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雁端着药汁,走进屋内。
瞥到春蚕一样死死裹在被中的少女,她抿嘴一笑:“小姐再不想喝药,也不能装睡呀。”
听到声音,薇薇紧绷的心,落回原地。
拉开被褥,她如释重负:“是你啊冬雁,真是吓我一跳。”
她还以为是大邪魔要来杀她了呢!
“奴婢哪里吓人了?”冬雁放下药碗,心有余悸地说,“倒是昨天,小姐把奴婢吓个半死。”
寻死的并不是自己,但白薇还是脸上一热。
冬雁满脸后怕:“还好小姐会武功,又有神女保佑,那么高的楼,也摔不死您。”
薇薇:“……”
她算是明白,为何几乎所有人都与原主离心,冬雁却傻傻跟着她了。
这丫鬟,是个缺心眼啊!
这具身体还在病中,捧起药碗,薇薇皱着脸,就着蜜饯,一口口地咽下去。
冬雁打量着她,忽然说:“感觉小姐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薇薇扶碗的手一紧。
“哪里不一样了?”
难道被发现了?
冬雁捂着嘴笑:“小姐喝苦药不再抱怨,而且奴婢感觉,现在的小姐身上,有一种宁静舒服的气息,让人很舒服,甚至让奴婢想到传说中的神女呢!”
见她没有看出端倪,薇薇心下一松,心想,或许是仙魄的缘故?
喝完药,薇薇一侧头,看见冬雁满脸虔诚,正在轻声念叨着什么。
“你是在求什么吗?”放下药碗,她好奇地问。
冬雁两眼发光:“神女保佑小姐从高楼坠落平安无事,又显灵让小姐喝药也不耍脾气,神女这么灵验,我在祈求她降下福祉,让王爷快快喜欢上小姐!”
薇薇:“……”
她刚咽下去的最后一口药汁,差点没吓得吐出来。
被大邪魔喜欢上,这不得比死还恐怖啊!
光是想一想,她已经要吓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且,白薇心道,典籍中记载的天生邪魔,无情无泪,只感觉得到恨,感受不到爱。
他怕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吧?
话说,他要纳侧妃,真的是因为爱上了祝青瑶吗?
薇薇若有所思。
她又忽然想到——
拯救灵虚界的备用计划中,有一项就是色/诱大邪魔。
吐出一口气,白薇郁闷心道,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这得跟我多大仇,多大怨啊!
还好,大部分人智商在线,把这个提议,票到倒数第一。
收拾好药碗,冬雁说:“小姐病体未愈,还是呆在屋中不要吹风,奴婢就守在外屋,您有什么事,叫一声奴婢就好。”
薇薇笑眯眯地点头。
冬雁一转身离开,她便套上厚裉袄,又去翻箱笼,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摸摸下巴,薇薇心道,既然大邪魔在齐王府,我怎么可能乖乖等死?
原主在家中备受宠爱,嫁妆丰厚,随便带上一些细软,足够逃到千里之外。
仙盟为她制定的计划,是找齐三大神器,在天生邪魔下手灭世前,抢先干掉他。
但薇薇想要先去上清宗找师兄。
她曾经歪着小脑袋问:“师兄,等我到了灵虚界,可以找你帮忙,一起去找神器吗?”
师兄温和地说:“当然可以,只是那时的我不认得你,而且我修为不够,不一定帮得上什么忙,你可以寻另一个人。”
“我要去找谁?”
“我的师尊弃忧剑君,”师兄露出敬仰的表情,“他是正道魁首,也是灵虚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清正高洁,若是得他襄助,必然事半功倍。”
带上细软,白薇起身要翻窗而出。
掠过厢房内等人高的铜镜时,她忽然身形一震——
通透明亮的镜面,映出红袄少女的身影,她四肢纤细,肤色暖白,一双杏眼黑白分明。
摸上脸蛋,薇薇怔怔地想,原主和我长得好像啊。
她忽然又想到——
魂花带着她穿梭时空,也为她挑选刚死的身躯,而作为回报,她会替原主完成心愿。
可是她接收到原主的记忆,却并没有看到她的遗愿。
而且,百里薇想死,却还没死啊!
这是怎么回事?
更令薇薇心神不宁的是,她翻看原主的记忆,并没有找到有关上清宗的线索,甚至这个名为雍国的国家,也几乎没有什么修仙的人。
还有一事,也让白薇莫名在意——
在雍国的历史传说中,很多年前,妖魔肆虐神州,白衣翩然的神女出现了。
她乘着委虒,降妖服魔。
神女死后,开国皇帝出生的那日,委虒踏祥云而来,授予他神女的遗宝。
后来这位大帝,与三位英杰一起,平定乱世,将妖魔镇压在洛河。
因此整个雍国上下,都将委虒视为神兽。
甚至有传言,在每任新皇登基之前,委虒都会进入他的梦中,给予试炼,若能通过试炼,就能得到它的赐福,是正统之君。
可是委虒明明是关押在无想门的大妖怪啊!
