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素衣斗篷的少女,公冶秀珠又惊又疑:“百里薇,你怎么在这里?”
薇薇看见她,心中也很吃惊。
她面上不露声色:“你为何在这里,我就为何在这里。”
公冶秀珠恼恨地说:“王妃对表……对王爷还真是痴心一片,想要为王爷出力,可你再煞费苦心,王爷也瞧不上你。”
薇薇心道,她想要为讨厌鬼出力,出什么力?
猜到什么,薇薇心中一跳,不紧不慢道:“我对崔绍的爱慕之心,人尽皆知。”
公冶秀珠从未听过这种露骨的话,只觉得对方真是不知羞耻。
她愤愤道:“王妃好不害臊!”
白薇注视着她说:“为了夺得他的心,我这才进入他的梦里。”
“这不是太子的梦吗?”公冶秀珠愣愣道。
从哑奴手中得到隐梦虫后,她设法进入太子的梦境,想要助表哥一臂之力。
套话成功,薇薇心中咬牙切齿:“情天,讨厌鬼融的是太子的梦,他一定是冲着委虒的试炼来的!”
既然知道他有谋逆之心,推算出这些,并非难事。
只是,她暗自思忖,他居然不知道融梦很危险吗?
是有人要暗害他?
情天不忘趁机黑崔绍一把,义愤填膺道:“我就说吧,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看向惊疑不定的叶侍卫,薇薇一把抓住她,沉声道:“我有要紧的事告诉你。”
听到王妃关于融梦的说法,公冶秀珠半信半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毕竟两人可是有恩怨的。
薇薇睨她一眼:“信不信随你,我要上山,来不来也随你。”
她折身继续走。
凝视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公冶秀珠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百里薇没有多好,但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她。
赶路途中,薇薇的心里,却又升起新的疑惑——
讨厌鬼如此大费周折,目的真的只是抢夺委虒的承认吗?
历史上通过委虒的试炼的皇帝,可都是仁慈之辈,他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一点数吗?
还有——
雍国将委虒当做拯救苍生的神兽,薇薇却知道,委虒其实是大妖,还又懒又馋。
它会勤奋到弄一个试炼,就为了替雍国皇帝的统治增加正统性?
没走多时,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薇薇怔愣一下,行礼道:“太子妃娘娘。"
纪千柔也认出了她,也是吃惊不小。
眼前的少女,素衣翩跹,纤细的手臂上,搭着一件红色斗篷,站在夕阳下,美得不可方物。
她心中很微妙。
知道太子妃是讨厌鬼爱而不得的人后,再次看到她,薇薇心情同样很微妙。
天生邪魔无情无泪,居然也会有心动的人?
太子妃会是他的弱点吗?
如果是,要如何利用这点呢?
她若有所思。
纪千柔温和地说:“我睡下后,莫名到了这里,王妃知道这是何处吗?”
薇薇可一点不相信她是莫名其妙,进到了梦中,但对方装糊涂,她便也乐意陪着:“娘娘,我怀疑这是一个梦。”
“梦?”纪千柔故作不知。
白薇说:“我睡着后发现自己和侍卫一同进到了王爷的梦中,可能是梦魇一类的鬼怪,将我们拖了进来。”
公冶秀珠诧异地看向她。
王妃对太子妃说谎?
听到她的话,纪千柔面色陡变。
干娘对宝物很吝啬,但该教的东西,从不少教,她是知道融梦一事的。
纪千柔掌心出汗。
不过是想要获得太子的喜爱,生下子嗣,竟然落入这样的险境吗?
薇薇注意到她的表情。
太子妃居然知道融梦?
情天意味深长:“看来这个太子妃并不简单,既然她知道,你就不用率先开口了。”
薇薇轻轻在心中嗯一声。
纪千柔强自镇定。
“原来是这样,王妃怕是不知道,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读到过,落入他人梦境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小则神魂受伤则,大则丢掉性命。”
薇薇露出害怕的表情:“娘娘,那要怎么办?”
