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峯拍了拍楚馨儿的手背安慰道:“好了,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楚馨儿长叹一声,默然点头。
宴席上,楚馨儿不断给萧云衍夹菜,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过些日子就是衡儿的继任大典了,她跟陛下商议的是,大典过后便启程云游四海,可她……实在放心不下衍儿。
小酌几杯之后,楚馨儿不胜酒力,已经微醺。
她抛开皇后的威仪,抱着萧云衍潸然泪下。
“衍儿啊,如果今后的日子过得苦,一定要记得给母后写信,就算为娘帮不了你,但娘亲想跟你一起分担。”
她育有五个孩子,扪心自问,分给萧云衍的母爱最少,因为这个二儿子懂事听话,不让人操心,所以她这个做母亲的,便疏忽了他的感受。
等她幡然醒悟想要弥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雏鸟不知何时丰满了羽翼,飞向高空,她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能遨游在万里晴空,然而一不留神,衍儿却一头撞进电闪雷鸣里。
萧云衍闻言,内心也是一片苦涩,是他不孝,让父皇母后忧心。
“母后,我会的。”
虽然这样答应,可楚馨儿知道,萧云衍绝不会写信跟她诉苦的。
这个孩子从小就是如此,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若不是这场风波,他跟圣上还不知道,衍儿喜欢一个人喜欢了这么些年。
拭掉眼角的泪痕,楚馨儿强颜欢笑的说道:“好,好,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跟你父皇还有兄长就不多耽搁了,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便是其一,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宴席结束,楚馨儿跟当今圣上还有萧逸蘅摆驾回宫。
萧云衍站在王府门口送别,待轿撵消失在夜色中,他回过头来,看向张灯结彩的主院。
今晚的夜色很美,华灯初上,淡月笼纱。
想着那人还在婚房里等着与他对饮合卺酒,萧云衍的一颗心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他匆匆忙忙的踏过院落,穿过回廊,却在双手推上房门前止住了脚步。
紧张的手心都在出汗,萧云衍正了正衣冠,深吸一口气,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入目间,楚景容就坐在挂满喜帐的檀木床上。
这张床是父皇上赏赐给他的新婚贺礼,上好的紫檀木,精致的雕花工艺,萧云衍没有多想,直接搬进了婚房。
不光婚床,这个房间内,大到屏风橱柜,小到盆栽花卉,全都是他一一过目,亲自把关。
他想给楚景容最好的,哪怕这些东西,并不能入得那人的眼。
摘下喜帕,脱掉婚服,楚景容此刻穿一袭月白色里衣,端坐在床边,宛若一尊神明,高不可攀。
听到推门声,楚景容抬起头来,眸光淡漠的看向萧云衍的方向。
这人向来清冷,萧云衍倒是没有多想。
他摘掉喜帕,萧云衍便认为:是不是他让人等得太久,那喜帕厚实,盖在头上定然沉闷。
他脱掉喜服,萧云衍便想:是不是衣服不合身,穿着不舒服,是他没有考虑周全,在成婚前应该先把衣服送进帝师府试穿的。
婚房内点着喜烛,摇曳的烛光,给那人的面容添了几分烟火气。
有那么一瞬间,萧云衍觉得,楚景容于他也不是那样遥不可及。
萧云衍有些情动,他上前一步,轻唤了一声:“景容。”
楚景容没有应声,而是站起身来,朝着桌边走去。
桌子上摆着一瓶喜酒,两个白玉杯子,楚景容素手执起酒壶,将杯内倒满喜酒,他端起其中一杯,朝着萧云衍示意道:“王爷,不与我共饮一杯合卺酒吗?”
萧云衍本来还有些忐忑,看到这一幕,将心放回肚子里,他喜不自禁的上前一步端起另一杯喜酒。
手臂穿过那人的臂弯,从来没有离楚景容这么近过,双目克制的落在楚景容的侧脸上,他这才有机会观察到,那人的唇瓣竟是惑人的桃花色。
一时间,萧云衍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回荡着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将手中的合欢酒一饮而尽,楚景容暧昧的态度让他忍不住生出些旖旎的心思。
浑浑噩噩的,耳边像是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楚景容抽回手臂,当着萧云衍的面,把酒杯倒扣,将里面的喜酒横洒在地面上。
萧云衍怔愣的望着眼前的一幕,一时间入赘冰窖。
只有祭奠亡人的时候,才会把酒洒在地上,楚景容这么做,意思再明显不过。
可……可萧云衍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这人在婚前还派人给尚衣阁的绣娘捎话,让她们额外赶制一方喜帕。
就是因为这个举动,才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期待。
萧云衍的眸光黯然下来,他反手将白玉杯攥紧在掌心里,声音喑哑的问道:“景容,为什么?”
