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透明纤细的身体,穿过石墙。
院子里,一个衣着华贵,腰挂宝剑,显然才从外边归来的男子,正抬头望着天空,满脸惊疑。
她认出这应该是老齐王。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被发跣足的道人,也抬头望天,表情倒是沉静。
“这道士是魔修,”情天吃惊的女童音响起,“王府怎么会有魔修?”
薇薇心中也诧异得很。
没有多看,她扭头奔向产房。
产房内,接生婆们满头大汗。
紧闭的窗外,有电闪雷鸣。
薇薇身影虚无,站在接生婆旁,打量床上——
那上面躺着一个大肚子的清丽女子。
她苍白着一张脸,咬着帕子,在锦被下用力。
“这个应该就是老齐王妃公冶嫣吧。”情天开口。
白薇当然也认出,产床上的孕妇是老齐王妃。
她的长相,和崔绍十分相像,只是轮廓更为柔和。
情天问:“你刚才说想到为何风荷园有天雷之力,难道和老王妃的生产有关吗?”
白薇轻轻点头:“我在一本野籍上看过,天生邪魔刑克六亲,他的出世,不被天道所容,降世之时,必遭雷罚,因为不是正经的史书,之前一直没有想到。”
情天恍然大悟:“野史居然也有真的。”
立马,它幸灾乐祸:“原来风荷园遗留的天雷气息,是他出生这一天,老天要劈死他啊!”
说着风凉话,器灵却突然看见,少女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它愣了愣。
血腥气中,望着产床上咬帕的产妇,薇薇心想,老天既然要让他出生,又何必劈他?
他是不是和她一样,从来都没有选择?
忽然她又想到什么,脸色白了白。
情天说,魔生下来是紫眸,而紫色,在雍国代表着灾祸和不幸。
“生了!生了!”
稳婆抬袖抹了一把汗,从锦褥下取出一个小小婴孩。
瞧了眼婴儿的下身,她惊喜地说:“王妃,是个男孩!”
公冶嫣苍白汗湿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他怎么不哭?”
“一点哭声也没有,眼睛也不睁开。”
窃窃私语响起。
稳婆焦急地打向孩子稚嫩的臀部,可他仍然没有哭泣。
忽然,小小的婴孩,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产房陷入死寂。
抱着婴孩的稳婆,脸色煞白,手也发抖。
公冶嫣躺在床上,虚弱又焦急:“怎么了,我的孩子怎么了,快把我的孩子抱给我!”
她勉强侧起身,朝旁边看过去——
稳婆手中的小小婴孩,浑身□□,遍体血污,他睁开的一双眼眸,是纯粹的紫色。
嘴唇一抖,公冶嫣痛苦地闭上眼睛。
老齐王冲了进来,望见那一对紫眸,勃然大怒,转头吼道:“你都生了个什么怪物!”
公冶嫣脸色更白。
老齐王看向男婴,面色挣扎。
他身为藩王,尊贵如此,怎么可以有一个紫眸的继承人?
很快,他面色变得冰冷,大步走去,从稳婆手中一把抢过婴孩。
感受到什么,公冶嫣突然睁眼,大叫道:“不要!”
薇薇也下意识箭步上前,要去阻止他。
可是她没有实体,身躯轻飘飘从中穿过。
白薇猛然转身——
视野之内,天上的雷光闪过,将产房照得彻亮。
刺目的电光里,老齐王脸色铁青,将手中的男婴,狠狠朝地上摔去!
还拖着脐带的婴孩,摔在地面。
他睁着茫然的紫眸,抽搐了几下,嘴边吐出血沫。
公冶嫣泪流满面,昏死过去。
看着眼前的一切,薇薇突然感觉无力。
就因为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才出生就要被处以死刑吗?
一脚踩住男婴的脐带,老齐王抽出腰上宝剑,就要斩下!
这个时候,被发跣足道人遽然闯入,死死抱住他的腰。
“王爷且慢!”
“东方厚,何故拦我?”老齐王挣不开,怒瞪他。
东方厚眼珠一转,大声道:“道人我有一法,掩盖他天生的眸色,此子虽然不祥,但他的生死,连接着王府的气运呐!”
果然,这话一出,老齐王望向地上的男婴,动作犹豫。
正在这时,天边一声轰鸣。
一道雷电劈下,正砸在产房上,将屋顶轰出一个大窟窿。
人人都错愕地看过去。
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无数道惊天巨雷,接连落下,砸在风荷园里。
而其中最粗的那道,直直朝朝男婴落下!
就要劈上的刹那,昏迷的公冶嫣,不知何时转醒,朝地上的男婴扑了过去!