纪千柔说:“那本书里说,只有在一天之内,杀死梦境的主人,才能脱离出来。”
薇薇像是更害怕了,小脸发白。
看到她怕成这样,纪千柔心中不可避免生出点轻蔑。
对下人逞凶,遇事却胆小,难怪齐王不喜欢她。
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王妃莫怕,我已经知道这里是哪里,齐王和太子,就在山上,不出意外,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这倒是薇薇所不知道的。
“娘娘知道这是哪里?”她问道。
点点头,纪千柔指向群山:“这些山脉,形若斗状,若我想的没错,这里是玉斗山。”
白薇这下是真的变了脸色。
深层的梦境,一般是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这里如果是玉斗山的话,那这一处梦的场景,岂不就是太子被擒,差点丢掉性命的那一次……
纪千柔说:“王妃已经猜到了吧。”
薇薇点点头。
既然这里是玉斗山,那山上的建筑,不出意料是甘泉宫,梦境的时间点,应该是景王发动变乱的那一天。
纪千柔说:“那时候我还是太后身边的宫人,我记得那一天,甘泉宫中有大宴,从上都带来的舞姬,却有两人生了恶疾,是我临时受命,去附近另寻了两名过来,解了燃眉之急,你们扮作舞姬,跟着我过去吧。”
上山的途中,薇薇心绪纷纷。
雍国现在的皇帝,并没有当过太子。
他能得来皇位,除了实力,更多靠得是运气。
上一任皇帝,是那位原来为大将军的皇帝后的第二任君主,他过度宠爱贵妃和贵妃生下的二皇子,三立二废太子。
他过世后,贵妃和二皇子谋害太子,篡权夺位。
其他几位年长的皇子联手,诛杀了二皇子,又为了皇位,争夺不休,几败俱伤。
反而让六皇子捡了便宜。
在当时的皇后,即现今太后的支持下,六皇子登基为帝,也就是如今病重的皇帝。
景王是当年的十三皇子,也是上一任皇帝最小的儿子。他是太后亲妹妹留下的孩子,也继承了那位短命妃子的体弱多病,很得太后怜爱。
他成年后,被分封在富庶的闵州。
藩王非要事不得回上都,太后想念他,每年出了上都,去玉斗山的甘泉宫避暑时,都会召他陪侍左右。
后来,他趁着皇室来甘泉宫避暑的机会,发动了叛乱。
甘泉宫守卫重重,却终归比不了上都,景王预谋在先,皇帝与太子,差点一齐折在他的手中。
叛乱平定,景王被捕,投入大牢,甘泉宫就此被废弃。
太后早年失去唯一的儿子,不想失去亲外甥,也不相信景王会谋逆,请求皇帝彻查。
一番查证,没有结果。
皇帝下令在灵星门外,将景王斩首。
从此,太后和皇帝,这对本就不是亲生的母子之间,生了嫌隙。
景王为何叛乱,一直是不解之谜。
这位王爷,身子骨差,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安分守己,性格懦弱,很难让人相信他有谋逆的勇气。
当年查这桩案子的人里,有原主的四叔。
后来一次他醉酒,原主无意中听他说:“景王曾过分迷恋一名舞姬……”
正想着,她忽然看到公冶秀珠冷着脸说:“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公冶秀珠要烦死了。
王妃和太子妃打的哑谜,她一个也不懂!
白薇瞥她一眼,解释道:“山上是甘泉宫,太子曾被景王生擒,那年他年岁不大,受到很大惊吓,这处梦境的时间点,很有可能就是景王发动叛乱的那夜。”
公冶秀珠木着脸:“我当然知道这件事,用得着你说出来吗?”
“是我的毛病,一旦想到什么,总爱用嘴巴说出来才快活。”白薇心思不在这里,好脾气地笑笑。
夕阳下,少女的笑容美丽温柔。
公冶秀咬了咬唇,偏头不看她。
纪千柔插话道:“王妃,太子并没有被擒住。”
薇薇吃了一惊:“没有吗?”