薇薇心中抓狂。
想到什么,她紧攥袖口,指尖发凉,后背渗出冷汗。
魂花将我带至的这个地方,真的是灵虚界吗?
王府密室里,青年墨发白衣,背手而立,烛火幽暗,映出他深潭一般的双眼。
他对面的墙上,钉着一个披发跣足的道人。
道士的四肢和额心,均被一根长钉刺中。
铁钉森森,闪着寒光。
崔绍把玩冷白指尖,垂着眸说:“皇帝病危,太子登位在即。”
道人早知他有反心,但还是吓了一跳。
“你是想进入太子梦中,夺取神兽的赐福?”
崔绍静静说:“师父在明知故问了。”
东方厚心想,委虒偏爱正直善良的人,你和哪一点沾了边?
青年冷漠的眼神扫了过来。
一股股的寒气,止不住从东方厚脚底升起。
被报复囚禁的这些年,他见识过对方折磨人的手段,知道他俊俏外表下的心肠,能有多残忍狠毒。
过去那个漂亮乖顺,却人人都能折辱的小世子,已经长大成人,拥有了让人胆寒的力量。他手中那几枚噬魂钉,专/制神魂,一旦被钉住,只要一动,便是钻魂的疼。
东方厚真是后悔,当年那么折磨过对方。
他战战兢兢:“小王爷,不知老道能有什么替您效劳的?”
崔绍声线平静无波:“师父装了一脑袋的法术,总该有那么一两个,能让我进入太子的梦境吧。”
“小王爷,我不会关于梦境的法术,”道士脸色越来越白,“你知道的,我擅长的是藏魂术……”
“无妨,师父慢慢想,总能想到的。”
崔绍微微一笑,低声说。
他走上来,拧了拧道士额上的噬魂钉。
霎时间,东方厚痛得凄惨大叫。
“崔绍!小王爷!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以收徒为名骗你,不该用药浴炼制你的身体,让你每日承受噬骨剧痛!放过我!求你了,放过我!”
看着这涕泗横流的脸,崔绍感到荒谬和可笑。
他想起曾经的那些日子里,自己是如何惧怕这脸。
那些日日夜夜,当自己在药桶里痛得蜷成一团,苦苦哀求时,这张脸高高在上,漠然地看着:“小世子,这点痛都受不了,还如何成大事?我若是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可笑,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如此可笑。
面无表情,他离开密室。
冬日的阳光,当空而照,青年伸出冷白的手。
阳光落上他冰凉的指尖,带不来一点温暖的感觉。
有什么是温暖的呢?
不知为何,他眼前忽然浮出一张脸——
少女小脸苍白,倒入雪地,她身上烂漫的红裙,像火焰一般,灼烧盛开。
收回手,崔绍冷冷地想,百里薇的可笑,和东方厚不是同一类,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仿佛是有被笑到,他英俊的脸上,浮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一抬头,青年的视线里,院墙连连,冬风卷过榉树干枯的枝桠。
不知不觉,居然走来了漱玉院。
他薄唇瞬间紧抿。
翻出窗棂,薇薇来到屋外。
朔风呼啸,院内白雪堆积,几个扫雪的下等丫鬟,冷得直搓手。
她退身到隐蔽的地方,攥着袖口想,无论这里有何端倪,大邪魔总归不会作假,还是先离开再说。
想到处在同一府中的天生邪魔,寒风里,薇薇害怕得打了个哆嗦。
携带满身细软,她避开扫雪的下人,溜到漱玉院的墙角。
薇薇抬头望向高墙——
如果从前门大摇大摆离开,太惹人注目,还是悄无声息离开最好。
其实她有点怕高,师兄正是清楚这点,才在魂花之中,加上了第一个功能,昨天坠楼时,她知道不会死,才没有吓得当场晕过去。
想到师兄,薇薇心中生出勇气。
咬着牙,她闭眼攀了上去。
爬上墙头,薇薇杏眸紧阖,轻轻跃下,身体半蹲。
想到只要离开齐王府,天高地远,大邪魔就算想要杀自己,也束手无策,她心生喜悦,轻轻笑开。
双脚落地,白薇睁眼就要离开。
视野之内,映出一片飘动的白色衣角,以及一对云纹长靿靴。
她笑意僵在唇角,生硬地抬头。
日光薄而冷,青年站在枯树林中,身后是一大片深冬的寒空。
他白衣胜雪,居高临下,一双黑瞳幽深无比,英俊的脸上,表情莫测。
白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