楚景容回到床边,将被剪碎的喜服跟喜帕全部砸到了萧云衍的身上。
“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
楚景容生性冷清,很少动这么大的肝火,这口恶气,他实在是憋得太久。
“萧云衍,我楚景容可有对不起大周?对不起萧家?对不起你?”
弯腰将地上的喜服捡起来,看着那被剪的七零八落的残布,萧云衍内心苦涩,他叠了叠,试图将断开的针线黏合到一起,却无济于事。
“不曾。”楚景容不曾对不起任何人。
是他萧云衍,愧对大周,愧对恩师,愧对父母。
“那你为何要这般折辱于我?”
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楚景容,他实在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不是折辱,我……心悦你。”萧云衍将破碎的喜帕攥进手心里,眼底是无法掩饰的伤痛:“你曾命人让绣娘多赶制一方喜帕,我以为……你并不讨厌我。”
楚景容被气笑了,居然说心悦于他,这借口未免太拙劣了吧?
“你说这喜帕?没错,是我差人去吩咐的,至于原因,纯粹是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跟一个男人拜堂成亲,如此荒唐,还是眼不见为净。”
“你说你心悦于我?所以才逼我就范吗?这么说,你才是无辜的那一个?”
“萧云衍,我告诉你,我曾经是你的老师,接下来的两年,我与你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两年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半分瓜葛。”
字字句句,宛若一柄利剑刺在萧云衍的心上,疼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云衍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
“景容,你给我半柱香的时间,我可以解释。”
是他做的不对,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可他绝对没有要折辱楚景容的意思。
“出去。”楚景容的脸色冷了下来。
“不需要半柱香,一刻钟就可以。”
楚景容不为所动,没有分给萧云衍半个眼神:“滚出去。”
“一盏茶的时间便足够,景容,我……。”
“滚。”楚景容将大红的喜枕猛地砸到萧云衍身上。
上好的玉枕,捶上胸腔后,滚落到地上,碎了一片。
萧云衍踉跄了一下,模样狼狈的后退一步。
胸口剜肉似的疼,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心痛多一点,还是身上的痛多一点。
“那……那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萧云衍失魂落魄的朝门外走去。
楚景容本想说从今往后都不想再见到他,可余光扫到那人受伤窘迫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把这话咽了下去。
看着大红的喜帐,燃烧的喜烛,满壶的喜酒,艳红的喜枣,楚景容只觉得无比烦躁与窝心。
这种情绪,是他二十几年来不曾体验过的。
扯下喜帐,吹灭喜烛,打翻喜酒跟喜枣,楚景容无力的坐回床边,皱紧眉头,眼底是未消的怒意。
自从离开鬼谷,出师下山,这么多年,从没人敢让他生这么大的火气!
萧云衍,你真是好大的本事!让当今圣上跟皇后拿着师傅遗留的书信亲自逼迫于他,真以为他楚景容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堂堂一国帝师,做了他人男妻,滑天下之大稽!
两年而已,他忍了!但这两年内,他跟萧云衍一个都别想好过,早晚有一天,那人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门外的萧云衍,听到屋内乒乒乓乓的动静,顿住了脚步。
他左手扶着柱子,右手捂住胸口,面色有些苍白,压低声音轻咳两下。
为了能赶上大婚的良辰吉日,他积极配合太医治疗,后背的伤口已然愈合,可伤筋动骨一百天,楚景容刚才那一下,牵动了他的暗伤。
扶着柱子蹲了下来,四下无人,萧云衍红了眼眶。
求娶楚景容,就要承担那人的怨气与愤懑,楚景容以为是折辱,自己却百口莫辩,毕竟真的心悦一个人,怎么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将他禁锢在身边?
可不求娶楚景容,就要时刻提心吊胆,生怕他相中了别人,以楚景容的性子,眼里一旦有了别人,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进退两难,骑虎难下,这是一盘真正无解的残棋。
他要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求娶楚景容的决定确实莽撞,但萧云衍不后悔,那人说过,会做两年有名无实的夫妻。
最起码两年内,这人都会守在王府内,守在他身边,只要将一颗真心奉上,凭着楚景容的玲珑心思,一定会明白他的心意。
到最后,是能破局而出,还是围困而死,全看这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