“太子殿下那一日吃了冰镇的荔枝,坏了肚子,半道去如厕,侥幸逃了开去,”纪千柔神秘地笑笑,“叛军们到处要捉他,但他们没有见过太子的真容,齐王世子与太子年岁相仿,宫人们让他穿上太子的衣裳,将他交给了叛军。”
薇薇愣住,露出复杂的神色。
讨厌鬼这一年,也才十岁出头吧。
皇帝那样对他,宫人又拿他的命,去换太子的命,难怪他对皇家恨之入骨。
纪千柔瞥到她的异样神情,
果然,齐王妃对齐王,还是死心塌地,那天的快活无忧,都是装出来的。
她心中突然快活不少。
“景王殿下真是孝顺,那么难寻的梨仙玉,都寻来小山般的一块,雕成神兽的模样,献给太后娘娘,让她老人家开心。”
“是啊,景王殿下长得不差,也还没有王妃……”
“嘻嘻,你在想什么呢?那也轮不到我们呀,听说景王殿下,被一位舞姬迷住了呢……”
夕阳斜下,几个躲闲的小宫女,叽叽喳喳,笑容满面。
突然一人抬头。
看到走来的女子,她面上一慌,连忙站起:“纪姑姑!”
其余几个小宫女也慌忙起身行礼,参差不齐地叫了声纪姑姑。
纪千柔朝他们点点头:“太后起了吗?”
稍微年长的一个小宫女站了出来,恭敬道:“回姑姑的话,太后午休还未起来,姑姑现在进去,太后醒来,有您服侍在身边,一定高兴。”
“好,我这便过去,”纪千柔指了指身后的两人,轻声细语,“这是我新寻来的两名舞姬,你们去报备一声。”
“是。”
那小宫女应了,站定原地,等到纪千柔带着人走远了,才转头看过去。
纪姑姑办事妥当,容貌美丽,深得太后宠信,是每个宫女都想成为的人。
每次纪姑姑与嫔妃们站在一起,把那些娘娘们,都比了下去。
可那位素衣翩然,轻纱遮面的舞姬,站在纪姑姑后面,不见面容,却灵动逼人,让人都要把纪姑姑忽视了。
山野之间,也能有如此灵动的女子吗?
望着三人消失的背影,小宫女疑惑又惊艳地想。
白薇与公冶秀珠一起,跟在纪千柔身后。
这一年百里薇还是个女童,但行宫之中,难免会有见过她的人。为了避免麻烦,换上舞姬的衣裳后,她又以轻纱掩去面容。
想到宫女们的交谈,白薇美目中露出疑惑,轻声问:“娘娘,景王谋逆前,曾给太后送过梨仙玉雕刻的委虒像吗?”
“没有,”纪千柔摇摇头,款款走着,“这毕竟是梦,或许发生了什么异常吧。”
薇薇嗯了一声,心中却想到一路走来看到的场景。
行宫中的湖面之上,漂浮着莲灯。
这些灯的排列位置,让她想起无想门的一支舞“香生桥”。
这支舞,是专为祭祀呼唤亡灵而编的。曼珠沙华盛开之际,香生为桥,引渡亡灵归来。
是想多了吧?
莲花又不是曼珠沙华。
她心道。
纪千柔的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令牌,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冰窖前,取了荔枝。
来到太子居住的宫殿前,白薇捧着冰碗,抬头看到纪千柔走上前去,对守门的人道:“太后醒来,心里念着太子,着我送荔枝来给太子吃。”
那守门的卫兵说:“纪姑姑来迟了,今夜晚宴,高公公方才已经领殿下去圣人那里了。”
三人心中都是一沉——
大庭广众之下,还怎么动手?
不得不离开。
纪千柔沉声说:“先去齐王那里。”
三人匆匆来到齐王居住的偏殿前,刚好瞧见齐王的车队,后面跟着世子的车驾。
纪千柔脸白了白,喃喃道:“齐王世子也出门了……”
风吹开四周的纱幔,露出里面端坐的少年。
他眉眼清冷,穿一件烟青色单罗纱长衣,苍白削瘦,面无表情,唇上没有血色。
“他不是崔绍。”薇薇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