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吉年纪不大,不过三十五六而已,但胡须已密,长抚而下,只是笑道:“殿下所问,已犯朝制,若为天子知,恐怕殿下一生难出禁宅了啊。”所谓禁宅,官名叫做十六宅,为李唐王子们一声所居住的地方,便于朝廷管制,防范皇室子弟出镇地方之后反乱。
李承泽细细看着刘元吉,他其实也拿不准刘元吉什么意思,毕竟穿越前他其实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实在不是什么能人,只是如今他贵为皇室贵胄,以上临下,这才有了李承泽的优势。
刘元吉也不怕与李承泽对视,一双慧眼之中,明亮如星目,光明磊落。李承泽这才前倾身子说道:“刘先生,今日大唐何来禁宅?孤不知也!唯知长安已不姓李!”
刘元吉笑道:“若殿下,为保身家性命,大可不必说此禁语,小臣与殿下一路行来,已可言推心置腹了也。”
李承泽闻言不禁脸上一红,想起前李承泽的记忆里,逃难之后,却是李承泽事事问计于他,可谓言听计从,就连刘元吉让李承泽向皇帝李寰隐瞒自己的存在,李承泽也欢天喜地的照做了。
这年头,有个计谋迭出的智囊是怎么个重要,在幸运的逃出长安的时候,前李承泽就已经有所领悟了!
事实上,也不怪刘元吉小看李承泽,毕竟根据前李承泽的记忆,这位陈亲王实在是平庸至极,虽然因为喜爱打猎,而练出了一身还算勉强可以的骑术与武艺之后,其他就真的乏善可陈了。
叹息一声,李承泽自问现在折服这位刘元吉不现实,毕竟自家对唐末历史实在知之不多,就知道一个大忠臣李克用,一个篡唐大奸臣朱温
李承泽叹息一声道:“非孤不欲谋大,实乃天子大权都已旁落,况乎小王不过区区皇考身后一介子弟罢了。今日宅家仓惶南遁,独遗我于此,更见国家不幸,如今但为谋立身,还请先生教我。”
刘元吉仍是淡淡的看着李承泽,说道:“殿下若只求谋身,南下成都就好,何必问计于下臣?”
李承泽听了这话,顿时就一个脑袋两个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先前瞧不起我,说咱说的是大话,现在又推三阻四,绕来绕去,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有些忍不住气的李承泽,皱了皱眉头,这才道:“先生还不知泽之所愿?堂堂七尺男儿,不说纵马天下,扫荡妖氛,但也不该沦为阉下奴,任其呵斥来去!君不见,堂堂宅家御弟,寿王李杰不也被一介中官挥鞭责打,怒斥训诫吗?纵不忆太宗神武,不记昔日盛世大唐,但为七尺男儿岂能忍之!”这段话,半是现在的李承泽装腔作势,半是前李承泽的心中之语。
刘元吉听完这一席言,顿时轻淡之色尽收,转而肃穆一拜,拱手道:“殿下将心中语白示于臣下,臣下敢不尽肝胆之言?”
李承泽听了这话,心道有戏,果然让刘元吉让他对朝廷隐瞒自己的存在不是没有其他心思的!顿时也肃穆一拜说道:“先生请讲,泽洗耳恭听。”
刘元吉小饮了一口茶,便说道:“当今天下,黄巢未乱之前,乃以河朔三镇为暗敌,而以中原与关西诸镇为藩篱,江南并三川(今日四川)之地则为财税供养之地。但如今黄巢犯阙陷京畿,中原藩篱已破,江南财源也被其长征所搅乱,豪杰并起而不为我朝廷所控,河朔三镇则实力未损,只是看观大势风向,择主而为而已。
再说黄巢,其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然,转战万里,攻城略地,但积年以来,攻一城而失一地,实无分毫所得,而且天下藩镇他所打败的又有几位?而今其已据京畿,称帝建政,麾下百万雄师,所需钱粮又要几何?若欲养兵,关内无丰产,自足犹不可,何来钱粮养此大军?而三川如今为朝廷据守,江南相隔遥远,唯独只能向中原诸镇,乃至河朔诸镇讨要钱粮,如此一来,试问精兵强将如云的河朔与中原焉能再坐视伪齐号令?今日小臣在此断言,不出半年,伪齐必被天下藩镇讨伐围攻!”
李承泽虽然也知道黄巢必然败亡,但对这其中细节却不甚了了,今日听了刘元吉的一番话,结合上辈子的逻辑与历史常识,就知道所言不假。不过李承泽又疑问道:“天下大势已由先生告知,但小王欲强皇室之威权,如何行事,还要先生明示。”
刘元吉微微一笑便道:“今日殿下起步之资不在别处,就在眼前之地!以小来言,这大散关为川陕交通之处,钱帛财物积满仓库,不过不在国家之仓,而在官吏蠢虫之私仓。但也因此导致上至守将,下到士卒都是骄纵无力之辈,殿下麾下,虽不过将士三十,但皆勇猛豪迈!但设酒席,而瓮中捉鳖,其后驱其将官,得其财帛,招以流民,收练士卒,后而控制关山形势之地,不出三月,便可为一方势力!”
顿了顿,刘元吉大口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以大来言,如今朝廷南遁成都,而山南西道,北临草贼大军,人心惶惶,而观察使唐石涉不过庸碌之辈,不足为道,再加上殿下有宗室为名,去贼为号,其必无胆来伐!是以上面朝廷乏力,而下面镇帅无胆,此乃天与殿下之时机也!”
李承泽虽然被刘元吉这一通话说的热血上涌,但终究现代人谨小慎微的本性抑制住了不断上涌的荷尔蒙,不敢相信,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有了可行性,毕竟古代这样吃着吃着饭,一堆刀斧手出来砍死人的事情成功的很多,但天知道有多少失败的懒得被史家记下呢?
李承泽略微表达出了些许迟疑的说道:“此事非儿戏,他们都是做老了官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入瓮?”
刘元吉呵呵一笑,说道:“若殿下英明神武,流传天下,则此事必败。此计不在高明,而在料敌轻忽大意,趁虚而入罢了。”
李承泽还是有些担心的问道:“便是捉拿尽了关中将吏,若是底下戍卒闹起来,凭借张舜臣那三十名神策军,又怎么控制的了局面?”
刘元吉微微摇头,只是说道:“剑南三川不是河朔三镇,纵然黄巢攻破长安,但京畿失陷,我大唐也不是第一次了。如今天子威权犹在,殿下身为宗室,随便安个什么罪名给那群将官就好,再将财帛拿出来犒赏士卒,便行了。”
李承泽见刘元吉胸有成足,也不敢再过犹疑,免得好不容易撑起来的霸王气概又给泄的半点都没了。这年头,毕竟是乱世,身处高位,还在创业,又被人看轻,那下场怕是不太好。
既然定下策略,李承泽让刘元吉退下之后,又找来张舜臣,这位壮汉,其父兄殁于王事,懿宗皇帝便钦赐殊荣,不仅赏了勋职给张舜臣,还让他自幼便侍奉在李承泽身边,对李承泽名为主仆,实为兄弟,忠心无二。
听了李承泽的话,张舜臣自然没有二话,李承泽见张舜臣豪迈无防,又和他多说些了话,套取了更多的信息出来,不过张舜臣虽然武艺还算可以,但于天下大势一面,却薄弱太多,又说了些话,待吃了晚饭,两人便都散了。
只是这一夜,榻上的李承泽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在唐朝,他第一次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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