的,阿奶有雅雅几个大。”雅雅紧搂住景泰帝脖子不松手。
她说的阿奶,便是刘桂兰了。刘桂兰自三年前给虞帝摔了一下,摔伤了头,过后便变的宛如三岁幼童一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做。且谁人都不认,只认景泰帝,一时不见了景泰帝就要吵闹哭泣,日常衣食住行大小事儿也只要景泰帝照料。太医和民间名医一**看过,道是她原就不知吃了什么猛药,脑子受了损伤,那日那一摔,则是伤上加伤,让她彻底痴傻。
景泰帝听了感伤不已。虽是刘桂兰做了那么多错事,然最后还是帮了他一把,他还是愿意原谅她的。他把她移入钦安殿中,不分日夜,亲自照顾。照顾这样的病人的确劳心劳力,不知不觉中,景泰帝把以往拈花惹草、赌博饮酒的恶习都戒了。愈像个体面的君主、慈祥的长辈了。
“阿奶身子不好,需要阿爷抱。我们雅雅不是跑的最快么?”苏凤竹指了景泰帝身后整整齐齐排成一溜跟来的三只猫儿道:“你看,猫猫们也不要阿爷抱的,雅雅和猫猫们比谁跑的快好不好?”
“好!”雅雅一听,出溜从景泰帝身上滑下,扑过去和猫滚成了一团。
“你就是俄滴宝贝儿啊。”景泰帝看着擦了擦眼角。
“陛下如何过来了?有甚事召儿媳去钦安殿吩咐便是了。”苏凤竹请景泰帝入座。
“你这又有身子了,且别累着。”景泰帝笑呵呵招呼她坐。
苏凤竹微笑看看自己的小腹:才刚刚显怀,倒是比怀着雅雅时候累许多。
“朕来是想跟你说,前些时日和你说的那些家的姑娘们,都见过了吧?觉着哪个合适?”景泰帝道:“这次青儿回来,务必要给他定下一个,把他拴住!看这两年把他野的,眼里哪里还有朕这个父亲,哪里还有咱们这个家!”
“儿媳是看着好几家的姑娘都合适,可不知道对不对青儿的心思。”苏凤竹笑道:“陛下不必太过挂心,青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时候到了机缘到了,他自然会把媳妇给您娶回家的。”
“懂事,他懂个屁事。”景泰帝撇嘴:“你还不知道吧,先前打蛮人时候,他就敢不遵傅见省的帅令,自己领着一队人马跑到大漠里头蛮人窝里去,差点没丢了小命!”
“竟有这样的事?”苏凤竹的确是不知道,大吃一惊。
“朕还能诓你怎地,还有你那小兄弟,也帮着他乱来。”景泰帝道:“唔,即说起你那小兄弟,比青儿还大一岁哈,等回来也一块儿给他定个亲。你那大兄弟娃子都快有了,别叫你小兄弟说咱们偏心。”
苏勉去岁已娶了亲。乃是当世名士之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与苏勉夫唱妇随,很是相得。
“哟,爹啊,你这操心不老少啊!”景泰帝话音刚落,周紫从旁边侧殿过来了:“我劝你啊,还是老老实实照顾你桂兰儿去吧,要不多跟阿奶跟前尽尽孝,别净到处瞎搅合。”
“怎说话这般冲?爹又哪儿得罪你了?”景泰帝莫名其妙。
苏凤竹看了周紫抿嘴笑。三年时间,周紫已经长成一个亭亭少女。虽说眉眼稍嫌平淡,少了几分寻常女儿家的妩媚俊俏,然却有一份少见的雍容大气与沉稳。令人见之生敬。这样的容色并不很适合鲜嫩娇俏的衣裳,她素日也多衣着素雅。然这几日她刚做了一堆新衣,如今身上穿了一身的粉粉嫩嫩。便连脸上的胭脂,颜色都重了几分。
便连景泰帝这粗心大眼的人都察觉到了女儿的改变。“今儿穿的倒不似以往老气,像个姑娘样儿。”他打量着周紫道:“再把那整日满京城里跑、结交各色狐朋狗友的做派也改了,就更好了。姑娘家么,就该安分守己,没事儿描眉画木绣绣嫁妆......”
“安分守己?若是咱们家这血性里有安分守己这四个字儿,怕是这回子你还在村里种地呢。”周紫拉着脸道:“我既是你和刘桂兰生的,便别指望我能安分守己。”
“哟呵,哟呵,瞧瞧这小嘴叭叭的。”景泰帝与苏凤竹笑道。眉宇间却不乏骄傲:“行了,爹以后不说你了,你爱咋地咋地!”
可是吧,她那份心思能成么,苏凤竹还真拿不准。
“爹来啦。”周橙闻声也过来了。十三岁的周橙,个头竟只比景泰帝矮半个肩,宽肩长腿。同样的眉目长在他姐姐脸上缺少女子妩媚,长在他脸上却是刚刚好的英气俊朗。这要再过两年全长开了,还不知是怎样的精彩。
他虎虎生威拖了一根寒光闪闪的丈八长矛来:“给爹看看我新作的兵器!”
“哇,三叔叔好厉害!”雅雅瞪大了双眼,跑过去抱住长矛四肢并用,竟是小猴子一般顺着矛杆爬了起来。三只猫儿也跟来一个接一个往上爬,惹的景泰帝等大笑不已。
“丫丫才厉害!”周橙笑道。
“是雅雅。”苏凤竹赶忙给他纠正:可不能给他带偏了!
说起这雅雅的起名,还有一段缘故。早在孩子出生前数月,一干亲人便迫不及待地为孩子起名,却是起来起去,争论不休,到孩子都生下了也定不下。最后无法,便决定抽签决定采用谁的取名。
结果是周橙抽中了。而他起的名字,便是丫丫二字。“丫丫是最好听的女孩儿名字!粉粉起名时候我就说要叫丫丫!”周橙欢喜笑道。
苏凤竹看着这名字实在忧愁的很,可又不愿伤周橙的心,哄了他,最后落定雅雅二字。
雅雅也极喜欢周橙的。顺着长矛便爬到了周橙胳膊上:“三叔叔举高高,举高高!”
“好,来,橙儿,把矛给爹看看,你给她举高高。”景泰帝起身过来伸手。
“哎!”周橙想也不想把矛往他爹手里一送。
景泰帝看他拿的轻松只当没多重,谁料入手生沉,往地上坠去。景泰帝慌忙弯腰使劲儿拉起来,顿时老腰便是咔嚓一声,到底是闪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