她瘦弱的身体,挡在了男婴身上。
雷光劈在她的身上,柔弱美丽的女子,转瞬成了一具焦尸。
白薇一震。
原来老齐王妃,并不是像传言中那样,死于难产……
雷光散去,风荷园狼藉遍布,产房内,死寂一片。
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情天,也难得沉默片刻。
半晌,它冷酷道:“他的弱点,绝不会是家人,我们去下一层梦境吧。”
最后看一眼焦黑女尸,薇薇闭闭眼:“好。”
“兄长,你就是一个灾星,一个怪物,有什么资格当世子?!”
狠戾尖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后背被人狠踹一脚,崔绍跌入厚厚的积雪里。
腊月寒冬,冷意刺骨。
他后背剧痛,闷哼一声。
不用回头,崔绍也知道,身后站着的人,是他的弟弟崔实。
而这处梦境,是数年前的齐王府。
这一年,他还没有长成,没有前往上都为质,还是齐王府里任人欺凌的小世子,挨饿受冻,惶恐终日。
雪地里,少年撑起身体,抬起脸。
他漆黑的双眸里,映出天空苍冷,枣树光秃。
屋脊上的鸱吻覆着落雪,注视着人间,表情冷漠。
少年削瘦的下巴上,沾染着雪粒。冬雪冷白,衬托得他清俊的脸,愈发苍白。
崔实踹了兄长一脚,累得喘了口气。
盯着地上瘦骨棱棱的少年,他胖乎乎的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
这个兄长,一出生就害死了前王妃,还伴随着那么不祥的征兆,齐王府这些年来不比从前,一定就是他带来的晦气!
更可恨的是,他这么一个早该死掉的东西,偏生占了世子的名头!
崔实想到母妃的话。
“你父王怎么会不疼你,他最疼的就是你,为你请世子的折子上了三遍,可都被打了下来,要怪就怪娘将你生晚了,好好的世子名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被一个鬼东西给占据了!”
越想越气,他一脚踩上兄长右手!
第二层梦境里,白薇握着弓,站在光秃秃的枣树下。
她的视野里,大雪纷飞,单薄苍白的少年,被猛踹一脚,扑倒在雪地中。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另一个与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年。
看到这人喊他兄长,白薇知道,这个胖少年,应该就是崔实,崔绍同父异母的弟弟。
老齐王的第一任王妃死后,很快,他另娶了部将的女儿。
这位继王妃是他的青梅,两人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崔实。
情天漠然地看着一切;“狗咬狗而已,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我们走吧。”
白薇没动。
如果有眉头,情天已经皱起来:“这里只是个幻境,薇薇,你难道真的开始同情他了吗?”
“当然没有。”薇薇赶紧否认。
情天:“那就走吧,去下一层梦境,早点结束早点回去,这一次已经证明入梦术有效,太子的梦才是目标。”
薇薇颔首。
就要离开的一刹那,她又看了过去——
苍茫的画面内,少年的右手,被猛然踩住,又被拧了拧。
他本就泛白的脸色,愈发苍白。
握着弓的手一紧,薇薇紧紧咬住唇。
他右手指的残疾,原来是被踩断的吗?
喀喇一声,崔绍右手指骨断了两根。
他疼得脸色煞白。
崔实踩着他的手,用脚拧了两拧,才放开。
轻蔑地冷哼一声,他说:“哥哥身为世子,连这点痛苦都忍不了,还怎么继承父王的王位,哥哥,我问你,像你这般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人,该叫什么?”
崔绍垂眸望着雪地,目光森冷恶毒。
忍着剧痛,他没有回手。
梦境中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无法改变。
刚进入梦中,最好不要做出多余的举动,以防被梦境遣返。
崔实咬着牙,看着地上的兄长。
他最恨这个哥哥的一点,就是对方无论如何挨打,总也学不会求饶,让人一点快感都没有。
崔实脸上的肉抖了一下,喝道:“我问你,像你这样的人,该是什么啊?”
少年没有回答,眸色漆黑。
“不说是吧,我告诉你啊,”崔实跳前一步,重重踢在兄长背上,叫道:“你就是个废物!”
身子晃了晃,胸口一甜,崔绍吐出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开在洁白的雪中,刺眼醒目。
他疼的视线模糊不清,望着那抹血。
血色鲜红,宛若红裙。
鬼迷心窍一般,他断指的右手,轻轻抚上那抹血。
手触碰到血迹的瞬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崔绍猛地缩回手。
怎么会想到她呢?
少年的目光,更加森冷。
兄长理也不理自己,崔实气得哇哇大叫:“你是哑巴吗?”
崔绍背对着他,面无表情,幽冷的眼珠,死死盯着那抹鲜艳的红色。
崔实脸色铁青,掀袍扬腿,就要再踹上去。
“住手啊小畜生!”
再也看不下去,薇薇叫了出来。
她扳弓射箭,金色的箭矢,疾射而出!
崔绍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